一周之後。


    史達琳停下車,熄滅了火,不意外地發現有名熟人正在看守所外站著等她。


    她是翹了課來的,臨近畢業,實習生的課程說多不多,卻也不能輕易缺課。好在下午的課程是射擊訓練,就如史達琳對瑞德說的那樣,至少她的射擊課程總是優秀,射擊教練布萊姆允許她提前離開,趕往金縣。


    她推開車門,那名“熟人”便徑直走了過來。


    弗萊迪·朗茲。嚴格來講史達琳不認識她,但是嘉莉認識。在模仿犯的案子中,負責報道新聞引兇手上鉤的便是這名小報記者。


    一周之前確認嫌犯時她沒出現,五天前的記者招待會她同樣也沒出現。如今不約自來,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等她開口,史達琳便猜到了她的來意。


    “史達琳女士。”弗萊迪·朗茲操著記者特有的親切語氣說道,“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紹了吧?”


    史達琳直奔主題:“我隻是個實習生,記者小姐。如果你想獲得有用的信息,你應該聯係珍妮弗·讓熱探員。”


    弗萊迪不為所動:“但是讓嘉莉開口的是你。”


    史達琳:“顯然這迴我沒成功。”


    弗萊迪:“所以fbi無法讓嫌疑犯認罪,那麽尚未找到的受害者呢?警方推斷至少還有五名受害者,如果蓋瑞·裏基不認罪,這些受害者是否連屍首都找不到?”


    哐當一聲,史達琳關上車門,她送給弗萊迪·朗茲一個足以稱得上“虛偽”的微笑。


    “一個忠告,朗茲女士。”她用自己最溫柔的聲線迴答,“記者需要保持中立,而你,你總是試圖以身犯險,撩撥他人的底線,這就是為什麽至今你仍然在漢尼拔·萊克特的殺戮名單上。”


    然後她抓緊自己的挎包,看也不看記者僵硬的表情,走向看守所。


    .


    jj在史達琳進門後,第一時間走向前。


    “我看到弗萊迪·朗茲在外麵攔住了你。”


    “我想我開始理解為什麽你們都這麽討厭記者了。”


    說著史達琳從包中拿出了文件,遞給jj。金發碧眼的女探員給了她一個真實的笑臉——在之前記者的假笑對比下,史達琳隻覺得這一抹笑容溫暖極了。


    jj接過文件,迅速瀏覽了一番:“男孩兒們都去忙著搜尋其他受害者了,所以這活隻有咱們兩個幹,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史達琳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就走吧。”


    然後jj推開了房門,空曠的審訊室中,坐著那名惡魔和他的律師。


    “裏基,”jj款款入座,帶著fbi應有的威嚴,“如今法院和警方不想同你拖延下去,媒體的關注度也在逐步下降。我最後再提醒你一句,如此對你對我們都沒有好處,你依然不肯認罪?”


    “探員,”綠河殺手沒開口,他的律師接下了jj的話,“希望你不要威脅我的委托人,他有權力保持沉默。”


    jj竭力克製住自己不翻白眼的衝動,她笑了笑,用官方口吻說道:“當然,這是每個美利堅公民都享有的權利。所以我們希望與你的委托人達成一個協議。”


    裏基的律師看了一眼他的委托人,然後端詳jj和史達琳片刻:“協議?”


    史達琳將手中的文件攤開,遞到了桌子的對麵。


    “認罪求情協議。”史達琳說道。


    “相信你的律師對此可是熟悉不已。”jj補充,“檢方不情願讓步,但是我們還有五個家庭正等待警方找到受害人的屍體。這樣如何,裏基?隻要你認罪,並且指認出所有未發現的藏屍地點,我們可以幫助你說服檢方,從而避免死刑。你可以在監獄度過下半生,而那些死去的女性也能夠安息。”


    直到這時,一直沉默著的嫌疑犯,才做出了反應。


    他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律師:“她說的是真的?”


    “我需要與我的委托人解釋這件事,”律師似乎沒料到fbi會做出讓步,他有點驚訝,但還是拿出了自己的職業尊嚴,“請你們暫時離開一下。”


    “可以。”jj很是大方地站了起來,“克拉麗絲,咱們走。”


    她們走出審訊室,關上門的刹那jj吐出口氣。她一甩頭發,剛剛還有禮又疏離的表情立刻沾染上了不爽的情緒:“這麽選擇,實在是太便宜這混蛋了。”


    史達琳勾了勾嘴角:“這是你提出來的不是嗎?”


    jj似乎並不想領這個功,她靠在牆壁上,看向史達琳的手掌:“準確地說,這是霍奇想出來的法子。你的傷還好嗎?”


    “隻是擦傷,”她下意識地蜷起手指,“沒什麽大礙。”


    對著伍德女士時史達琳就說過,隻是認罪,那容易的很。


    “之所以不認罪,是因為他不想死。”史達琳接著說道,“可這還是覺得太便宜他了。”


    霍奇在聽聞了史達琳的轉述後,他想了很久。bau的主管那天迴到匡提科後近乎半天沒有說話,接著,他將這麽一份協議交給了jj。


    jj:“霍奇的選擇很明智,畢竟還有五名受害者沒找到。”


    那日在看守所之外遭到遷怒,史達琳很委屈,卻不氣憤。


    綠河殺手的性命,於法律來說有什麽價值?沒有,那一文不值。有價值的是審判,那一聲“我有罪”。


    “我不知道這能不能平息民憤。”史達琳說。


    “有時候民眾是盲目的,”jj道出這些話時,很無奈卻也很溫柔,“也很自私。他們相信眼前的東西,認為我們無所作為、毫無用處。盡管出於絕望,可從未想過我們和他們麵對的是同樣的事實,同樣毫無選擇。”


    “即使他答應了協議,媒體也不會站在fbi這一方。”


    “畢竟我們沒有能夠將他送上電椅的證據。”


    但並不是死就足以了結一切的。伍德女士體貼又冷淡的表情自心底湧現,她那句“我隻想要一個公正”徹底點醒了史達琳。


    還有很多家庭正等待自己女兒的屍體,還有無數母親希望她的孩子能夠得到真正的安息。


    蓋瑞·裏基不想死,他畏懼死亡,所以藏屍,所以拒不認罪——而如此下去,這個案子不會終結,受害人也得不到法律上的公正。


    他不想死,所以fbi可以用更有價值的東西提出交換,那就是受害者的遺體。


    就在她們的對話走向結束的時候,審訊室的門開了,惡魔的律師站在麵前:“我們討論結束了。”


    “你的選擇呢,裏基?”再一次走進房間,jj率先開口。


    這是自惡魔被逮捕以來,史達琳第一次見到他主動注視別人的雙眼。他抬起了頭,那鏡片之後的雙眼裏仍然滿是虛無,史達琳無法理解,為什麽一雙活人的眼睛會如此空洞?


    “我認罪,”他說道,“人是我殺的。”


    jj看了史達琳一眼,而後以極其果斷的姿態開口:“你承認自己是綠河案的兇手。”


    “是的,我殺了那些女人。”


    “你從背後掐死她們,而後拋棄屍體。”


    “是的。”


    “總共十六名女性死於你的手下。”


    “十八名。”


    那一刻,史達琳隻覺得所有的鮮血都倒流迴了心髒之中。


    她的手腳變得冰涼,指尖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在逮捕模仿犯時她並沒有如此激動,坐在電話機前史達琳足以保持鎮靜。但是現在,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竭力維持住了平靜的表情:“目前搜尋到的屍體是十一位受害人,警方估計有五位受害人的遺體沒有被找到。”


    “他們推測錯了,”惡魔的眼睛裏依然充滿了虛無,“有七具屍體還沒找到。”


    “你會指認藏屍地點。”


    “是的。”


    jj漂亮的麵容冰冷到了極致,她站了起來:“感謝你的配合,裏基。我們下次法庭見。”


    離開看守所時史達琳仍然沒有找迴自己的溫度。


    弗萊迪·朗茲已經離開,這倒是給了史達琳一個小小的安慰。她不覺得自己還有心情應付記者,那句我認罪傳入耳畔時她肩上的重量甚至比之前更重。


    “媒體不會滿足這個結果的。”她在分別前對jj再次重複道,訴說這個她們心知肚明的事情,“民眾也不會。”


    “你會滿足這個結果嗎,史達琳?”jj反而問道。


    史達琳沒開口。


    冥冥之中,她莫名覺得這件事還沒有完結。哪怕是剩下的不過是開庭的那一天,她卻有種說不清的感受,仿佛那才是整個事件最關鍵的點。


    ——你會滿足於這個結果嗎,史達琳?


    她不知道,也無法確認如此是否能夠安撫悲鳴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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