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達琳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所幸地是她反應快,雙手先著了地。手掌傳來痛楚的同時她也很慶幸自己穿的並不是高跟鞋。瑞德在見她倒地後急忙擠過人群,與此同時,一雙手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那是一雙不同於男人的手,很柔軟也很溫柔。在冰冷的空氣中那麽與眾不同。


    史達琳迴過頭,看到的是一名陌生的女性。她充耳不聞周圍的騷亂,遞了張紙巾給她:“你沒事吧,孩子?”


    那一瞬間,史達琳隻覺得眼淚控製不住地湧上眼眶。


    這是她的錯嗎?


    她正在為這件事絞盡腦汁,與bau的成員一同想辦法讓兇手認罪。綠河案開始調查時,史達琳還在接受培訓呢。她也很生氣,並由衷地想看到兇手得到懲罰。可到頭來,好像殺了人的是她似的?


    剛剛騷亂時周圍這麽多人,偏偏是自己倒了黴,史達琳知道為什麽。


    實施暴力者,通常會選擇最為脆弱的對象作為目標,婦女與兒童首當其衝。在場的fbi裏,隻有史達琳一名女性。


    她接過女士的紙巾,擦去臉上的口水,同時也遮住了含淚的雙眼。史達琳竭力用平靜的語氣對著瑞德搖了搖頭:“我沒事,請你先去維持秩序。”


    接著對著陌生的女士展開一個勉強的笑容:“謝謝您。”


    隻是女士沒有離開。


    她看著史達琳,眼裏帶著擔心和關懷,她不年輕了,說話語氣裏帶著年長者的慈愛:“孩子,你是警察嗎?”


    史達琳搖了搖頭:“我是fbi的人。”


    “fbi的人,”她像那名激動的女人一樣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可聲線是那麽的溫柔:“我是凱西·伍德,奧帕爾·伍德的母親。”


    那個名字讓史達琳的精神在瞬間繃緊。


    奧帕爾·伍德是最初找到的受害人之一,麵前的這位女士,也是受害者的家屬。


    幾秒鍾前剛剛被家屬吐了口水,史達琳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尷尬地伸出右手,上麵還沾著塵土,希望這看起來不是很狼狽:“你好,伍德女士。”


    伍德女士:“我能問一下fbi在這兒做什麽嗎?”


    史達琳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措辭:“蓋瑞·裏基不肯認罪,我們希望能找到讓他認罪的線索。”


    然後她注意到伍德女士不自在地整了整挎包的帶子。


    “不是已經從……受害者的身上,”吐出“受害者”這個詞,對於家屬來說是如此的艱難,“找到了那個怪物的dna,為什麽還要他親口認罪才好?”


    “dna不能算作直接證據,女士。它隻能證明蓋瑞·裏基與受害者有過接觸。”


    “可是他現在不肯認罪。”


    “他在想辦法拖延死刑的到來。”


    “也就是說,如果他永遠也不認罪,那麽懲罰便不會到來,我的女兒,還有其他的女孩兒們,都不能伸張冤屈。”


    史達琳痛恨這樣的情景。


    痛恨冰冷的天氣,痛恨麵無表情的惡魔,以及受害者家屬激動不已卻早已絕望的表情。


    惡魔那張惡魔的臉讓她隻恨自己沒有與正義女神同樣的權力。


    站在她麵前的伍德女士,發絲裏帶著白色,或許是因為悲傷,麵目上盡是疲憊。這是一位再平凡不過的女性,她同樣憤怒,可依然接受了事實。


    “你沒受傷吧,孩子?”她再次確認道。


    “我沒事,謝謝你,女士。”


    “那就好,希望你能理解他們的激動,警察把我的女兒從河裏打撈上來,可是還有許多女孩兒連屍首都沒找到。”


    史達琳闔了闔眼:“承擔家屬的怒火,也是我的責任。”


    伍德女士沒有感慨也沒有激動,她隻是點了點頭,然後轉過了身。


    她不信任自己,史達琳意識到。不信任fbi能找到答案,不信任年輕的她能做點什麽。


    是啊,她的女兒早在一開始便丟了性命,近兩年了,沒有結果,沒有公正。她還能期盼什麽?


    伍德女士很禮貌,也很溫柔。可她與那名激動的家屬有著一樣的想法——fbi根本做不了什麽,和那些警察一樣。甚至是她的平淡比被吐了口水更讓史達琳感到心底刺痛。


    “伍德女士!”於是史達琳叫住了她。


    一種前所未有的不甘與委屈湧上心頭,她再次紅了眼眶,複雜的情緒凝結在她的心底,糾結成了一團亂七八糟的死結。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伍德女士看起來有點驚訝,史達琳同樣抓住了驚訝之中難以分辨的希冀,她迫切地走向前:“如果可以,我能問您幾個問題嗎?”


    女士看了史達琳半晌:“你問。”


    她努力維持平靜的語氣:“我注意到您一直很平靜,沒有叫罵也沒有難過。”


    伍德女士歎了口氣:“我的確沒有出聲叫罵。”


    史達琳:“您最有資格說出那些話。”


    伍德女士:“那些諸如他是個魔鬼,他應該去死的話?”


    史達琳一時語塞。


    伍德女士笑了笑:“我的女兒已經死了近兩年了,孩子。起初我每天晚上都會哭泣,可到現在也接受了事實。我知道很多受害者的家屬希望他死,可是說實話,他死了又怎樣呢?他強|奸了我的女兒,然後勒死了她,把她丟進河裏。事到如今,那個惡魔是死是活,對我來說不再重要了。”


    不再重要?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自古以來便存在的規則。即便許多州取消了死刑,可在這兒,在他們所站的地界還有,那蓋瑞·裏基便理應坐上電椅。


    史達琳從未料到她會在受害者的家屬口中聽到“不重要”這句話。


    “我隻希望法律給我,給我的女兒一個公正。”


    伍德女士的聲音平淡得可怕。史達琳不敢想是什麽讓她如此鎮定。


    “死也好,無期也好,他得到再嚴重的懲罰,那又能如何呢?縱然千刀萬剮,我親愛的女兒也不可能走迴家,喊我一聲‘媽媽’。兩年了,孩子,時間足以衝淡一切。我想要的不過是正義女神的審判,那簡單的一句話,一句不應該由惡魔自己說出口的話。”


    ——那便是“我有罪”。


    嘉莉·懷特站在牢籠之內,姿態優雅,麵容清麗。她淺色的雙眼裏糅雜著溫柔與冰冷,開口之前她抬了抬下巴,仿佛一切事物都掌握在手。她喊出了那句話,而後七年前慘死之人才得以安息。


    這是惡魔。


    蓋瑞·裏基步入看守所,對叫罵與關注充耳不聞。他麵無表情,無神疲憊的眼睛裏裝滿了虛無,仿佛這審判,這目光,統統與他毫無關聯。他拒絕喊出那句話,手中十幾條性命無法超脫。


    這就是惡魔。


    淪落到需要惡魔來判定自身的罪,這公平嗎?


    嘉莉曾經問過她,可否為麵對屠刀的羊羔們感到難過。答案是肯定的,時至今日,她仍然能在夢中聽到那些無力的羊羔悲鳴慘叫。


    惡魔的那句“我有罪”,能夠使得夢中的羊羔平靜下來嗎?


    史達琳發現自己竟然不敢確定。


    她突然有點喘不上氣來,像是劇烈活動過,像是被人狠狠撞擊過:“隻要他認罪,是否是死刑,對您來說都沒關係嗎?”


    伍德女士不答反問:“他不認罪,死刑又從何而來呢?”


    當然,這個道理誰都懂。可是沒人會滿意這個答案——綠河殺手背負著十幾條無辜女性的性命,這都不能以死相抵,誰又會甘心?史達琳絕對不甘心。


    可是伍德女士不這麽想,她的話與那日教堂瑞德的話聯係在一起,在含著的淚水尚未幹涸、雙手仍然火辣辣發疼的情況下,史達琳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明。


    綠河殺手拒絕認罪,是因為他怕死。


    史達琳很看不起他,他不在乎法律的公正,不在乎社會的秩序,接連的沉默與否定僅僅是出於自身的怯弱。在他眼裏,旁人的性命不值一提,可他卻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重要。


    同為惡魔,綠河殺手連嘉莉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隻是認罪,那我們的確有辦法。”說出這話的史達琳渾身冰冷,她依然不甘心,依然覺得綠河死一萬次也無法贖清自己的罪孽,“不涉及死刑,情況要簡單的多。”


    可是伍德女士並沒有給出反應。


    她不會給出反應的,禮貌的女士對他們的絕望更甚於怒吼的男人。


    “我向你承諾,”史達琳知道這話她說的並不堅定,“我們會給你的女兒一個公正。”


    或者說,向自己承諾。


    寒冷的天氣幾乎凍僵了史達琳的全身。牢籠中的惡魔會喜歡這樣的場景的,她想到,鐵柵欄之後的嘉莉·懷特,期待的就是這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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