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見識過這世上最殘酷的陰謀詭計,但在麵對如此離奇的事件時,顧恆仍無法鎮定心神,也找不到任何破解之法。


    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利用現在這個身份,好好活下去。


    從前經曆過太多生死一瞬的困境,顧恆不畏懼死亡,在別人以為他必死無疑的時候,他總能出其不意地活下來,這源於他素來冷靜,善於分析利弊,從各種因素與條件中找到最優的那一項,然後化為己用。


    在經過簡單的思考之後,他知道那粒毒丸絕非失效,而是真的將他毒死了。


    至於為什麽他的靈魂還活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這一點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已成事實,那糾結是沒有用的,也許以後能找到真正的原因,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麽活下去。


    方才那小廝沉玉說了一個關鍵時間點,六年。


    如果他沒猜錯,此刻怕已是衛明桓登基六年後,距他亡於大理寺也早就過了六年吧。


    然而對他而言,一切仿佛隻是一瞬,服毒的那一刻,似乎還近在眼前。


    他閉了閉眼,按耐住心中的驚濤駭浪,想好待會兒見到沉玉該準備怎樣的說辭,隨即重新躺迴了床上。


    現在這副身體還真是個病秧子,這才下床走幾步路便覺得腳上發虛,整個人都癱軟無力。


    “不好了!不好了,珩公子……”沉玉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沒帶來大夫和驛丞,反而一臉的悲痛。


    “怎麽了?”顧恆問。


    沉玉撲倒在顧恆的床前,“珩公子,遊老爺被人打死了。”


    “什麽?”顧恆驚道,“何人所為?”


    顧遊身為鴻臚寺令丞,又是顧家旁係,怎麽會被人打死?那打人者未免也太囂張了吧!


    顧恆暗暗想道,沉玉迴答:“是順親王。”


    顧恆皺眉,“順親王?”


    六年前還沒有這個封號,但很快他就想到了,“是以前的四皇子衛明楷嗎?”


    沉玉點頭,“是啊,奴才聽那狗屁驛丞說,順親王早就看不慣咱們遊老爺了,這迴下了狠手,竟叫人將他打死了!珩公子,咱們可怎麽辦啊?”


    顧珩在京都唯一的依仗便是其父顧遊,其母又是個小門小戶的女子,擔不了什麽大任,在沉玉看來,這跟天塌了沒什麽區別。


    沉玉帶著哭腔道:“恆公子,你說長亭侯府會不會不讓咱們進門啊,咱們遊老爺都……”


    顧恆一聽,立即正色道:“顧家豈是你想的這種人?顧令丞是朝中官員,是顧家親眷,便是長亭侯也不可能坐視不管,如果真是順親王所為,顧家定要向他討個公道的!”


    沉玉道:“我聽說如今長亭侯稱病不出,朝中也就瑜公子跟琢公子在走動,但都擔的閑職,並無實權,被新興的寒門學子等人欺壓甚重。順親王又是陛下的親兄弟,即便咱們想討公道,那陛下會不會偏袒順親王?”


    顧恆思索著,“不會。”


    他了解衛明桓這個人,更了解衛明桓與衛明楷二人之間的恩怨,要讓衛明桓偏袒衛明楷,恐怕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想當年在國子監讀書那會兒,衛明桓因身份低微,其母是宮女出身,不受先帝寵愛,雖頂著個皇子的名頭,實際在同齡人中頗受欺負,其中帶頭的那個就是衛明楷,這兩人是打小的恩怨。


    顧恆那時候年紀還小,並不懂得站隊,倒也幫衛明桓說過幾句話,兩人年幼時也算是青梅竹馬的交情,隻因四皇子生母乃顧家女,顧恆天然站在衛明楷的陣營,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事實上,顧恆與衛明楷相處多年,那人不至於做這等喪失理智、為人詬病的事情。


    畢竟顧家是他曾經的依仗及同盟,哪怕為了討好衛明桓,哪怕為了消解那人的疑心,與顧家撇清關係,他也不至於將顧遊堂而皇之地打死,那他還要不要名聲了?


    這其中必有緣故。


    顧恆皺著眉頭,見沉玉一把鼻涕一把淚,連忙安慰,“你也別哭了,這消息真假還不一定呢。”


    沉玉抹了抹鼻子,倒是很聽顧恆的話,“這還能有假的?是那狗屁驛丞說的,他要是敢騙我,我非要找他拚命不可!”


    “若顧家有喪,那自然要報喪的。”顧恆思忖道,“退一萬步講,這件事即便是真的,那也得等我們到了京都再行決定,現在什麽都不知情,實在不宜胡思亂想。”


    沉玉沒什麽腦子,年紀又小,平日裏也就當顧珩的小跟班,伺候他梳洗,做個端茶倒水的活兒。


    自然主子說什麽,他就聽什麽,這會兒見顧恆並沒有悲痛哭泣,他也就有了主心骨。


    “興許是那驛丞騙奴才的,奴才求他找個大夫,他偏是不肯……”沉玉憤憤不平地埋怨,“咱們進京這一著,原本是為了給珩公子說親,他倒是看不慣,非要把喜事說成喪事……”


    這話提醒了顧恆,顧恆連忙問:“我的親事定下來了嗎?”


    沉玉道:“定什麽啊?若真定下來,咱們老夫人也不必如此著急,珩公子你都快過而立之年了,要不是因為身體虛弱,常年居於寒山寺,如今恐怕早已妻妾兒女成群了……”


    妻妾兒女成群?顧恆聞言,眉頭微皺,他可沒這個想法。


    不過算算顧珩的年紀,應當是二十八歲,跟他死時的年紀一樣,這麽一想還真當中間消失的六年沒有了似的。


    沉玉哪裏懂顧恆心裏所想,他依著顧珩母親的吩咐,“這可得趕到年前定下來,老夫人來信說了,再不定下來,滿京都城的好姑娘都得進了天家。”


    “怎麽著,是要選秀不成?”顧恆詫異道。


    沉玉順口迴了,“是啊,聽聞宮中傳出消息,陛下今年要選秀了,有些不想進宮的姑娘,可不都在說親?不是奴才說陛下的閑話,陛下即位以來整整六年,這還是頭一次秀女大選,之前可是連個低位妃嬪都沒有,聽說在潛邸時身邊也是沒人的,這要是個男人如何忍得住?莫不是身體有什麽……“


    顧恆輕咳一聲,打斷了沉玉的話,“沉玉,你才多大年紀,瞎說什麽?”


    沉玉嘿嘿笑道:“我這不是跟珩公子你說說而已嘛,反正沒人知道。”


    “那也不許胡說八道。”顧恆正色道,“那人如今是陛下,天子之威,誰敢觸犯?方才還教訓我小心言語,我看你自己都是個大嘴巴,要是讓那人知道你如此編排他,非得將你扒下一層皮不可!”


    衛明桓的脾性,顧恆算是了解得十分透徹,此人聰明隱忍,又睚眥必報,誰要說他一句不是,他便能還別人十句。


    從前當皇子時,他尚且得裝作委曲求全的模樣,私底下卻全都報複了迴來,光看他行軍打仗的風格便可知一二,這麽多年被發配邊疆,狄人來犯一次,他就勢必要打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


    顧恆當年也去過邊關,親眼見到這人如何巧舌如簧,如何收攏人心、振奮軍心,帶著幾千士兵就敢衝進北疆殺個三進三出,那些士兵還個個視死如歸,唯命是從。


    在那時,他就知道此人必將成為四皇子的勁敵,然而即便他如何解釋,衛明楷卻全然不信。


    畢竟幼年欺負得死死的慫包,怎麽可能有朝一日騎到他頭上拉屎?


    事實上,從那個時候起,顧恆心裏就隱隱有種直覺,他可能會輸。


    再後來,其他幾位皇子相繼折了,不得不退出奪嫡之爭,衛明楷成為京都城唯一有機會入主東宮的皇子,便連朝中那些牆頭草也過來示好,他們都忘了陛下還有個遠在邊關的六皇子。


    顧恆這個曾經最重要的盟友,倒成了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人,這倒不算什麽,更可怕的是後來兩年衛明楷幾乎聽不進顧恆的意見。


    他一意孤行又急功冒進,一手好牌打得稀爛,有兩三次還惹得陛下厭煩,偏偏顧恆又不得不幫他收拾爛攤子,直到最後那一次……


    想到這兒,顧恆仍忍不住在心中歎息。


    那場謀逆是真的,衛明楷耐不住旁人進讒言,見衛明桓迴京即冊封大將軍王,他在京中多年勤勤懇懇做事也不曾被冊封,便心下不滿走了邪路。


    想來後兩年他身邊寵信的那一群人,恐怕有好幾個是衛明桓安插進來的間諜吧。


    明知道顧恆會勸阻,衛明楷竟然連他都一並瞞了,釀下大禍事發之時才來找他,那時候顧家已經被綁在四皇子的船上下不來了,顧恆也隻能為了家族而犧牲。


    那位病重多疑的陛下,從來都見不得皇子爭儲,再加上血親不得相殘的祖訓,這件事必然要有禍首,不能是衛明楷,那就隻能找旁人背鍋。


    如果他顧恆不入地獄,那他顧家一大家子都沒有活路。


    他沒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忠誠,哪怕是為衛明楷殫盡竭慮整整十年,也隻是多方權衡的結果,他不得已而為之。


    “珩公子,珩公子……”


    沉玉的唿喊將顧恆的思緒拉了迴來,“怎麽了?”


    “珩公子想什麽呢,叫你幾聲也不應,全然出神了。”沉玉癟了下嘴角,似有些不開心,“方才你說陛下要扒奴才的皮,可奴才聽說陛下治國有方,是賢明的君主,才不像你說的那樣殘忍,他定然會不追究的。”


    顧珩忍不住嗤笑一聲,“這天底下的人全都被他洗腦了。”


    “洗腦?”沉玉奇怪地看著顧恆,“珩公子,我覺得你今天不大一樣了。”


    顧恆心裏一咯噔,佯裝鎮定,“如何不一樣?”


    沉玉道:“說不上來,可是宮中選秀的事老夫人在信中說過,珩公子方才還問奴才做什麽?還有之前你不認識奴才了,還要將奴才殺了……”


    顧恆臉上的神情一下就繃不住了,好歹剛剛沉玉跑出去的間隙想過一些說辭,他咳嗽了兩聲,開始忽悠,“沉玉,你在我身邊伺候這麽多年,我怎麽會舍得將你殺了?這兩天我病得厲害,你是知道的,現在也不曾退燒,渾渾噩噩難受極了,睡夢裏仿佛遇到了惡人,方才醒來也分不清現實……”


    他說得十分情真意切,“這病恐怕得到長亭侯府才有得治了。”


    沉玉點點頭,佐證了顧恆的話,“是啊,可把奴才嚇一跳,這一路上珩公子你都做噩夢,如今一下病倒了,還得趕緊找大夫治才是。”


    如果說衛明桓擅長花言巧語鼓唇弄舌,那顧恆便擅長偽裝真情實感,讓人心生誠懇。


    因此沉玉不疑有他,再加上頭腦簡單,不願想複雜的事,抱著素來對顧珩的信任,很快就將之前那一幕拋之腦後。


    “珩公子,你現在覺得如何了?”沉玉關切問道。


    顧恆聽到這話,心下鬆了一口氣,幸好原來顧珩也有噩夢的症狀,倒也印證了他的說辭。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燒熱還是挺厲害的,怕是得吃藥才行。”


    沉玉一聽,一下就緊張起來,“可這官驛沒有大夫,也沒有藥材啊,奴才去問那驛丞,那驛丞壓根兒不願搭理奴才,還好一頓訓斥……”


    正說話間,外間轉進來一道挺拔的人影,顧恆立時警惕起來,那人也聽到了沉玉的話,神色冷冽地看了一眼身後諂媚堆笑的驛丞。


    “賈大人,這小奴才的話可是當真?”


    沉玉聽到外間有人,嚇得臉色一滯,果然說人壞話是會被聽到的,完了完了!


    他求救地看向顧恆。


    而顧恆卻沒有看到他的眼神,隻一臉怔愣地望著那人,那張熟悉的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宿敵的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一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一張並收藏穿成宿敵的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