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華燈初上, 圓月在雲層中穿梭, 蒻阿河裏的燈影被過往船隻搖散。


    木橋兩岸鶯歌燕語,鎏金盞裏的燈火從高處往下淌, 芰荷樓似披了一層金紗。


    文澤站在荷池之畔, 一襲青衣映在安靜池麵。他看左右廊下舞姬經過的倩影,聽細碎的腳步與水袖流過, 跟著哼唱棠棣。他的腰間依然掛著那支雲夢澤的竹笛。


    木蓮前來,為他佩戴鳳首檀木簪。


    南鳶和眾商賈已到。


    “盟主,雀門能有多大勝算, 秦先生又如何製它,孰輕孰重, 誰也看不穿, 今夜, 全仰仗你。”南鳶開口道,“你看,不光咱們, 晉郢商會也到不少人。”


    文澤笑了笑。


    “寧坊主也是桃氏門中之人,我記得他與你東郊同修陵, 沒與你們透家底?”


    “他那風流胚子!”南鳶道。


    “本也不指望你。”文澤話音慵懶,手指向正堂通左側廊一扇窗, 說道,“一會看情形,若我拿定主意資雀門, 就在廊下飛鐵花,你們悄悄出發,用黃金把所在地冶具一應包攬,依律,商隻占三成,我們必須搶在前麵。相反,若我在另邊放爆竹,則說明秦鬱有出乎意料的招數,你們就大張聲勢出發,讓別人做冤家。”


    木蓮手中抖,簪子插得左高右低,訥道:“先生,弟子現在終於有些明白了。”


    因平定銅綠山罷工鬧倉再立功勳,令尹深受楚王猜忌,鄭氏與公子蘭的親魏主張得以抬頭,朝廷至今仍堅持切斷與秦通錫渠道的主張,火勢即將蔓延向秦國。


    郢都近萬人關注著這場由魏國司空尹昭發起、江北文盟主做東舉辦的私宴。


    這是一場決定行業命運的宴會。


    城東上官公子在河對岸的酒肆行歡,他的隨從守在門前,使無數手段,想從洛邑三劍士的宴席中為主人探得各門寶劍的下落;由於白錫告罄,城西南的老嫗與胡梭提前趕到,他們要替冶區諸作坊望風,以決定是否放棄祖業而投身雀門;


    更有豪民巨賈,乘載滿黃金的船從江湖而至,觀望著魏秦楚三地之間的關係。


    南鳶往河道望去,迴過頭,擦了擦汗,把眉毛眼睛擠在一處,笑著應一聲好。


    木蓮垂首。


    “木蓮,你喜南國,因她婀娜多姿。”文澤歎道,“我與你一樣,也喜歡她。”


    樓中的樂伎正在調校金鍾與玉磬。清脆玉石之音和著金碧輝煌,與堂前呈放的一隻三首鳳鳥為伴,共同恭候朱雀與青龍為爭奪大地血脈而千裏相會的時刻。


    文澤在池前靜候。


    因為手中攢有足以改變局麵的黃金,所以,他並不需要為東向的席位而忐忑。


    唯一讓他排遣不了的,是終於要以真麵目與曾朝夕相處的兄弟在南國重逢。


    戌時初,河水因風起浪。


    橫縱兩道各駛來一隻船,船被岸邊芰荷樓侍者用火炬指引著向城中心靠去。


    秦鬱順著橫河抵達,縱道之船仍未至,隻見文澤與木蓮的身後,一座雕樓玉宇如仙宮般華美。姒妤、寧嬰和石狐子同在船上,三人依次登岸,與遊士寒暄。


    “文盟主,藍田之時,你害得我好慘。”再見文澤,秦鬱卻已沒了那份矜持。


    “我哪有你勇敢。”文澤迎上前,紅潤的麵容鍍著銀月光,“我,素來畏罪。”


    “好,看在文盟主事後還記得為我置下沿江十五六處桂舟,我也不計較你。”


    秦鬱笑道。


    秦鬱披素白廣袖,縱使身姿高挑挺拔,因膚色蒼白,仍顯得比文澤虛弱很多。


    秦鬱的語氣卻是自信的。


    他要撕破尹昭的皮,勸迴文澤。


    正說著,幾人因嘩然迴過身。


    赤紅雀旗鋪滿河道。


    風中,秦鬱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船艙前懸著簾幕,幕布前站著一張陌生麵孔。


    “文盟主,我愚笨,出使郢都許久,今日仍是未見其人,先驚歎於其威。”杜子彬隔著三步作揖,笑道,“壽春雀倉積八萬石白錫,尹司空閉著眼就走過去;至郢都拜訪司空府、少府、中府,也未見擁堵;結果到芰荷樓不到一裏河段,全給文氏盟下占滿。尹司空暈水,艙裏問杜某怎麽還不到?!杜某哪裏敢多言,幾位前輩是情同兄弟,這些年未見,眾多的弟子無不澎湃,其實,又在情理之中。”


    文澤迴禮:“杜先生。”


    秦鬱道:“你這人愛說話。”


    杜子彬看了秦鬱一眼。


    “秦先生。”


    “嗯。”秦鬱笑答。


    這時,船簾緩緩掀起。


    一個深沉平淡的聲音傳出:“二十載未見,發絲盡白,望二位故人莫要認生。”


    “尹司空。”杜子彬退邊。


    尹昭的絳紫深衣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他沒有帶任何侍衛,隻與雲姬同船而來。


    眾人歡迎。


    看見彼此的那一刻,三個人的眼中都有些濕潤,他們什麽都不說,打量歲月。


    “二十年。”良久,文澤開口。


    “是。”尹昭行揖問候文澤,微微點頭。


    尹昭見著秦鬱,一雙手立時放下,按在佩劍。那是一柄無刃的雕刻朱雀的玉劍,沒劍鞘,通體白潤水亮,劍格有飄花。


    “秦鬱,這麽些年,我看你鑄的劍,還以為你正是意氣風發時。”尹昭道,“若早知你身體已消瘦如此,我定不會讓手下為難你,更不會與你爭這些虛名。”


    “你可還記得……”尹昭還要問,忽停,似被什麽燙了一下,看向秦鬱身後。


    那是一雙流火的眼睛。


    尹昭道:“我沒見過你,你應就是搶錫的石狐子。”身側,雲姬掩袖笑了笑。


    “可惜我今沒帶蟲牙。”石狐子道。


    “有神勇之氣。”尹昭道,“秦鬱,就算你不願迴中原,也當讓他隨我曆練。”


    “倒是不必說這些話,尹司空。”秦鬱平靜道,“他的手藝,已夠練你百迴。”


    一句話,尹昭的神情變得冷漠。


    秦鬱也沒和緩。


    重逢的喜悅就這麽過去。


    月下,船工吆喝著遠去。


    “唉,不說這些。”文澤拉住二人,對尹昭道,“我是麵東之人,今夜的規矩我定,先前已與小師弟提過,現再與你這大師兄說,既於楚地,不述過去仇恨。”


    尹昭道:“自然聽你的。”


    文澤道:“入堂!”


    步入堂中,金玉錯響。


    眾人所見,三人的發髻不約而同佩戴著三支長寬相同,刻紋不同的青檀簪子。


    正中的屏風之上是一幅百獸漆畫。


    案頭食器是青銅精鑄,雕刻複雜草木紋,襯得宴堂裏的一切都似在蓬勃生長。


    秦鬱寵辱不驚,因楚人尚左,所以即使無人提醒也自知坐次,不料,待大家都坐下,紛紛讚賞著鍾磬旁楚王新賜的鳳鳥白虎鼓架,夜宴上真正的考驗才開始。


    他要撕尹昭的皮。


    尹昭則要踩他的肩膀。


    酒還未斟,杜子彬步入堂中道:“秦先生當真是貴人,安坐右首,亦能自若。”


    “杜先生此言何意?”聽見此刁難,姒妤立即從副席起身,應杜子彬道,“在楚地,就按楚人的規矩論禮,先生於燭子門下排行第三,坐於右首,有何不妥?”


    “沒有不妥,我是誇讚先生。”杜子彬走到鼓架邊,拿過樂伎手中的木槌,“咚”敲了一下,“先生不必謙虛,鄂城所作十八劍,據我所知,無一不刻著‘四十六年’,可見先生以周禮為重,尚右是其一,其二,杜某佩服先生當仁不讓。”


    姒妤道:“荒謬,你這是強詞奪理……”


    “尹司空。”秦鬱打斷姒妤,笑了笑,自己卷起袖子從酒樽裏打出溫酒,斟入耳杯,敬道,“此酒本當與文盟主共飲,然而,先坐得舒服,才好舌辯不是,我不太懂政治,你若讓我,剛好我的腰疼,也不方便起身,就勉為其難接受了。”


    姒妤看秦鬱的眼色,歸位。


    “文盟主,這樣也和美。”杜子彬道,“秦先生堅守舊製,居右首,尹司空胸懷寬廣,知變通,自當以楚地習俗為重,居左首,兩邊都最得體,是不是。”


    “好,與諸君共飲。”文澤道。


    眾人共同舉酒,一俯一仰之間,杜子彬拉近了與楚士的關係,疏遠桃氏師門。


    秦鬱品下第一杯酒。


    舞樂開始。


    二位楚女身披彩紗,揮舞水袖,頭戴五色長雉羽,在和美的雅樂中追逐麗影。


    尹昭麵色微紅,看得入迷。


    “如何,尹司空,南國的女子,不輸中原罷。”文澤笑道,“我願用笛音附和。”


    秦鬱看文澤拿出那支竹笛,橫在唇邊,心知此時的文澤是戲中露真情。文澤本就生得秀氣俊美,又是公認三人之中氣色保養得最好的,如此姿態,堪比少年。


    秦鬱苦笑著搖搖頭,為心中不當的比喻罰自己一杯,剛放下,又見尹昭起了身。


    尹昭從袖袋中取出一對玉管。


    “此曲絕妙,是黃鍾宮的調式……今日,我正好帶來一對玉管,願與文盟主同奏。”


    文澤閉眼吹著笛,聲不變,陶醉其中。


    尹昭執起一管,緊隨旋律,與之共鳴。


    案前,隻剩下那另一支玉管。


    秦鬱凝視著玉管,神色變得複雜。


    石狐子眼疾手快,上前添酒。


    “先生可有異樣。”


    秦鬱側過臉,小聲說道:“此刻放在案上的,正是我在秦國給栗氏陳平的那支用於定衡的玉管,不知什麽原因,它竟然出現在這裏。”


    石狐子說道:“什麽。”


    如此看來,方才論坐次隻是一個開端,現在,這隻律管又不知會引出什麽事情,至少它出現在這裏,就說明,有可能是雀門的工師抵達鹹陽,誘使陳平交出了衡權。


    “青狐,你讓姒妤請個人來。”


    “是,先生。”


    秦鬱勸石狐子歸位,瞥見姒妤已離席,便沒有再多說什麽,自顧自品糯米酒。


    一曲方奏罷,堂中喝彩不斷。


    “秦先生,別喝悶酒,還有一支玉管呢,這可是尹司空專門為你準備的。”杜子彬開口道,“前陣子,我的師弟何時出使秦國,在將作府裏聽聞秦先生用黃鍾定衡,實在敬佩,正要尋處拜訪,熟料,那栗氏陳平自己就把律管交了出來,說,咱楚魏斷白錫,已把秦人逼上絕路,將來他們用不用合金鑄造都不知,各地冶署也都在削減桃氏人數,恐怕堅持不過今年,不如請秦先生就用這玉管與司空合鳴,物盡其用,省得迴秦國受氣。”


    文澤睜開眼,纖長的手指停歇在笛間。


    他也認出了那支玉管。


    再經過杜子彬的介紹,這就與方才辯論坐次完全不同。這是一個信號:雀門能拿到秦國定衡所用的律管,說明他們已經切開了秦國冶製的口子,進一步說,秦鬱此時必自身難保,不可能再有精力去改變雀門入駐楚國的局勢。


    文澤心中的衡器傾斜了。


    “杜先生果然愛說話。”文澤放下笛子,笑道,“既如此,我們兄弟三人合奏棠棣可好?”


    這迴,換尹昭閉眼吹管,陶醉其中。


    杜子彬笑站到秦鬱麵前,目光直逼秦鬱渙散的雙瞳,不帶情感,如冰寒的刃。


    秦鬱卻沒有動。


    他不能動。


    堂下無數雙眼睛盯著,若他答應吹律管,等於默認杜子彬的說詞,默認桃氏弟子在秦國真的已經寸步難行,而這,並不是事實,也不會成為事實,隻是尹昭蠱惑人心的謊言罷了。


    秦鬱相信公冉秋和陳平,但他現在沒有時間深究原因,他懲戒的隻是雀門,他不能讓楚國百姓的財富在這場殊死對決中付之一炬。


    “秦先生且慢!”


    當此時,姒妤領著一位赤衣楚官而來。


    歌舞暫停。


    尹昭被迫停止。


    楚官姓羋,正是那日紀山迎尹昭之人,司空府主官之一,與姒妤有相劍之交。他的手裏高舉漆盤,盤中亮光閃動,削刀與曲尺的旁邊,放的是一塊純正的黃金。


    “爾等如何蔑視國家衡器!”


    眾楚士低下頭,隻有一個昂首不服。


    “我楚人用前朝之法,寸金為銖,而黃鍾定衡隻是中原流行,如何能說罪?!”


    姒妤道:“河西通商,兩國衡製早已相同,這位仁兄,可否容羋栗氏展示?”


    衡器與黍米很快擺來,楚官當堂用削刀切下立方寸黃金放於衡器左邊,再用黃鍾定衡法量取黍米,放於衡器的右邊,氣氛一度緊張,眾人屏息凝神等待結果。


    左與右漸漸持平。


    “杜先生,此管與寸金同理,亦為衡器,請不要再當尹司空的麵行褻瀆之事。”


    姒妤道。


    眾人歎服。


    這番風波方才作罷。


    姒妤謝過楚官,親自送出酒樓。


    迴來時,舞樂仍未繼續,尹昭拿著玉管,長歎口氣,走到秦鬱的麵前,輕放下。


    “不看舞了,不鬥了。”尹昭迴過頭,對文澤道,“文盟主,我為你們舞劍。”


    文澤道:“豈敢豈敢!”


    “尹司空,你就讓我們歇一歇罷。”秦鬱道,“再說你這麽大的年紀,傷……”


    “咚”


    鼓響。


    劍影劃過眼角。


    青白玉劍與絳色飛舞堂中。


    他的目光永遠凝視在劍鋒,就在萬獸奔騰的宴堂之中,他用玉劍挑起秦鬱耳杯中的酒汁,全而無缺,張而不散,用劍鋒在地麵揮灑出偌大的一副七國的輿圖。


    “文澤,秦鬱,諸君,秦國日益強大,虎狼之心暴露無遺,犀首迴到魏國之後,提出合縱之策,何為合縱?合眾弱以攻一強,多年來,敢問他們強壓價格,奪去楚人多少血汗?!我們隻有聯手打擊秦國,才能將其控製住。雀門是這麽想,也是這麽做的,河魏、東齊,北趙,晉韓,如今已有四國工師凝聚在朱雀羽翼之下,我想做的是為楚國也提供品質優良而價格低廉的兵器,我不隱瞞,在壽春,我們已有八萬石白錫,在秦國,我們也已潛入鹹陽,觸動他們的冶製,對現在的雀門而言,收網隻是一瞬間之事,我想與各位做朋友,所以借這次師門宴會,給你們共同富裕的機會,在銅綠山,在雲夢澤,我們還需要為上百礦建造爐房,如果能得到相關工具配件的支持,我們就分利,楚人占三成,不,四成!”尹昭道。


    尹昭並非說說而已。


    他所舞的玉劍,原型就是這兩年來雀門在壽春生產的鐵劍。眾人正竊竊私語,杜子彬令人關閉院子大門,扛來一筐真劍。劍人手一把,銘文中的倉號全部對數。


    “尹司空坦蕩。”


    文澤觀望許久,終於為此動了心。


    文澤拔出自己的劍,入堂與尹昭雙舞。尹昭斜劈,文澤一手格擋,哐,劍刃交響。


    秦鬱酒在手中,微微停頓。


    文澤的劍,弧線如女子腰身,劍刃已磨得圓潤,泛出珠玉才有的光澤,其柔軟還體現在劍格與劍首,劍格兩端是凰鳥與鳳鳥,劍首是一枚黃蜜蠟,合起來看,是鳳凰遨遊天際,追逐仙丹的造型。


    秦鬱猜得出,那曾是懷水。


    一個男子若是把佩劍改造成這樣,說明,他心中已另有所愛,他無欲再問劍道,他想的是坐穩產業,平安過活。


    秦鬱不知道文澤家室的情況,隻知,此刻他必須阻止尹昭繼續煽動文澤的情緒。


    他要出殺招。


    秦鬱示意姒妤去取煉丹爐、灰錫以及長生黍,突聞一聲叱令,應龍亦已出鞘。


    “二師伯,讓開!”


    石狐子一劍把玉擊碎。


    那刹,宴堂落玉,玉如雨下。


    眾人拔劍。


    “這般失禮,你想抵命。”尹昭道。


    石狐子的劍鋒直指尹昭,眼眶通紅。


    再近一步,就要見血。


    “來!”尹昭朝前頂撞,應龍鱗片割蹭過他的脖頸,血,滴在他腳下的中原。


    “青狐。”秦鬱正灑著長生黍,雖知石狐子不會衝動,但嗅著戾氣還是擔心。


    石狐子深吸一口氣,收劍。


    “尹司空,我是秦人。”


    應龍飛向更遼闊的地域。


    石狐子道:“犀首何人,還不就是秦國昔日的大良造?!他離開秦國已是才盡,活人豈能認死名號?其一,儀相邦針對合縱,早已提出連橫。何謂連橫?”


    石狐子單腿提膝,左右各弓步出劍,以肩帶肘至腕,轉動劍身,將碎玉掃為一條橫線,似利劍刺入中原:“事一強,以攻眾弱!楚人難道要忘記陘山之恥?難道要忘記魏國出爾反爾的教訓麽?!與秦聯盟,更有羋八子盛寵,何愁會有血親相殘的一日?屆時共進中原,平分田地,又何必要再忍他魏國!其二,雀門根本沒有八萬石白錫,諸君可自去壽春雀倉核查,他們的倉號隻是統一銘文時做了手腳,連刻痕的新舊程度都不同,怎麽能使人信服?其三,楚人的鋼鐵冶煉之術,如散鐵燜鋼,遠勝雀門白宮,你們覺得,上國柱令尹大人若還睜著眼,會允許冶署工師或民間匠人放棄已有的先進工藝,放掉冶鑄權,去討好更次的雀門麽?兩年前我賭的就是不會,而現在我越發確信了,因為,我親眼看到過楚人的血性。”


    “你覺得光憑血性,能行麽。”尹昭問道,“你在此舞劍,能給大家什麽好處。”


    一時,宴堂鴉雀無聲。


    石狐子攥緊手心。


    這場爭論超出了應有的界線。


    “秦鬱,你這弟子是一個未開化的野人。”尹昭大聲笑道,“不過,我是真喜歡這樣的人,世間多少事,本就憑血性辦成,似你這般半死不活,有何意義?”


    秦鬱淺淺一笑,合上煉丹爐的爐罩,說道:“師兄,連我都未曾對青狐說過一句,‘喜歡’,你如何敢這麽說?你何德何能,值得我如此動氣。”


    “先生……”石狐子聽到這句立即收劍,坐到秦鬱身邊,連飲七八杯下肚。


    “我永遠忠於你。”石狐子道。


    秦鬱嗯了一聲。


    舞劍結束之時,文澤欠身,清了清嗓子。


    秦鬱沒有再加碼,唯獨那煉丹爐中泛出純正的白光迷幻而神秘,照得碎玉與酒珠格外鮮亮,似不經意間左右著局勢。


    尹昭覺得熱,敞開衣襟坐著,問樓裏要冰鎮的糯米酒,聲音已有些嘶啞:“文盟主,我就說一句話,銅綠山是你的老窩,那裏的情況,你是摸得透的,要不要入夥,你看著辦。”


    文澤頓了頓,望向角落燒紅的一鍋鐵水。


    “尹司空,我願……”


    文澤在腦中幻想著鐵花飛濺,黃金湧入江河湖海的場麵,卻突然看見一陣白煙。


    白煙如雲,流過宴堂。


    秦鬱把白錫放在案頭,什麽也沒說。


    “文盟主,你猶豫什麽。”尹昭指著秦鬱道,“除非,他能把沙子變成白錫!”


    直到此刻,眾賓客才覺察出場麵不對。


    他們的目光追隨著漸漸熄滅的白焰,聚在秦鬱案前那顆銀白鋥亮的金屬球上。


    “秦先生,這是仙丹麽?”


    “不,不對,長得像白錫。”


    “哪來的白錫,雀倉偷的?”


    “方才明明隻有灰錫啊!”


    那刹,尹昭感到天雷轟頂。


    一向擁有異於常人的嗅覺的他,今夜,卻因為酒香,忽略了秦鬱一直在操作的煉丹爐。在他心中,秦鬱永遠是個玩泥巴的人,而泥巴則是被他踩在腳下,永遠不會構成威脅的東西……


    尹昭的防線轟然崩塌。


    他沒想到,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自己卻被楚國的泥土纏住了腿腳,同時,他清楚的意識到,為這一夜,秦鬱已準備了兩年。


    “秦鬱,你,你告訴我,這是什麽?!不,它不可能是白錫……”尹昭一手抓過白錫丸,拿指甲摳刮,刮得血肉模糊。


    文澤怔在坐上,伸手想去摸,卻一時站不起來。他太震撼了,他覺得自己如臨深淵,幸而在墜落的前一刻被拽了迴來。


    秦鬱笑了笑,迴賓客道:“確切說,這是可以用於鑄鍛合金的,以灰錫熔煉而成的白錫。我之所以來此宴會,就是為了告訴世人,如果買不起白錫,那就自己製備。”


    鐵花沒有飛,爆竹沒有響。


    秦鬱笑完,一句話不多解釋,他經曆過無數次宴會,卻從未像今夜這樣心力交瘁,他勉強著自己留在宴堂,與過去晦澀的迴憶搏鬥,直到此刻,他出完了殺招。


    他也不需要解釋,事實擺在眼前,所有的賓客都聽得明明白白,一場暴雨澆滅了朱雀吐出的烈火,黍的種子就灑在曾經燒荒的山頭,再過二三月,青蔥綠意將覆蓋整片南國土地。


    雀倉白錫的價格會跌得和沙子無異。


    這一切,隻因為一個連村婦都能瞬間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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