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在名人麵前進行的那番推理,就是5年前那起事件的真相了嗎?


    不知為何,我心中產生了這樣的疑惑。要說為什麽會這樣想,實在是因為之前腦中跳出的那段師徒對話讓我在意得不行。


    齋藤九段在逐漸被徒弟將棋公主追趕上棋藝的同時又身患絕症,對死後自身名譽終將沉寂感到極端恐懼,使他的內心產生扭曲因而投毒,這個動機我姑且在推理故事裏見過。然而,因雨水或是別的原因稀釋了毒物恰好沒有致死,而是使公主在痛苦地掙紮後,打翻棋盤倒在室內,並且陷入了長期的昏迷。


    按照電視劇和小說經常有的橋段,齋藤在得知公主沒有死去後,理應會繼續在醫院對公主下手。因為如果公主哪一天醒來,特別是在他因絕症去世後發生的話,原本擔心被人們忽視的身後名譽,可能會變成汙名,他甚至會因此被獎勵會永久除名,被剝奪“永世龍王”的稱號。


    通常來說,殺人兇手若是要洗脫嫌疑,首先必須確認沒有目擊者的證詞(包括被害人未死的情況),而後是偽造現場,將疑點轉向別人或者製造意外事故(比如這起案件),給自身製造虛假的不在場證明。齋藤九段並沒有按推理小說這麽來,為防止從公主手中接過的棋子王將落在緣廊引起別人懷疑,他甚至帶走了棋子。這是為什麽?扔到棋盤附近不就好了嗎?


    也許是他良心發現了吧。他收起這枚罪孽的“王將”,決定坦然麵對任何未來,於是為了贖罪去培養公主的妹妹龍麗。他後悔了,隨著病情的加重,他開始在與犯案那日同樣的雨天痛苦,直到最後在公主沒有清醒的遺憾中去世。


    這樣解釋雖然也合理,但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不合你的口味嗎,客人?”


    也不是不合口味,隻是不對勁——“……哪?”我發出了有點奇怪的聲音。一抬頭,圍著招牌黑色圍裙的店員站在麵前,我才想起我們早就迴到波洛咖啡店了。


    “我明白了,看來比起我的布丁,還是便利店的販售布丁更能引起你的興趣。”


    滿臉燦爛笑容的店員說出的話沒有一絲熱情,想來他一定很不歡迎我這種不懂欣賞美食的客人。我趕緊咬了一口布丁,“沒有,好吃。”發自真心道。


    店員熟練地收拾著一旁遲到的午餐餐盤,並沒有聽到我的真心:“那麽就是這份套餐太過倉促了,讓你有些失望?”


    我含著布丁搖起了頭,我隻是在思考事情而已,怎麽他就想那麽多?當然我知道與他計較也隻會使我落於下風,我並不擅長在口才上壓製這個人。於是隻能分心地在店內擺弄著視線,瞧瞧有哪位小天使能幫我擺脫這個愛計較的家夥。


    榎本梓?不行,她今天下午請假了。她的兄長家的貓似乎生了病,但他是正規企業的員工很難請到假,於是讓妹妹幫忙帶去醫院。我知道這件事還是在剛才來波洛的路上。那麽隻有一個人能幫上我了——我將視線望向咖啡店的新員工——前女友小姐——她竟然在和我接觸到眼神的一瞬間就低下了頭!


    …………哦我差點忘了,剛才她被安室透冷淡地說了幾句,好像是因為她打算給我送水來的。安室似乎對前女友特別嚴厲,這難道是因為他們的關係曾經足夠親密,所以讓他可以不用微笑掩飾任何情感嗎?


    聯想到安室透對我無論高興還是生氣都是怪怪的笑容,我開始懷疑這是否是一種保持距離感的方式。不過像早上在工藤家門前那樣對我言語誠懇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到我們差不多是朋友的關係吧。認識沒幾天就是朋友,這可比電視劇進度快多了。我,很強。


    突然同情起前女友來,要是親密的人就必須被他冷言冷語,那還不如保持適當距離的微笑來得更安全呢。


    遊離的視線在下午的咖啡店內徘徊,其他客人都各自聊著天,或把弄手機,或低頭要睡著了。在又將要迴到安室身上前,我瞧見了身旁沙發上的玫瑰花束。離開安室透的車時,他把花束也一起帶了過來,應該是擔心初夏的悶熱車廂讓花枯萎吧。不過這花從進入店後就讓前女友和之前下班的榎本梓十分在意了。


    我有一個想法。


    “我吃完了。”為了讓安室從我身邊離開,我不得不趕緊把布丁吃幹淨。安室顯然不知道我想做什麽,不急不慢地收拾起來,問我還需要什麽,我隨口點了份複合口味水果冰淇淋拚盤。經過我幾日的觀察,冰淇淋和水果的冷櫃在後廚房,吧台側的冰箱主要以冰塊和飲料,還有其他主食食材為主。他去取材料至少要幾分鍾。


    如我所願,他將餐盤放到吧台後側清洗台上後便先行去了後廚房。趁這個時間,我終於有機會做一件突然想到的驚人之舉。


    ——“那個,這個給你。”


    在吧台前,我將黃金色的玫瑰花束遞到了前女友的麵前。


    她才從後廚房大門移開的視線,就這樣愣住了:“……什麽?”


    “玫瑰花,聽說送給女孩子會很高興。”這當然是美雪說的。


    她難得正視了我,總算能看清她黑色長發下的臉了,之前因為事情太多都沒仔細觀察過,這麽一瞧,她可真漂亮。“這是那個人送給你的吧?”她試圖微笑,但似乎失敗了,嘴角的弧度很奇怪。我想這是她內心並不想笑的意思。


    “嗯。”


    這下,她臉上的笑容真的不見了。“用別人送的東西再轉送出去,你……不覺得這樣很沒常識嗎?”


    “常識?”她是說物品所有權的問題嗎?沒問題,這個我在幸的《六法全書》裏見過。“我有學過,贈與物的所有權在發生贈與行為之後轉移至受贈與人。這些花現在是我的,我可以以權利人的身份進行新的贈與行為送給你。”


    “不是說法律上的問題……而且這根本不叫常識!”她竟然會吐槽!好厲害!幸和美雪,還有毛利蘭榎本梓都沒有的技能!


    正要為她的吐槽鼓掌,我卻聽到了身後有一聲細微的偷笑聲——我卻在那一刻一點兒都不想迴頭。


    隻因這笑聲我不久前,就在昨天才聽過……我不會輕易忘記,不可能忘記得了。


    “聽好,常識是……”前女友又開始要說什麽,可我已經沒有記住她話語的心思了,我全神貫注地聆聽身後的動靜,幾乎要將兩隻耳朵向後轉個方向。


    有人站起身了,有人走來了。


    “啊,請、請問,”見到有客人站起身,不再是和我聊天時的放鬆,眼前的女性瞬間緊張起來,“是要結賬嗎?”


    那位客人簡單地迴答道:“對。”在她盯著賬單報出數額前,將一把零錢正正好好地擺在了收銀處——一張1000日元與6枚硬幣。


    “1000,1500,2000……500+350+450+780=2080日元,正好。感謝您前來用餐。”


    剛收起零錢,還沒待前女友抬頭,客人又來了一句:“店員小姐真漂亮啊~還有可愛的客人,這家店我喜歡,下次還會來的~”


    我看著眼前女性的耳朵迅速變紅了,她就這樣低著頭,似乎很害羞:“歡、歡迎下次光臨!”看來她並不擅長應對這樣的搭訕。


    “哈哈……”客人的笑聲淹沒在了響起的門鈴聲外,而此時,安室透還沒有從後廚房的門內走出。我就這樣站在吧台前,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幾秒,或是幾分鍾。


    ——“告訴透先生我有事先走了!”扔下手中的花朵,我也奔向了那道鈴聲之外的街道。


    15


    是他!是美羽!我不會認錯的!


    就像是在引誘著我跟去,那道黑色的瘦弱身影靈活地在街上穿梭,卻又恰好總是在我目光所及之處。


    可隨著我們逐漸遠離波洛咖啡店,我的思考也終於冷靜下來——這樣衝出來能有什麽用?我不可能抓得到他,他當然也暫時沒有殺我的打算,那麽他為什麽要出現這裏?


    按照波洛的菜單來算,350的烏龍茶,450的咖啡,780的主食,500的三明治或吐司,相當於是吃了兩餐,他是為了確認能否在咖啡店再次遇見我才會在波洛待那麽久的吧。而他故意在安室離開,而我可以察覺他的情況下出聲,顯然是在故意讓我跟上去。可是這樣在人群中追逃,我也無法接觸到他,他究竟要做什麽?


    我一點點放慢了腳步。


    就在我打算停下來的時候,黑衣之人又突然向我靠近過來,讓我無法推測出他的目的。


    街道上不乏向我投來好奇目光的人,對於我突然停下的動作,再加上昨天商店街花店的襲擊案早已傳遍各大新聞,他們一定很好奇我遭遇了什麽吧。而在這樣的地方,如果再次出現我被他襲擊的情況會怎樣?


    首先可以確定我並非是他的目標,在他心中,美雪和幸才是優先度更高的。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意殺害她們,但幸既然受傷了,一定是因為當時三人所在的現場進入了必須傷害到誰才能破局的地步,可見美羽在那兩人中一定有一個想下手殺害的人。然而無論是幸還是美雪,此刻她們都在警方的保護之內,要再次接近他們幾乎毫無機會,除非……


    ——他也受傷,並且因與雨男的刑事案件相關,被轉移到和她倆有關的設施內。難道他是打算由我來……?


    然而,對方隻是靠近到了離我不足5米的距離便停下了。


    他假裝在那裏玩著手機,甚至裝模作樣地對我攝影起來。原本就好奇我的人們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也開始有人拿起手機對著我——


    “給我住手!”我忍不住喊道。


    習慣性的粗魯用詞讓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了“咦男的女的”的疑惑,接著我聽到了美羽的嬉笑聲,他的聲音顯然比我更像女孩子。不管他想做什麽,至少現在我是被動方這件事已經是必然了。


    無論如何,我得從旁人的矚目中逃開。盡管腦中被謎題占據,我還是用盡全力的速度從這條街拐了出去。


    當我稍微鬆懈下來時,美羽的身影又出現在了周圍這條新的街道上。“好——慢——”我看到他在非常近的距離下再次誇張地動起了嘴唇——他絕對是故意的!


    看來無論如何今天他都要纏著我了。因他剛才的行為而氣惱,我決定化被動為主動。而主動的方法就是——“我要迴去了!”


    當我說出口的時候,他原本興奮的笑聲果然停下了手,就像是發覺到這場追逃遊戲並不在他掌控中那般。我稍微懂了點對付他的方法——打斷讓他感到愉快的行為就行了。他以捉弄人為樂,就反過來讓他失去那份樂趣。


    我故意轉過身去,卻並不是向來時的咖啡店的方向,而是選了另一條路走。


    我能確定,現在是他在跟著我。


    大約走了二十分鍾,我不確定他還在不在身後,在我猶豫是否該迴波洛時,遠遠地看到了熟悉的觀光電梯——是米花酒店,我竟然就這麽走到這裏了。周圍的街道顯然也是之前和安室開車迴去的路。幾天之前,我還在那樓上與安室透一起查案。


    這麽說來,上一次雨男殺人的現場就是在米花酒店的天台來著,要是他還跟著我,我幹脆把他帶去重返現場,一邊引誘他親述殺人過程,一邊暗示認識的酒店保安去報警,來個當場逮捕好了。


    不過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在沒有做好防範的準備下貿然行動,萬一害死保安就糟了。再說在逼到絕境的情況下,我也無法保證他不會殺我。我還沒做好這麽快死的準備。


    於是,我在離酒店隻差一段路的地方停下了——在那棟廢棄大樓的門前。


    這個地方正好。既然美羽沒有要殺我的意思,我也不希望牽扯到其他路人,把他帶進去問他究竟有什麽目的,是現在我該做的事。而且這裏的話……


    “……要不要進去看看?”


    我迴頭望向身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那裏沒有人。


    走20分鍾對他來說太過難熬了嗎……不過對我來說這倒是好事,我不用再去煩惱該怎麽應對美羽。也差不多該迴去了,以那位安室透的智慧,他一定猜到我所謂的有事絕對不會是“想吃限定布丁”“想看書”,而是能一針見血這與我可能知道雨男的真實身份有關。之前指紋的事因為沒有遵守約定,他還能理虧不詢問我由來,可這一次他有十足的理由質問: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而後又將會是全程盯梢,不會讓我再自作主張了。


    也就是說,我以後也沒機會來這裏瞧一眼是否會再見到死神先生。既然如此……


    16


    我很快就適應了漆黑的樓梯間。自從上次我和安室透從大樓內部走出,被他打開的門鎖直到今天都沒有被重新鎖上。想到上一次走內部樓梯時也是和安室透一起,突然又心中有愧起來。等我迴去候,如果他問起的話,我還是老實迴答吧。


    他是現在離我最近的人,我伸手可及的唯一一人,也是唯一會向我伸出手的人。在他希望我相信他的時候,他說會陪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是真的希望他說的是真話。所以,我也想迴報給他真話。欺騙他隱瞞他這種事,我不想做。


    沉浸在思緒中,我緩慢地走著,大約到了五六層的部分,突生了一種窒息的感覺。


    我走路的節奏很均勻,那是因為我在思考事情,但當我走在拐角的平地上時,為什麽腳步聲和走在樓梯上的迴聲差不多呢?


    於是我小心地放輕了腳步聲,甚至故意停頓了一步,企圖弄清這種奇怪的迴響是怎麽迴事。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一聲,兩聲,三聲,四聲,五聲。


    迴響聲,多了一聲。


    ——有人跟在我身後故意配合我的腳步聲隱藏自己!


    是美羽?還是別人?總之這樣隱藏自己行蹤跟蹤人的不會是好人吧?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不再像之前那樣不冷靜了。我清楚要是奔跑起來或者三階並走兩步,以我的體力絕對撐不到頂樓。我不能打亂自己的步調。對方顯然也沒有要與我突然拉進距離的舉動,腳步聲依然配合著我的聲音上樓。


    一層,又一層……察覺到我因體力的原因步伐變慢後,對方也跟著放慢了。我調整著自己的唿吸,盡量不讓自己太過疲累。


    當我走到12層的時候,我清楚還有三層就能到達頂樓了。努力迴憶著那天看到的天台的構造,也許我趕緊上去後鎖上天台的鐵門是最快的。


    說幹就幹,我先在12層到13層的中間停下,果然樓下細微的腳步聲還在繼續,但對方也很快停下了,似乎察覺到了我察覺到了他。(禁止套娃)


    而後……


    “————!”我憋起一口氣,一路狂奔向天台。


    在被運動充血造成的些微耳鳴中,我模糊地聽到有比我更快的腳步節奏從下方迅速靠近。


    就隻有2層——隻有1層了——是鐵門!


    我重重喘著氣,伸手就要推開那扇門。無論那扇門後的天空下是否有死神在,至少對我來說那是比黑暗更敞亮的地方。


    “——啊……!”


    抬起的手臂被一把鉗製住,另一邊還有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一股顯然是男人的力道將我向後一扯,我倒向了一具很明顯是男人的軀體上。


    根據唿吸的聲音我知道,男人的身高在我之上,那顯然不會是美羽了,美羽和美雪的身高相近,不可能唿出的氣息在我頭頂上。


    那麽……到底是誰?還有被抓住的手臂上這種熟悉的感覺是……


    “跟蹤你的男人從外側樓梯繞上天台了,你還是不要過去為好。”


    低沉而優雅的男性嗓音悄聲在我耳邊說道。他的唿吸非常平緩,完全聽不出他剛跟著我跑了幾層樓。


    如果是安室透,我現在就全身放鬆下來,完全聽從他的安排。


    如果是陌生人,我則會戒備起來,考慮對方接近我有什麽目的。


    可他是……


    溫熱的感覺在被他捂住嘴的手邊聚集,男人意識到了什麽,鬆開了手。


    此時的動作就像是他從背後抱著我似的,他後退著,將我拉到鐵門旁的死角裏,調整著避開鐵門的方向。


    我用盡可能小聲的音量,試圖吐出那個熟悉的名字。


    “死神…先生……”


    ——“那個稱唿,可真叫人懷念啊。”


    我記憶中的死神,此刻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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