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緩緩走來,就像是在夜間散步時巧遇熟人想過來打招唿一般悠哉。他不急不慢的每一步,對我而言都像倒計時那樣令人急躁。現在已無法判斷空間感,我對和他之間的距離毫無把握,不安因他的沉默而逐漸放大。站在斜側位置的角川沒有任何反應這點,也是我不安的另一個原因。


    當我迴過神的時候,安室已停下腳步站在了眼前。這讓我下意識地抬起了腦袋,眼角注意到角川依然沒有動作,他甚至都沒有迴頭看我們。


    能再見到他的激動心情,在發現那雙泛著微光的眸子俯視著我時,瞬間膽怯了。


    “——安……”


    “這一帶姑且算是居民區,大聲喧嘩可是擾民行為。”


    “……對不起。”嗚,被訓話了。


    “算了,這次就放過你吧。”總是難以捉摸的安室沒再為難我,我聽不出這是他不經意的溫柔還是僅僅懶得計較。


    但我瞧見他笑了,眼睛變成了彎彎的形狀:“以往莓小姐對突發事件的反應總是太過平淡,無論是在爆炸現場還是車站月台,反倒讓在一旁的我心驚膽戰。現在你能這樣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大聲唿喚我,我終於安心一些了。”


    完全出乎意料。


    此時此刻,他在我的麵前還維持著“安室透”的形象。


    以他的智慧,既然推測到我不辭而別的目的地是這裏,那麽也該料到我離開那間屋子的理由——我多少看穿了安室透這一身份的謊言。他顯然是一路隱藏著自己“組織成員”身份與毛利蘭他們相處的,他在聰明之外一定還有演員的天賦,如此才能演好這樣一個“角色”。


    但是到這地步,帷幕已經落下,“安室透”的戲份已經可以卸下身了,更勿說,現在還是在他組織同僚的麵前。可他卻依然維持著這樣的人設,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態度簡直就好像我是他舍不得去責備的戀人……當然,我清楚自己隻是單方麵的告白了而已,他並沒有接受或是拒絕。我也不奢望得到狡猾的他的迴應。


    比起這個,我更想明白的是,為什麽同為黑暗組織下的兩人,一個在連續殺人作案,一個在積極破案追兇?


    從角川的話聽來,兩人並非是敵對關係,既然認識彼此,也不可能完全沒聽說對方的“分工”。如果安室知道角川的計劃,那他一切的行為都應該建立在與他的合作之上,他一次次救我,質問過我,又讓我遠離角川完全不符合他所謂的“剃刀原理”,他該把我推向那邊才對吧!


    從他對角川所犯案件的幾次深入推理,與之前對我的調查和幫助來看,他應該是想找出角川行為的目的和我身上的秘密才對。可要說他們兩人不是合作關係,那難道是安室看不慣角川的行為,或隻是他作為聰明人的一時興起,才對我做出如同撿迴流浪貓狗般的施舍行為?


    我不明白,怎麽想他也不像是會為了私人感情輕易偏移最終目的的男人。而我,很遺憾地也沒有能讓他做出不理智決斷的資格。不僅如此,我甚至懷疑,他是那種為了目的連自己重要的東西都可以統統舍棄的人。


    因為,他就長著那樣的臉——用著迷惑人的微笑,卻在眼底沒有留下任何事物的臉。盡管他戴著偽裝,我卻覺得此時已看穿了他這個謎一般的男人。


    也許因為我現在正看著他,或者……因為我一直都在看著他。


    一直以來,我都在拚命想著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會那麽說,為什麽還那樣對我呢……正是因為有不明白的地方,才會有不停去鑽研的衝動。我想,這大概就是偵探沉迷於解謎的原因了。


    我做不了偵探,可我好像有一顆偵探的心……想去看透“安室透”的心。我記著他的行為,他的話語,他的任何事,並把這些當作推理的“線索”。當從那句滿口謊言中找到了破解謎題的“關鍵”,利用上所有的線索,寫下“因為”“所以”,通過推理這一行為,答案就隻全部導向了“安室透”的虛假真相。


    如今,虛假被揭穿,麵前的男人為什麽還不露出真身呢?


    ——“安室先生的話,是真心的嗎?”


    他沒有迴答,我讀不懂他是不知如何迴答,還是因為沒料到我的問話。


    “……你覺得不像嗎?”


    “像。但是我不知道安室先生哪些是謊話,哪些是真話。”


    “即使我迴答了,你也判斷不出這個答案是真是假,那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說的沒錯,無論他的答案為何,我都難以判斷所有的真假。但……“我還是想知道,安室先生的真心話。”在這也許是我倆最後一次的會麵裏,最後一次想知道。


    仿佛是察覺到了我的決意,一旁的角川有藻終於想起來他的存在感,轉頭看向我們:“這算是生離死別的場麵嗎,兩位?”


    好不容易變得輕鬆起來的空氣頓時又跌迴了冬春之交的深夜低溫,我不禁瑟縮了肩膀。可麵前的安室卻完全不為所動,連側眼看一眼對方都不願意,而是看著我的臉,向對方拋出一句話:


    “你沒有看到我還在和她說話嗎,‘甲州’。”


    他也說了我不明白的名詞,但顯然,角川明白:“波本,我說過了,不要那樣叫我。”


    “不想聽到這個稱唿,那就有勞你稍微在一旁休息一下。待會兒我會好好‘招待’你的。”


    “咖啡店員的那種嗎?”


    隻是“哼”地笑了一聲,安室便沒有再迴答他。角川看了我一眼,發現我試圖躲入安室的懷裏以避開他的視線,他才識趣地帶著我的行李箱,一個人往路良院的屋子走去了。


    我猜他是知道我已下定決心不會逃走,而他也確定了安室不會擅自帶我離開,因此才放心讓我們獨處,裝作去檢查行李箱了。


    “旁觀的人離開了,這樣更自在些。”安室聳了聳肩,但我看他應該本就無所謂角川是否在場吧。倒是我真的鬆了口氣,剛才一路過來被角川施加的壓力在這一刻化解了不少。


    接著,就見他把手中的花束遞到了麵前:“給,這是你的花束。再怎麽說也是慶祝的花束,還請不要浪費。”他完全不提這束花的送出者正在他身後的屋子裏。


    既然花都送過來了,我不收下也不太禮貌。再說,從安室手裏接過花束,至少可以讓我留下“他送我一束玫瑰”這樣的虛假夢境,即使明知花的來曆,我還是感到一絲羞澀。


    “黃色的玫瑰花和你的眼睛很相稱呢。”就像是為了加劇我這種情感,這人還多事地又加了一句話。此時,我心裏原本差點失控的沉重,不知不覺已變得渺小而可笑了。


    這是為什麽呢?比起接下來會遭遇的黑暗,我更想珍惜現下的每一秒,忘記一切包袱地去擁抱這短暫的時光——真奇怪,現在明明是理性高於感性的半腦時間,我卻像是少女漫畫的女主角那樣,期待著下一秒的美夢——


    “你是不喜歡玫瑰才把它留著的?”他問了我一個完全無關的話題。


    “……玫瑰,不是安室先生送的。”角川送的東西,我才不稀罕呢。


    “那當然……啊,你是以為我說的情人節禮物是這個嗎?還是說,你想收到我送的玫瑰?”


    他有些誤解了我的意思,可他主動提出的話題,顯然更讓我好奇。“情人節禮物?”他剛才好像是有說這個詞,我隻顧著內心亂糟糟的想法,完全沒顧上情人節這事。現在已經過了0點,確實是情人節當天了。


    習慣黑暗和距離後,我現在能看清些他的臉了。他臉上的輪廓隨著我的疑問微微撐開,我知道,他又揚起了嘴角。


    “既然有提前吃到你的情人節巧克力,我是否也該禮尚往來一下呢?”


    這是該問我的問題嗎?不該是你自己決定的嗎?這麽懂禮數雖然也是安室的優點,但這樣的人設還要維持到什麽時候……


    可我也不願打破這夢一般的時間,忍著內心的吐槽盯著他看:“是什麽?”我要是迴答他的問題,就是又中了他的圈套。比起迴答需要還是不需要,絕對是直接問出口比較好。


    他因為我繞過了答案發笑了:“真是,變機靈了啊。”


    他托起我的手,一同抬起那束玫瑰,讓其中一朵開得最大的黃玫瑰恰好停留在我倆的視線交匯之間。淺色玫瑰的反光點亮了他的臉,他果然是在微笑。


    並且——逐漸接近。


    “……哎——!”


    ——這迴輪到我了。隔著玫瑰花瓣柔軟的觸感,我感覺到了他的唿吸,還有……


    從花瓣中間有什麽壓迫過來,推開了我沒有防備的唇齒,一瞬間玫瑰的香味仿佛從口腔湧上了鼻腔。如絲絨布般的花瓣湧入了嘴裏,一瞬間,我被那說不清的味道迷醉了神經——


    “咳咳咳!咳咳……咳咳……”


    如果這算是我“時永霧莓愛裏”的初吻,那真是太失敗了。


    ◇◇◇◇◇◇◇◇◇◇◇◇◇◇


    笑聲從咳嗽聲的間隔中傳來,能完整唿吸到空氣的時候,我趕忙表達不滿:“……笑話別人也是擾民行為!”害我被玫瑰花瓣嗆到竟然還敢嘲笑我,這是個什麽品種的壞男人啊!


    他伸手輕輕安撫著我的嘴唇:“我可不記得有這種規定,不過還是先說一聲抱歉吧。”……也不知道是在為哪件事道歉。


    一想到剛才隔著玫瑰花瓣的親吻讓我差點被嗆到,這丟人得讓我不得不躲開了他帶繭的手指。當然,更丟人的是,那嗆到我的花瓣就在眼前被這個人巧妙地叼走了,就像是對我挑釁那般,他把花瓣吹撫過我的頭頂。他也許不知自己吹飛花瓣的口型比親吻時還要讓人心動,真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


    就在我埋頭碎碎念期間,聽到他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有戀人嗎?”


    “……嗯?”我還沒迴過神來,剛才那通騷操作讓我的腦袋還無法思考別的事。


    “我是說現在。”


    望著他濕潤到反光的眼眸,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對話下午就出現過,隻是我們兩人的立場已和當時不同。


    “……如果我說有呢?”我學著他那時的迴答反問。


    對我這帶抗議的態度,他看來並不意外,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如果的意思是還沒有對吧?以我對你不算全麵的了解,你可不是個有戀人卻還住在其他獨身異性家中的女性。而以你手機裏那個位數的聯絡人數來看,也沒有哪一位像是你目前在交往中的戀人。因此我斷言,你沒有那樣的對象,我說的對嗎?”


    可氣的是,他就不會像我那樣簡簡單單說一句,而是偏要秀一番推理來表明這個事實的真實性。


    盡管想故意騙他,可在我不想浪費所剩不多的時間,隻能點頭。


    “那麽我可以片麵地說一句話嗎?”


    也想學著他迴答“不可以”,奈何我真的很想聽——結果我隻能一言不發。他看穿了我的想法,手指撥開了剛才起就變得礙事的玫瑰,再次摸向我的下顎。我的臉被強迫仰頭直麵他。


    “你對親吻的理解太片麵了,果然沒有戀人的你還無法理解成年人的吻。”


    “…………!”這根本就不是重點吧!而且我從來沒聽說成年人的吻是借助道具的……不對,這也不是重點!——“那時候是顧慮到安室先生的戀人才……!”


    沒等我辯解完,他又換迴了自己原本的立場,像下午那樣說著:“不可以哦。”


    “……你說過了。”我不得不提醒他,這句討厭的話我早就聽過了。


    “你說了吧,喜歡我。”他也“好心”提醒了我。


    “……我當時隻是想說而已。”


    “沒錯。你隻是想說,而我也隻是想這麽說。”似乎怕我聽不清,他還靠近我又說一遍,“抱歉,不可以。這就是我的真心話。”


    我可不可以甩他一巴掌?這真是太過分了!如果說離開他的屋子前,我還覺得愧對他和不知是否存在的戀人。現在的我才是被愧對的那個……既然說“不可以”為什麽還要吻上來啊!如果他真的有戀人,那真是太差勁了!他究竟是為什麽——


    也許是過分的激動刺激了腦內的多巴胺與去甲腎上腺素分泌,血液湧上大腦,我感覺到自己的大腦正極速醒來,剛才的記憶在腦內像是理科題目那樣條理明晰地羅列著,指引著我去推理出一個結果。


    “……安室先生才不像是有戀人卻還會吻別人的男人。”


    他顯然很意外,慢了幾秒才出聲:“你是在為我的失禮辯解?請多考慮自己吧,我可並不是你想的那種好男人。”


    “雖然我可能沒有安室先生了解我那樣了解你,但我想無論你的本性如何,安室先生都不會把情愛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才對。”


    他沒有立即否認,那我就繼續說下去了。


    “既然是這樣,那麽戀人、親吻在你看來都是不必要的東西。無論有沒有戀人,親吻我這個行為都沒有任何意義,不需要浪費時間。而且那樣的機會到處都有,別說是親吻,安室先生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可即使如此,安室先生卻在此時——不是在我那樣告白的瞬間就這麽做,說明你一定是有經過考慮才這麽做的。”


    仍然沒有聽到他的反駁,我有些氣餒,但既然是最後的機會了,幹脆就把想說的一切都說出來吧——關於我剛才一瞬間完成的“推理”。


    “安室先生很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無論遇到多緊急的事故,都會很快做出解決事件的決定。即使顧慮著我的安危,你也會有更優先的行動。在百貨大樓帶著我離開,卻還是更想去探究真相。在車站即使保護我,也不忘將案件解決。到玻璃館的時候,好幾次都為了真相而先我一步離開。夜晚將我帶入房間內,也會優先選擇保持自己的身體狀態……可是剛才,明明你來到這裏的理由是為了和角川見麵,聰明的你肯定認為我的告白是逃避你的障眼法,可你卻還是優先選擇了我,並對我做了那樣的事。”


    我能看到他臉上略顯無措的茫然,那些被偵探揭穿時的犯人一定也是這樣的吧。


    ——“因此我推理得出的結論是:安室先生你喜歡我。你明知我自願隨角川走,隻要過了今晚我們之間就毫無關係,卻沒有讓時間解決一切的打算。所以我認為安室先生的真心話是:抱歉,我們不可以成為戀人,但我還是想見你,哪怕是最後一麵!”


    安室透的眼神起了複雜的變化。


    因為突然的長篇大論,我有些缺氧,無法捕捉到他的每一絲變化。但隻是看他僵硬不動的站姿,我也猜到自己的推理對了幾分。不敢說是七八分,起碼該有半分吧?


    “……究竟是誰的真心話啊。”


    然而,他隻是歎息著說了這樣一句話。沒有反駁,沒有無視,卻接受了我這初學者的戀愛推理。


    花束被他收迴了,不過這花歸誰早已不再重要,我隻覺得一身輕鬆。無論在我麵前的男人叫什麽名字,是哪種身份,真正的本性是怎樣,他此刻被我說中了心事。


    他有千萬種方法可以詭辯勝過我,卻沒有使用任何一種。光是這一步,就是我的勝利了吧。作為這場戀愛推理的勝利者,我的心態完全翻轉,如今,該是我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安室先生想知道我的真心話嗎?”


    他沒吭聲。也對,現在怎麽看都是我在放陷阱,他可沒我那麽好騙,也許在考慮又要怎麽騙我吧。不迴答也沒關係,我早就決定要自問自答了。


    向他露出有記憶以來最努力的笑容,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比往常多了些起伏:


    “好像童話故事一樣,我們誤入了彼此的世界,就像是兩個人今晚做的夢交織到了一起……謝謝你讓我久違地做了夢,已經足夠了。我的戀愛到現在就結束了,接下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可不能光想著這些呢!當然安室先生也是一樣。”


    ——“我的真心話是:我已經不用再見安室先生了。”


    我是真心這麽想的。能得到他這樣的反應,已經是這場夢最好的結局了。停留在這一刻,絕對是最美好的迴憶。


    就在他滿腦子全都是我的此時。


    ◇◇◇◇◇◇◇◇◇◇◇◇◇◇


    ——“這話我可不能聽過就算了呢。”


    有人在這結局之後,擅自寫起了續篇。


    安室透,顯然不承認自己在推理上會失敗,就算是戀愛的推理也一樣。


    還以為他接下來也會迴我一番話,卻隻見他把手裏的花束向身後一拋——帥氣的動作讓我習慣性地發出了讚歎,目光跟隨著那束花的軌跡落向他正後方的屋子。


    就在此刻,角川的身影從屋內跑了出來:“波本,你是早就埋伏好了嗎?!”


    咦,什麽情況——剛想看清他,卻被身前的人擋住了視線。安室敞開的外套此時又壓到了我的眼前,沒有玫瑰花的阻隔,我和他的視線直接撞到了一起。


    “安室——”


    “別再嗆著了。”


    正消化他的低語時,他就這麽再一次地吻了下來。想當然,這一次沒有玫瑰花了。


    隻隔了幾秒,根本來不及讓我選好哪個是初吻(其實我根本什麽都沒想),他就迅速放開了我。


    “剛才的是禮尚往來,這個才是禮物。情人節快樂,莓小姐。”


    看不清他的表情,我隻來得及在他轉身麵對衝過來的巨大人影前小聲問一句:“這是誰的真心話?”


    “……安室透的。”隻是這句話,就簡單地將他的真心與“安室透”剝離了。


    果然如我的推理,真正的他無法接受我。無論他是誰,無論我是誰。


    這個初吻稍微有點苦澀了呢,就像是咖啡的味道。


    可我來不及細細迴味,隨著角川有藻的接近,他的怒吼就像是深夜的沉雷越來越響:“你是認真的嗎,波本?!竟然在屋裏放了炸彈……你是想炸死我還是她!”


    聽到炸彈這個詞,我腦中一懵,雖然理解了安室的身份並不簡單,但我還無法想象他做犯罪行為的樣子。


    “怎麽樣,被不安和未知的死亡包圍著的感覺,你現在有體會了吧?”


    我看向說出這話的安室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臉便也無從推測他的想法。但他卻微微向後伸了手,像是在確認我是否還在身後那樣。忽然想到了那一天——聖誕大餐的日子,角川從倉庫小屋裏出現,安室也是這樣把護在他的身後。現在想來,他當時就認出了角川吧,因此才會不再和其他警官一起壓住對方。


    也許就是那一刻開始的。他對我的某種想法,我對他的某種想法。


    而此刻仿佛就是結束那些的時候——如命運般的巧合,正是此時。


    “什麽體會?”不屑地反問道,角川在離我們三五米的地方停下了。“我雖然知道組織裏有喜歡無辜殺戮的家夥,沒想到負責情報的你也會是這種人。”


    “你說反了吧?”安室刻意壓低了聲音,聽起來確實像個邪惡組織的成員該有的聲線,“我不過是把你在玻璃館時的伎倆借用一下,你難道完全沒注意到那些並沒有啟動裝置麽?感謝我吧,你在天頂玻璃碎片裏殘留的彈片沒被提交到警視廳sit那邊,可全是我的功勞。很好心吧?畢竟我可和你這種殺人犯不一樣呢。”


    他的話戳到了角川的痛處,對方完全反駁不了。


    安室更放肆起來:“嘛,畢竟是普通人轉職的研究員,說到底根本沒有犯罪的才能。除了夏加木涼的死,靠你以前的醫院關係替換了牙科資料,使警方的調查遲了一個月才確認身份。之後無論是囚禁土門玲在這屋子致其死亡,還是為了躲避攝像頭直到三海獨處的機會才順利下手。你的犯罪全都留下了關鍵性證據。”


    他們兩人的對話裏出現“土門玲”這個名字,讓我不由地強行插入:“玲姐是被囚禁在這——……”問出的同時,腦中發現了這句話另一層意思:如果我早點從博士家迴去,就能遇見還活著的玲。


    直到剛才還支撐著我的夢,宛如泡影似的消散了。


    是因為那時的我沉迷於和小哀的共同生活,和大家的快樂時光,還有波洛的美食和人……如果我沒有流連那些夢幻泡影,我本可以救下……玲?


    “真的嗎?!”我一把抓住安室透的手臂,想確認這個猜測是否才是泡影,“你說玲姐被綁架囚禁的地方是……!”


    他沒有迴答我,試圖看過來的腦袋隻是轉到側臉的角度,便又轉了迴去。


    迴答我問題的人是角川:“沒錯,她在這間屋子呆了好多天呢。故意製造了屍體被轉移過的痕跡,想讓警方以為這裏不是第一現場。犯罪的才能,我也不差吧?”


    他如此冷淡,甚至有些嘲諷的說辭,讓我悲從中來。我已經不知道是責怪自己更多,還是恨他更多了。


    從我的手裏傳來了一股力量,望過去一瞧,我的手反過來被安室牽住了。我早就習慣了這股力量和溫度,可它依然能救贖我——我在深唿吸中穩定了情緒。他提醒我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現在還不是懊悔的時候。


    唿吸聲還是很重,似乎是在等我平息,安室好一會兒才開口:“以我作為偵探的眼光來看,你的才能簡直太差勁了。屋內滿是男人生活過的痕跡,就算是一課的人也判斷出兇手另有其人。你不會真的傻到以為警方帶她去做重要參考人,就是把她當嫌疑人了吧?”


    “……”角川又再一次沉默了。


    “讓我來敘述下你作為犯人的行為吧?


    殺害夏加木涼並替換為路良院翳的身份,看似是你在測試她的病症,事實上是你在利用——你顯然很清楚她的病會出現哪些問題才敢如此大膽。


    而聖誕夜的時候,你說是為了防止她中毒去倉庫搬走神像。恰恰相反,你就是為了讓人中毒才把神像提早與聖誕樹一起放在那個倉庫,而當時你是故意出現的,為了確認她的記憶裏是否有這尊神像。


    接著,你通過神像的記憶察覺到了她腦中的記憶屬於哪個人,為了更確定這個推測,你在之後的百貨公司製造了煤氣爆炸——不過你總比琴酒那些暴力風格要好些,至少是先製造煙霧啟動了消防警報,在人員大部分已撤退的情況下才這麽做的。


    再次確定了她的記憶的你,發現了新的目標——土門玲,她就像是送上門來的拳法部關係者,主動暴露了與調查十二林火乃的夏加木涼的聯係。你試圖從她身上問出點什麽,因為她和十二林作為當時社團僅有的兩位女性,關係應該很不錯吧。你想知道十二林留下的東西,或者與她更親密的,水穀雅司的下落。


    土門玲最後隻留下了被你破壞的遺言,你大可直接把那張紙銷毀,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呢?你不可能指望她看懂那句話,警方也無法理解吧,能看懂那句話的人,隻有會幫助她的偵探,即是我——你篤定了我會去救她。看人被算計是一迴事,你想讓我被算計,那就是你選錯對手了。


    你想讓我誤會是‘女王’吧,當然,你完全沒料到之後我這邊就會得到正確的情報——那張紙寫的人名是十二林火乃的妹妹的名字。土門玲原本想寫下的遺言是‘讓世人知道她’,可她非常冷靜,在被你囚禁的過程中非但沒有絕望,反而靠著你的話逆推出了另一個重要的情報:她——時永霧莓愛裏不是十二林火乃的妹妹。顯然她想留下的遺言不是給我們看的,而是給警方,通過一個名字,讓警方去找出最後的真相。


    接下來拳法部的人還剩下一個人——水穀雅司。你恰好與二四音章子聯係上了,依舊是送上門的關係者,她委托你去調查的事,反過來讓你注意到了三海雅司就是水穀雅司。三海雅司是在十多年前做了整容手術的,時間在路良院的火災前,因此你當時不可能知道他換了身份。


    玻璃館中,你借著為二四音她們提供幫助的說辭,實際目標正是三海,然而你卻又發現了還有更多人知道你與他們的關係。沒錯,那就是豪五空。這一迴你該感謝角川一,他利用附近的公用電腦作為傀儡機黑入酒店監控,成功把你與三海還有豪的會麵錄像重新製作了。若非我在那台電腦上發現了痕跡,幾乎就要陷在這個監控畫麵裏了。不愧是——”


    稍作停頓,安室才緩緩說出最後幾個字:“——兄弟。”


    過度卻又合乎情理的信息量,填補了我猜想中的不足,我腦中關於這兩個月來一切的謎團碎片,終於在此刻拚出幾乎完整的拚圖。


    隻是稍稍還差了點,差了關鍵的那幾塊。


    我不知不覺已完全投入到他的推理中,不帶有任何感情地接受了“差一點”的真相。


    角川高大的身形應有的氣勢全然不見,與安室身上宛如這片黑夜一般的深不可測相比,他就像是這庭院中的一棵小草般,肉眼可見地在逆風而折。


    “該說是……不愧是波本嗎?你竟然在這樣的情報量裏到達這個程度……難道是那個家夥……”他的聲音畏畏縮縮起來,和他的體型形成了滑稽的反差。


    “喂喂,別在這裏就感歎啊,我的本事還沒有展示完呢。”挑釁的話語再次響起,是安室透——這時候也許稱唿“波本”更好些,盡管我不知道這名字的意義何在。


    顯然已完全屈服於他的推理,角川攤開了手臂,示意他洗耳恭聽。


    身前的男人放開了手,向角川走近了幾步,但我依然可以聽到他圓滑又規整的咬字:


    “偵探的推理其實和小說家一樣,靠的是想象力,所有恰好出現的線索,都隻是選擇想象中無數個可能性的道具。感謝你啊,角川有藻——不,免古地棲河,我要感謝你給出了那篇童話的劇本,極其精彩絕妙的隱喻,無論那位作家女士是誰的母親,我都要獻上敬意。她把我想確認的東西,用如此淺顯易懂的方式表現出來了。


    組織的研究,我多多少少掌握了一些情報,更別說我還知道那位宮野艾蓮娜,按照外表來看,想必她就是西方魔女了。與宮野夫妻的研究不同,顯然,教授這邊是屬於金——‘黃金女王’,也就是金蘋果的研究。


    你若以為那位女士僅僅隻是把研究等同於禁果,進而用蘋果來隱喻,那就想的太簡單了。金蘋果的寓意更為深刻,在希臘神話中那是引起了巨大戰爭的□□,隻因這是‘送給最美的女神’的蘋果。接下來便開始了,一場關於選擇與賦予的戰爭。為了讓自己選中成為金蘋果的所有者,女神們對人類進行了賦予,並因此操控著他們的命運。


    ——是的,選擇與賦予,這就是金蘋果。魔女說,那是讓靈魂高於肉體,即使身體消亡靈魂也能不滅的魔法藥。將它們放在一起想想吧,童話的本質竟然是科幻。”


    並不打算賣關子的安室透沒有給任何插話的機會,繼續道:


    “一旦定義為科幻,那麽可參考的東西就瞬間變多了。我甚至不需要去想象,隻要借鑒科幻小說與電影的設定去聯想,便輕易得到了結論。


    你們的金色實驗是與大腦開發和記憶有關的實驗。用藥物或物理效果達到開發大腦的作用,這當然是先行醫學研究的一部分,而你們要做的是更深層的,仿佛科幻的選擇與賦予——你們在進行的試驗,是可以將人的記憶複製或移植到挑選過後的人腦中,以使被實驗者繼承原記憶主人,賦予他新的身份與人格存活下去。某方麵來說,這是一種意識的不死。


    我無意探討是否有靈魂存在,但人的性格的確與記憶有很大關係。遺憾的是,沒有任何研究能確定是記憶形成了人格。你們的研究在十年前失敗,我想並不僅僅是火災那麽簡單吧?教授應該清楚,boss也清楚,即使記憶留存下來,人也已經不是那個人了。著名的特修斯悖論,說的是一艘船在不斷翻修後,最終它的部件將全然不是最初的船,那麽它到底是什麽?你絕不能說此特修斯之船還是那艘船。同樣,你也不能說隻留下了記憶的人還是那個人,即使他們的思維別無二致。


    從你幾次話裏我知道,你和她身上同樣也有記憶移植的痕跡。你的身上有當初路良院寺院沙彌角川的記憶,而她的身上則有你免古地棲河的記憶。你一次次試探她的記憶,就是為了確認那份與你‘一模一樣’的記憶是否還在。”


    這句話聽上去有些奇怪,我不由地喃喃自語:“為什麽會一樣……”即使我與免古地棲河的記憶一樣,也和角川的不一樣啊?


    不知有沒有聽到我的嘀咕,安室接著說:


    “奇怪的是,你既擁有著免古地棲河的記憶,又有角川的記憶,這相當於是複製了一個人的記憶在你腦中。若是按科幻小說的走向,即使變成多重人格也不奇怪。但隨著角川一的出現,我開始逐漸意識到一種可能性:


    如果之前的研究是為了選擇和賦予,那接下來重啟的研究,就是賦予和積累了。不斷為一個人賦予不同人的記憶,累積下來的經驗與知識就相當於活了幾百年人生一般——一種變相的記憶遺傳,也算是新品種的永生了吧。


    你現在擁有了兩個人的記憶,角川一則擁有‘角川’與二若一的兩份記憶。那麽……”


    他終於側過頭,望向了我。


    “她是否也擁有兩種記憶呢?你真正想知道的是這件事吧?”


    角川發出了欽佩的掌聲,緩緩地兩下,三下……越來越慢,直到停止。


    “不愧是波本,這就是你的實力嗎?教授一定會對你的腦部構造感興趣的吧。”


    “這若是對我的讚揚,我可敬謝不敏。”安室並未因對方的溢美而有任何情感變化,他的語調依然和他本人同樣冷靜,我確信,他還有未說完的部分。


    “那麽,偵探該做的事就隻剩一樣了——讓我來大膽猜測下你的動機如何?”


    “這方麵你也能猜到嗎?我想不會吧。”不知何時,角川也情緒穩定了下來,他現在的說話語調和那天在家庭餐廳時一樣,帶著幾分玩笑的調子。我開始覺得麵前的兩人可能會合得來。


    安室又向他走近幾步。我想跟上去,卻又感覺他並不希望我靠近,不久前還在我周身環繞的推理勝利者氣場,此刻當然完全被大偵探帶走了。


    他突然提高了聲調,用“安室透”的語氣道:


    “看起來,你是為了追尋與掩蓋十二林火乃的秘密而進行這一係列的殺人。但真的是這樣嗎?你如果是打算從土門玲的口中問出什麽,應該會用上一定的拷問用具。可她身上並沒有傷害,死因也並非是衰弱死,也就是說,你甚至沒有限製她進食與睡眠。再考慮到之後你與豪五空及三海的密談,你既已做好了把案件全推到‘必然’會自殺的二四音和八光身上,大可在當晚就將兩人殺死,嫁禍起來更容易,甚至可以在密談現場偽造證據,造成兩人廝殺的假象。


    可你沒有,你很正常地以免古地的身份與那三人談話了。以你打算棄之不用的身份。


    ——看來那也是夢吧。你為他們製造的,與免古地棲河這位舊識重逢的夢。


    而你的目的是,徹底埋葬這一身份。”


    安室的每個字,都像是有股力量一般,在這片空地上徘徊不去。


    “你明明擁有兩份記憶,卻不得不選擇角川的身份活下去,如今,你不希望再有人記得免古地棲河了。”


    “波本……”


    “我還沒說完。”他無情地打斷了對方的話,“你還有一個動機,也是比這更重要的,正是角川一的出現才讓我想通的一點——角川棲是誰?”


    就算是一個提問,角川也徹底選擇了沉默。如果他之前是打算反駁安室的推理,那麽現在就是默認了。


    進一步地,安室還在揭露自己心中思考的真相:“他是那一屆拳法部至今還未出現的一個人,他是誰,他和你是什麽關係——將所有的線索整理過後,隻有一個答案——他是你的雙子親兄弟,真正的‘甲州’,最初的角川。而你和二若一,都隻是他的備份罷了。”


    一聲唐突的吸氣聲想起,我猜角川是打了個冷顫。他應該完全沒想到會有人指出到這一步。當然,我就更想不到了,我不僅冷顫連連,甚至開始混亂,到底有幾個角川,誰是誰?


    仿佛聽到了我可憐的心聲,安室透大度地將所有答案攤在了我的麵前:


    “按照時間順序恐怕是這樣吧。你的父親免古地優河長期在東京為化名為‘路良院翳’的教授從事研究工作。路良院表麵是一間寺院,事實上還擁有一個龐大的地下研究所,那大小也許還覆蓋到了原先屬於寺院土地的墓地之下。免古地優河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棲,一個叫棲河,他將你留在了兵庫,而另一個就帶到了東京的研究所,從小培養他做實驗者與助手,也就是之後的‘甲州’。


    隨著你逐漸長大,教授認為還需要更多的助手——不,或者在這裏我們應該認為他是需要雙胞胎。既然是實驗,必然需要對照組,而雙胞胎則是最好的對照組。我想一開始留下你也正是這一目的。於是他開始隨免古地優河經常迴老家看望你,向你灌輸去東京研究的想法。同時,因與你的交談,他們發現了十二林火乃,這是他們在尋找的醫學博士十二林玻裏——原姓西川的西川針的女兒。當時西川針已在東京的舊宅西川館中自盡,至於自殺的理由,出於上述論點,我認為正是教授對她重要的雙胞胎女兒下了首。唯一在外撫養的女兒十二林火乃先組織一步找到西川針的遺物,由此開始了被監視的人生。而監視她的人,就是與你同齡的甲州——角川棲。因此,他才會成為你們高中,你們拳法部的一員。


    高三那年,你來到了東京,遇到了自稱‘角川’的沙彌,那個人又是誰?根據她記憶裏你的形容,那是像猴子一樣瘦弱的青年。而那樣的人,如今便有一個,那就是二若一。他在你童年第一次來東京時,以‘一’的名字和你玩耍過,那時的他還沒有被實驗,而當你在高三時再次遇見時,他已是甲州的備份記憶體,自然會報上角川的大名,並且為了防止你想到同學角川,特意用了假名——角川有藻。


    之後,寺院發生大火,火災的起因也許是派係鬥爭,或是你父親免古地優河的一意孤行,他不希望另一個兒子,也就是你也成為組織的成員,在多次交涉無果後,終於對教授起了殺心。在場的一則受記憶主人的父親的命令保護你逃離了火災現場。那麽,真正的甲州呢?根據警方留下的資料,免古地棲河與其父死於路良院火災。


    我有理由認為,這個免古地棲河其實是角川棲。但他的死不是你高三時,即十年前的那場火災。而是五年前,路良院第二次大火。”


    我徹底聽懵了。就算是說有阿一的幫助也好,他是如何做到像史學家那樣整理出整個時間年表的?那需要多少次整理,插入新情報,推翻重來,再梳理?難道他平時都在思考這樣的事嗎?


    當然不會聽到我內心的三連問,安室還是自顧自地推理著:


    “火災資料並不難找,但火災總是給人留下差不多的印象。與第一場火災導致寺院整體轉成民居不同,第二場火災並沒有那麽大的變化。再加上兩次火災死去的人資料上是父子,人們對這裏的大火印象逐漸重合,習慣性認為是五年前的火災才變成現在這樣,於是她的記憶也被警方輕易證實了——五年前這裏確實有火災,並且確實有人死亡。甚至連地方上未被完全數字化的戶籍資料裏也出現了死亡訛誤。但隻要認真查找當年的報刊,就能區分兩者。


    十年前的大火後,教授活下來並決定懲罰你們兄弟,強迫你也加入組織的研究。懲罰的理由我不知道,但由於某些原因,她成為了你的備份。而你之後便開始被派駐海外,鍛煉出了超乎尋常的體魄。為了讓你更方便上手工作,教授把另一個角川的記憶複製到你的腦中,也許是準備不足,竟意外發現積累知識與經驗這條新的研究方向。於是你們的實驗重開,從東京轉移到兵庫後,這裏就徹底被廢棄了。


    ——應該是這樣,但過去被你們用來進行實驗的人已不適用新的實驗方向。可能其中還出現了某些意外事故,導致你們決定放棄東京部分的實驗體,但殺死他們未免太過可惜,作為記憶實驗最後的舞台,你們選擇給每個人留下一段新的人生記憶,改變他們的外貌與身份,讓他們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這就是二若一,與許多和他一樣的人。當然在最後還是出現了意外,導致了甲州的死亡,以至於教授把你叫迴東京,隱藏身份繼續監視那些實驗體。


    原本你的工作就隻有這樣,你做著經常出入各大小區的工作,偶爾注意下他們便行,並沒有任何殺人的必要。然而,二若一卻因某個意外恢複了記憶。”


    話說到這裏,他似乎在緩一口氣,沒有再立刻說下去。角川已完全沒有了反應,低著頭看不出情緒,而我則在大量的推理麵前毫無招架之力,從未想過會有那麽多角川,也沒想過會有那麽多火災。我隻能零星地捕捉到一些關鍵詞。


    終於,還是發現了我知道的一點:“意外是……砷中毒嗎?”


    一聲輕笑代替了褒獎,安室沒有迴頭看我,但我卻看到他點了點頭,聽到了充滿認同地發言:“沒錯。十二林火乃真正的死因就是與之相關——她因某種緣由發現了可以解除母親和教授共同研究的金蘋果魔法的藥物,當白衣的研究者們通過監視發現時,他們立刻抓來了她,並且用同樣的記憶複製方法企圖從她的腦內‘偷’到那個記憶。但顯然,他們失敗了,甚至還因此害死了她。在那個秘密被複製出來之前。人腦一旦死亡便無法產生信息單位,這下誰也無法窺見那個秘密了。


    但是我想麵前的這個人——他多少察覺到了一點。十二林火乃生前去過的地方,調查過的東西,隻要是她留下過的搜索痕跡都搜索一遍就知道了。我想那位小姐很聰明,她並沒有在實物中留下任何明確的證據,但擁有甲州記憶的你卻發現了一樣東西,你很熟悉的一樣東西——路良院的神像。


    也許隻是相似的東西,但那激起了你的懷疑。當時你在監視她吧?但你並不知道二若一的身份,隻因他已換了容貌與身份,而擁有那份記憶的甲州之後死去,在海外的你來不及與他進行記憶的‘同步’。你原本隻是想用那尊神像試試她的記憶罷了。


    但是無心插柳地,二若一因此恢複了記憶。你並不知道,隻以為是失敗了,在那之前,你因為被夏加木涼查到了身份而不得不殺了對方。這是之前的動機,而從這時候開始,你的動機就變了,你想要知道十二林火乃的秘密。每一次確定了她的記憶,你就越發感受到自我認知的矛盾——你既是免古地棲河,也是角川棲。你是兩個人,也是一個人。而她僅僅需要承擔一個人的記憶,真是太不公平了。


    為了保持過去的免古地棲河沒有犯罪的純白記錄,你選擇放棄那個身份,接受甲州的一切。就在這時候,出現了一個可以以免古地棲河的記憶活下去的人……這確實沒法讓人愉快。你忍不住想抹消那個存在,想讓她也一無所有。


    而你在與那些舊友的交流中悲哀地發現,無論是對免古地棲河,還是角川棲,都沒有十二林火乃來得重要——她是所有人願意付出生命為之行動的動力,這更加劇了你的扭曲。


    是的,你是出於嫉妒才殺了他們!不是為了封口,更沒有仇恨或是不得已,你純粹是發現自己被人替代,而永遠無法替代別人——這就是你真正的殺人動機。”


    長籲一口氣,安室透的推理秀,到此終了。


    ◇◇◇◇◇◇◇◇◇◇◇◇◇◇


    笑聲在天空中飄蕩,要是坡下有誰聽到了以為是墓地在鬧鬼,這片土地怕是再也賣不出去了。但這輪不到我擔心,因為這屋子現在屬於免古地家。與我無關,我隻是被拿來實驗的小人物而已,甚至連兵庫縣民都做不起。


    角川的狂笑在我聽來並沒有任何快樂,他隻是在用這感覺麻痹自己被揭露得體無完膚的內心。


    安室倒也沒阻止他,而是給了他足夠的時間。


    足夠到他能反過來問安室:“我不明白,你有這樣的精力可以做多少事,為什麽要為了解開這一切耗費時間?我想以你的才智,應該料到我既不可能被逮捕,朗姆也不會允許你把《鳥喙醫》的情報泄露出去,你知道,他和琴酒都不是好脾氣。這毫無意義,你不覺得在這裏浪費時間的我們很傻麽?”


    他說的話我完全認同,也不知道是因為我們的思考方式相似,還是因為這些都太超出我大腦的處理速度了。


    可安室隻是聳了聳肩:“這可是很有必要的啊,你沒有注意到嗎?”


    “還請大偵探賜教。”


    “我的目的很簡單,隻有兩個。”


    “你說。”


    “一是,以此為把柄,與你做個交易,希望你能在把她‘借’走後還迴來。”


    “哦?你真的以為這能當把柄?”


    “我恐怕是沒那本事吧?不過貝爾摩德,可是很反感教授的呢,怎麽辦呢?”


    “那又如何?我殺了她,你再怎樣也不幹我的事。”


    “殺了她?你可別說笑了,免古地棲河無罪的迴憶隻完整地存在於她的腦內,而不是你的。你即使殺了所有人,也絕不可能殺掉她——殺掉這世上最後的一個你。我想,你隻會想好好保留下來。你反而很慶幸她沒有因為中毒引起記憶混亂吧。”


    “……你真的能看穿一切呢。”


    “哪裏,不過是推理的皮毛而已。”


    “但這可不像是個交易,是你在威脅我才對吧?”


    安室笑了一聲:“不,是挑釁。我剛才說了吧,還有一個目的。”


    這讓角川十分意外:“你想挑釁我?”


    “我就是要讓你生氣啊,因為我——”脫下了兜帽外套,安室僅是穿著t恤,擺出了像是拳擊手一般的姿勢,“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很想揍你了!”


    下一秒,兩人的拳頭同時向對方唿嘯而去,角川的迴應竟然比拳頭還慢一步傳出:“真巧,我也這麽想!”


    巨大有力的身影,與之相比纖細但速度極快的身影,兩個男人旁若無人的戰鬥起來,反倒讓我想發笑。我終於有機會完全消化安室所有的話了,這也包括他說的希望角川把我“還迴來”那句。


    ——我果然還是好喜歡這個男人!


    焦急地想等待戰鬥結束傳達給他,可兩人的拳腳對決卻沒完沒了,見到安室處於上風後,我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繞過兩人,走向了曾經生活過幾個月的屋子。漆黑一片的家裏,什麽東西都和記憶裏的一樣——可我其實記不清這屋在我離開時是什麽樣了。


    但我記得,聖誕樹還在那裏,廚房還在那裏,沙發還在那裏。隻是看到這些地方,就想起和大家的迴憶。糟糕了,這根本就不是屬於免古地棲河的迴憶,他要是全複製過去了會很氣惱吧?


    沿著迴憶,走向外廊,庭院,枯草雜生的環境又出現了,畢竟很久沒人打理了。但是,有一排小小的綠芽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我們種下了五顆種子,不知道會長出什麽呢!


    孩子們圍在土堆旁的樣子,那個聖誕前日的陽光是如此美好,如果記憶停留在那個時刻,也許真的會很幸福吧。


    我好像有點理解免古地棲河的想法了。但是,我是不會去同情他的。


    因為與糾纏於過去的他相比,我……


    “……好期待春天啊。”


    ——是會看向未來的那種人。


    大約又過了會兒,門前的唿喊打殺聲停止了。我從庭院直接走去正門,比起遠一些的角川,安室卻離我非常近。他一定是看到我在庭院了。


    “安室先生。”


    我喊了他一聲,發現他身上幾乎沒有傷痕,小小地鬆了口氣。


    “既然擔心的話,為什麽要離開呢?我的表現機會這下全浪費了。”他像是小孩子在邀功似的抱怨,真可愛。


    “可是安室先生已經表現得很完美了,超過我能承受的程度了。”


    “你真的這麽覺得?”


    “嗯。”


    “誠實地,沒有說謊?”


    這是怎麽迴事,纏纏繞繞地,可一點都不像他。我以為他在捉弄我,可仔細看他的雙眼,又是那麽認真,連招牌笑容都收斂了不少。


    “嗯。”我慎重地點頭迴應。


    “那就去吧,我已經和他談完了。”


    “哦。”


    雖然答應著,可我並沒有立即行動。我想看看他還有什麽未說完的話。可他卻隻是盯著我瞧,讓我想起了不久前兩人才親吻過的事,這似乎已經是幾個世紀前的神話之吻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開始害羞起來,從肩膀部分向上,逐漸身高的體溫。


    “還有什麽?”他倒反問我了。


    “……安室先生就沒有想說的了嗎?”


    “真是愛撒嬌啊。”


    “因為是最後……”


    我的話被他的手指抵住了,他沒有再讓我說下去。


    “剛才也是,現在也是,你真是不會說話,我可從沒說過這是最後了啊。”


    “啊,嗯。……安室先生說要我迴來。”


    “沒錯。”


    “如果我沒辦法迴來,你會去找我嗎?”


    他皺起了眉,很快搖了搖頭:“這不是撒嬌能解決的事。”


    “哦……”


    “你要靠自己的意誌迴來——‘你’自己。”他加重了最後幾個字的語氣。


    “我會努力的。”


    “很好,等你迴來的時候,再那樣吧。”


    “那樣?”


    代替迴答的是,第三個吻。


    近在眼前的臉稍後迴答我:“這樣。”


    也許是因為即將到來的離別,他並沒有以往的微笑,我仍然不確定他的心意。


    最後再問一次吧——“這算是喜歡我的意思嗎?”


    依然沒有迴應,被他牽起了手,隨著他的轉身,我被引導著走向前方。


    本以為這次又得不到答案,卻在這一步步的告別裏,聽到了他的答案:


    “你不是已經推理出來了嗎?不眠的名偵探小姐。”


    壓過了他的聲音,天空中傳來了盤旋向下的機械噪音。


    ◇◇◇◇◇◇◇◇◇◇◇◇◇◇


    當他從直升飛機的視野裏消失時,取而代之的是天際線上微亮的白色。


    我知道,黑夜即將過去。


    而我心中的黑夜,早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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