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這些日子已經總結出了一套頗有成效的練兵方法了。


    他在禁軍大營裏住了幾天之後,就明白了,大宋禁軍最大的問題根本不是戰鬥力的問題,而是軍營風氣的問題。


    所謂戰鬥力,無外乎是兩軍對壘之時哪路軍隊殺敵多嘛,這方麵大宋理應占據上風的,因為大宋有比遼國先進得多的武器,有大弩,有鐵兵,有護甲,還有糧食。


    遼國那邊雖然有騎兵,看起來固然是比步兵強得多了,但畢竟騎兵也有自己的劣勢,比如養馬的耗費大,比如給戰馬打造護甲的費用高。


    一匹戰馬的護甲耗費的材料能打造好幾副人的戰甲了。


    什麽,你說不給馬打造鐵甲,直接讓馬在戰場上裸.奔?


    那馬不就讓人一下子給紮死了嗎!


    而且馬這東西是個活物,它有自己的脾性,可能比較暴烈,可能比較溫順,也可能比較膽小。


    想騎著它上戰場,讓它成為你的好戰友,你得花大精力去馴服它。


    然後一個不小心,它還容易死。


    總之,一匹適合上戰場的馬是十分昂貴的,遼國也養不起太多。


    之前二十萬遼軍壓境,其中騎兵能有兩萬就頂天了。


    而且宋遼之間的戰爭基本都是遼攻宋守,遼國兵臨城下,宋國在城牆裏貓著。


    騎兵根本不能用於攻城,畢竟馬它不會爬牆,也不可能貢獻自己的頭槌去撞城門。


    宋國又有床弩,又有糧食,能在城門樓上射殺敵軍統帥,按理來說,怎麽都不應該打敗仗啊。


    可是宋國它偏偏就能打敗仗!


    寇準之前一直沒有深入了解過禁軍士兵們的內心世界,所以一直沒琢磨出來到底是為什麽。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


    因為禁軍士兵根本就不能稱之為士兵,隻能稱之為一群以士兵之名糾結起來的人高馬大的小混混,說軟腳蝦都是抬舉他們,畢竟蝦腳再軟尚有一身硬殼,而大宋禁軍除了一張嘴以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硬的。


    一群烏合之眾,好逸惡勞,拈輕怕重,拉幫結派,尋花問柳。


    寇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在七隊實驗兵身上總結出了經驗之後,他立刻在軍營裏開始了大改造運動。


    首先,是軍營裏的老弱病殘問題。


    大宋的軍隊分為禁軍與廂軍,禁軍身高比較高,負責打仗,廂軍身高比較矮,負責幹各種勞役。


    而大宋皇帝喜歡安全感,於是就不停、不停地擴大禁軍的規模,以至於禁軍內魚龍混雜,很多根本不達標的人也被納入了禁軍。


    寇準大手一揮,把禁軍內凡是身高年齡不符合要求或有疾病殘疾的全部清退,隻留下真正身強體健的年輕人,並重新編造花名冊,分為十二營。


    這一下子自然怨聲載道,因為禁軍的軍餉比廂軍高得多,還不用承擔繁重的勞役,許多人都是走了不少門路才進的禁軍,當然不想被清退去廂軍。


    再加上各級軍官吃空餉嚴重,一大家子的榮華富貴都指望這個,重新編造花名冊意味著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謊報人數了,這怎麽能行呢,於是層層推諉,命令不行。


    而寇準也不愧是寇準,三令五申仍無成效之後,雷厲風行地殺了幾個帶頭鬧事的,又以懷柔手段拉攏了一批人,再拿著他哄小皇帝寫下的聖旨出來嚇唬小兵。半月之後,禁軍大營徹底折服在寇相公手下,說一不二。


    其中也深深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比如吃空餉吃得最飽的幾家高級將領。


    這些人恨寇準恨得牙癢癢,幾欲殺之而後快。


    若不是北俠歐陽春自瀛州一役後一直貼身保護寇準,恐怕寇準此時已經可以下地去當閻王了。


    寇準徹底清算了禁軍人口之後,發現真是怨不得如今朝廷缺銀子缺到要從茶政上再撈一筆了,這冗費也太嚴重了。


    理論上應該有八十萬精兵駐紮的禁軍大營,占據了可以駐紮一百二十萬軍隊的地盤,卻隻有五十萬的士兵。


    其餘空下來的地盤上要麽住了士兵家屬,要麽被那些高級將領們拿去蓋房子,轉手租出去當房東。


    租住這些房屋的,有普通的住戶,有開鋪子的,有開茶館的,有開飯店的,還有開窯子的。


    久而久之,此地竟形成了一片頗為繁華的瓦肆,有幾分後世市中心商業街的雛形。


    兵雖然少了,兵餉可是沒少要,每年這些將領還要和朝廷哭窮,說養兵不易,請朝廷再多給他們撥一些銀子。


    寇準是不怕得罪人的,但他也深知有些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深究的。


    如今皇帝還未成年,太後又跟他不對付,想要徹底清算這些軍營裏的蛀蟲還不到時間。


    隻能暫且忍下,先把禁軍練好,這些將領就先留著,等小皇帝大一些了再說。


    於是寇準隻是重新核算了五十萬士兵的餉銀,從今年開始按兵發實餉。


    至於之前那麽些年的餉銀都去哪了,為什麽說好的八十萬禁軍隻有五十萬,這些事情,寇準都沒有發作。


    他隻是從五十萬士兵裏挑選出了三十萬真正身強體健的壯年人,歸為“上軍”,然後將這三十萬上軍都遷到軍營裏遠離瓦肆的那一邊,將其餘被清退為廂軍的士兵安置在瓦肆附近。


    其實依寇準本意,這個瓦肆都不該留,一把火燒掉是最好的。


    軍營附近有這麽個尋歡作樂的場所,太不好戒掉士兵們驕奢淫逸的風氣了。


    可是等寇準真正去瓦肆裏走了一圈,卻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瓦肆最開始,隻是軍營將領建來斂財用的,可是隨著時光推移,越來越多的人生活在這裏。


    寇準漫步其中時,看見了為生計奔波的小攤販,看見了沽酒當壚的酒家女,看見了走南闖北的雜耍藝人。


    這些人和軍官們吃空餉根本沒有關係,他們隻不過是在汴梁城裏萬千瓦肆中選取了這一處謀生。


    如果將瓦肆燒掉,他們又該往何處去呢?


    所以寇準最終決定放任自流。


    他出身富貴,但並非不知人間疾苦。


    恰恰相反,他比很多所謂寒門出身的士大夫更能對平民的苦難感同身受。


    所以他才能夠擁有如此隆重的民心。


    對於平民來說,他不是最簡樸的官員,他生活奢靡,鋪張浪費,但他卻是最好的官員。


    趙受益來到軍營時,寇準已經將三十萬上軍分為十二營訓練過一陣子了。


    寇準的練兵方法借鑒了當初神仙傳授給他的兵書。


    所謂軍人的天性就是服從,訓人其實和訓狗一樣,都是培養一種條件反射。


    隻要一個人習慣了服從,那麽他就會永遠服從。


    此時的寇準,正在訓練軍人的服從性。


    所以趙受益在訓練場上看到了如此震撼的一幕。


    士兵們五十人圍城一個大圈,雙手背後蹲在地上,每個人身後都貼著一個數字,正中央站著一個人喊數,喊道誰的數字,誰就從地上跳起來。


    整個訓練場有無數個這樣的圈子,炎炎烈日之下,喊數字的聲音此起彼伏,士兵蛙跳的身影也此起彼伏……


    而寇準,坐在訓練場邊的觀戰台上,手捧著茶杯,笑吟吟地對趙受益說:“陛下覺得如何?”


    趙受益問:“師傅做此法訓練士兵,有何深意?”


    寇準道:“臣發現了,現在的這些士兵都沒太讀過書,訓練起來十分費勁。別說訓練了,有時候連自己的宿舍都找不到。告訴他你是十一營二排七夥第四宿舍三床的,他在軍營裏繞一下午都找不著自己的床在哪。這是不會數數,臣現在用這種方法訓練他們,不僅能讓他們反應更加敏捷,還能教會他們數數。否則三十萬人連數都不會數,何談訓練,何談管理。”


    趙受益點頭:“原來如此,朕明白了。”


    “對了,朕來找師傅,是為了請教師傅一件事的。”


    寇準疑惑道:“什麽事情?”


    趙受益歪頭:“師傅,母後說過幾天要朕去錄囚,什麽是錄囚呀?”


    寇準疑惑了一下,恍然大悟:“瞧我,最近忙著軍營的事情,把這件大事都給忘了。”


    “到底什麽是錄囚呀?”


    寇準沉吟道:“其實陛下尚且年幼,原本不該著急這些事情。隻是今年情況有些特殊,各地多災多難,北邊又有契丹入寇。隻能委屈陛下了。”


    趙受益道:“朕不委屈,隻要師傅教朕如何做。”


    寇準道:“所謂錄囚,就是請陛下到開封府大牢裏麵見囚犯,如囚犯有冤情,則請陛下為其做主。畢竟官府辦案,難免有疏漏,或官吏徇私枉法,冤枉好人,則民眾有冤無處訴,隻能寄希望於陛下了。今年天災人禍頻仍,卻不好再大赦一次天下,隻能請陛下親身錄囚,以安天下民心。”


    趙受益心道,這倒不忙,不就是有冤獄麽,等過幾年朕把包拯搞到手,讓他去坐鎮開封府,朕就不信還能有什麽冤情了。


    “可是,朕又如何知道那人確實有冤,還是在騙朕?”


    寇準笑道:“陛下聖明威嚴,怎麽可能有人敢對陛下撒謊。陛下隻要用心去看去聽,自然不會被人蒙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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