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娥的一天,是從鬧心開始的。


    小皇帝哭著喊著要見李娘娘,冷宮失火,宮殿燒成一片焦土,工部裏頭寇準的那幾個親信天天死皮賴臉敲戶部的竹杠要錢修殿宇,遼國那邊的探子探聽得遼軍已經集結不日即將南下,增兵的事情怎麽也沒個頭緒,今年收成不太好,四川那邊又鬧民變了……


    劉娥的頭痛又加劇了。


    她不禁想,自己勞心勞力的為大宋江山著想,宵衣旰食,不辭勞苦,到底圖個什麽呢?


    天下還是趙家的天下,她雖是趙家的媳婦,可她到底姓劉啊。


    龍椅輪不上她坐,龍袍輪不上她穿,累都得她受著,苦頭都得她吃著,罵名都得她擔著。


    寇準倒是輕鬆,往那一站耍耍嘴皮子當忠臣,小皇帝更輕鬆,坐在龍椅上什麽都不幹就是天下之主。


    左看右看,數她劉娥最吃力不討好。


    唉,想哭。


    寇準這時候又喝酒呢吧,怎麽不喝死他,大家省心。


    劉娥不無惡意的想。


    此時的寇準,也沒有劉娥猜測的那麽輕鬆。


    他雖不像劉娥要管著宮裏和小皇帝的一堆事情,可前朝事務也一樣讓人頭禿。


    遼國如今的形勢,劉娥看得出來,他又如何看不出來。


    如今的宋遼形勢,較之當年澶淵之盟那時,隻有更糟,沒有更好。


    至少當年那時,宋國這邊還有一個成年的皇帝,禦駕親征還能鼓舞些士氣,軍中猶有太.祖遺風,勉強能算的上兵強馬壯,有與契丹一拚之力。


    而到了如今,小皇帝今年十二,別說禦駕親征了,寇準連東京城都不敢讓他出去。


    就算讓他到了軍中,別說鼓舞士氣,越鼓舞越泄氣倒是大有可能。


    如今的軍隊也更和那時候不能比了。


    宋朝有養兵之製。


    太.祖皇帝趙匡胤剛剛建國時,曾與諸大臣議論能保江山永世太平的法子。


    大臣們想了不少個辦法,太.祖皇帝都搖頭,要他們“更思其上者。”


    大臣們想不出來,趙匡胤說,莫如“養兵”。


    宋以前的封建王朝,職業兵並不占軍隊的大多數。


    朝廷並不養兵,而是藏兵於民,由基層政府組織定期選調轄區內的強壯男子進行軍事訓練,到了戰時,國家現組織軍隊,這些強壯男子就可以自帶家產武器去投軍——當然,投軍是義務,你不投,那就殺頭——戰爭結束,這些強壯男子就可以返迴家鄉。


    而宋太.祖趙匡胤認為,這種軍隊組織形式,是對他的統治的一種極大威脅。


    趙匡胤出身五代十國,五代十國,軍閥混戰,豪強林立,軍隊動不動就嘩變,自己推舉皇帝,地方動不動就造反,自己立自己為皇帝。


    趙匡胤想在五代十國的尾巴上確立自己的統治,就必須刹住社會上的這種野蠻之風。


    他認為,五代十國之所以有那麽多的割據勢力,歸根結底還是在於軍隊的地緣性太強,軍隊對於地方的依賴性太強。


    軍隊出於地方人民,由地方人民供養,那就想當然地認為自己隻要守好這一塊基本盤就好了,什麽中央,什麽皇帝,和我沒有關係。


    地方上的民眾和官府也認為,這軍隊是我養的,就是屬於我的,你皇帝想要調動,沒門。


    於是軍隊一個不高興就要造皇帝的反,帶著整個地方上的官府人民自立一國。民眾和官府一個不高興也要造皇帝的反,帶著軍隊自立山頭,形成一方割據勢力。


    要終止這種亂象,就隻能切斷軍隊與地方上的聯係,讓軍隊直屬中央朝廷。


    所以趙匡胤創造性地設立了養兵之法,所有軍隊都由皇帝出錢養,養你一輩子,不許退役,不許迴家,老了死了都得在軍隊裏呆著。還要隔三五年一換防,把一個地方的軍隊全部換到另一個地方上去,防止軍隊和地方產生依賴。


    而軍隊也不隻限於招募壯丁了,什麽人都可以加入軍隊吃皇糧。


    今年某地鬧災荒民眾流離失所了?來加入軍隊吧!明年某人家裏破產沒有田地吃不上飯了,來加入軍隊吧!後年某人犯了罪要下獄了,來加入軍隊吧!


    大家都吃上皇糧了,也就沒有人再造皇帝的反了,皇帝悠哉遊哉,皇位穩固。


    所以最後宋朝還真不是因為本土民眾造反而滅亡的——它是被外族南下滅亡的。


    而這就造成了一個極為可怕的後果——軍隊的老弱病殘率上升,軍費上升,軍隊紀律形同虛設,戰鬥力直線下降。


    因為宋朝軍隊不許退役,老了殘了都得在軍隊裏呆著,所以軍隊裏的老弱無戰鬥力人士非常多。


    這些人自己不能戰鬥,還要拖青壯年的後腿,導致整個軍隊都失去戰鬥力。


    而招募進了太多遊手好閑的流民,再加上管理不到位,導致整個軍隊的生活氣息十分濃厚——宋朝的軍隊,像商業區,像居民區,像紅燈區,唯獨不像軍隊。


    寇準也是出將入相過的人,軍隊裏這種亂像,他比劉娥更清楚。


    前些年澶淵之盟那時候,太.祖皇帝餘威尚在,寇準在禁軍裏挑挑揀揀,勉強還是湊出來了一支像模像樣的把式兵來,拾掇拾掇,再把皇帝騙上前線,勉強能和契丹不分勝負這樣子。


    如今嘛……


    別提了。


    劉娥還以為把錢湊夠了就能打得契丹跪地求饒呢,做什麽春秋大夢。


    寇準抓了抓自己的腦袋,頭發又掉了幾根。


    唉,難啊。


    趙受益在東宮裏一邊寫寇準給他留的家庭作業,一邊推測寇準和劉娥此時的心理。


    劉娥肯定在發愁錢的事情。


    如今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今年的賦稅還沒收上來,國庫裏根本就沒那麽多的錢。


    但錢的事情其實不算什麽大事情——劉娥是太後,背靠皇權,想要些錢解燃眉之急還是不難。


    端看劉娥能不能舍下這個臉。


    趙受益覺得劉娥能,就算劉娥不能,形勢也會逼得她能。


    汴梁,揚州,金陵,蘇杭,每座城裏都有那麽多的豪商巨賈,他們家裏有那麽多的錢,難道不願意毀家紓難,舍小家為大家嗎?


    就算他們不願意,劉娥也會盡力勸說,想必他們就願意了。


    錢的事情,暫時還不算大事情。


    但寇準那邊就有點難辦了。


    趙受益覺得,寇準肯定在為軍隊戰鬥力的事情發愁。


    敵人都集結完畢不日南下了,我方軍隊居然不能作戰,各地也籌集不出軍隊所需要的糧草,擎等著被人一鍋端呢?


    趙受益想,是給寇準造幾門火炮把契丹人嚇跑呢,還是教寇準發動人民群眾堅壁清野,讓契丹人陷入人民群眾鬥爭的汪洋大海呢?


    他權衡了一下利弊,決定還是選擇第二條路。


    畢竟火炮不是那麽好造的,而人民群眾的力量卻是無窮無盡的。


    但怎麽讓寇準開竅倒是個問題……


    思來想去,他還是選了一個最玄乎的方法。


    畢竟這裏又不是正史,而是狸貓換太子的世界,狸貓換太子裏有個包青天,傳聞是文曲星君降世,日審陽夜斷陰,充滿了玄幻色彩。這個世界既然已經這麽玄幻了,其中的居民對各種神秘力量自然也都很篤信。


    所以趙受益決定給寇準托夢。


    其實說托夢也不準確,畢竟他沒什麽神仙手段。


    他準備給寇準下一點輕微致幻的藥物,讓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再給他搭台子演上一出玄之又玄的情景劇,讓他以為自己是受了仙人點撥就好。


    至於這個重任該交給誰……


    趙受益的目光落在了劉恩身上。


    完美ai,能者多勞吧!


    寇準已經三天沒睡好覺了。


    這一天,他飲了安神的藥湯睡下,恍恍惚惚,聽見一陣悠揚飄渺的仙樂。


    他向樂聲傳來的方向走去,轉過亭台樓閣,看見一個白胡子老頭。


    老頭坐在一棵大柳樹下,手裏拿著幾顆光滑圓潤的石子拋著玩耍。


    寇準走過去,依凡間禮節施了一禮:“敢問老丈人,小子這是到了何方寶地?”


    老頭嘻嘻地笑著,拿著石子跟他比劃。寇準伸手來拿,老頭偏不給他。


    寇準便去強搶,倉促之間,搶了四個在手。


    老頭哈哈大笑:“趙宋一朝,四代亡矣!”


    寇準如遭雷擊,“啊呀”一聲,守夜的丫鬟忙上前來:“相爺,怎麽夜驚了?”


    寇準忙推開她們,跌跌撞撞向門外跑去,左衝右撞,竟然跑到了一顆大柳樹下。


    柳樹下,靜靜地躺著四枚鵝卵石。


    寇準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忽然迴首,又看見了那個老頭。


    老頭指著他哈哈大笑,寇準忙上前跪拜:“還請仙長慈悲,救我大宋黎民於水火吧!”


    趙宋一朝,從□□開國,到今上已是四代。


    四代而亡,不就是倏忽亡國嗎?


    寇準悲從中來。


    他寇準,難道就要做亡國之臣了嗎!


    老頭搖搖頭:“誤矣,誤矣!”


    寇準膝行上前:“求仙長指教!求仙長指教!”


    老頭搖了搖頭:“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寇準哀哀祈求:“神州陸沉,中原大地又要遭鐵騎踐踏,還請仙長……”


    老頭緩緩轉身:“也罷,你非有緣救世之人,隻當我沒有來過吧。”


    眼前的景物飛速褪色,寇準來不及驚唿,就此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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