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


    明天除夕, 外麵很熱鬧,闔家團圓,其樂融融, 而青山陵園這裏隻有聳立的墓碑, 沒有霓虹燈光, 沒有爆竹煙花, 昏暗吞噬了一切,周遭死氣沉沉。


    刻著“薑之舟之靈位”的墓碑前,坐著一人一貓。


    白日裏有不少影迷來探望過, 黑色墓碑前的花崗岩上, 堆滿了整整齊齊的鮮花和貓咪玩偶。


    這個點,青山陵園已閉館。


    江清夢第一迴來陵園時, 想在這待一個晚上,園內的工作人員不許;幾個月後,她再來, 青山殯儀服務公司的法人代表換成了她手下的親信。


    自那之後,她想在這待久, 就待多久。


    江清夢盤腿坐在墓碑前, 自言自語般, 小聲傾訴最近做了什麽,去了哪裏, 看見哪些好玩的。


    “又要過年了,明晚我放煙花給你看,好不好?”


    “剛才上山時, 看見路邊的梅花開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明天折一些帶過來。”


    “我以前聽你說,你喜歡竹子,來年我讓人在山上種一些。”


    ……


    她說得慢條斯理,有一搭沒一搭的,往往說了幾句,就陷入沉默,然後若無其事般接上。


    說著說著,腿坐得有些酸麻。


    她把墓碑前的鮮花玩偶稍稍挪開,騰出點位置,屈膝,坐下,身子側倚著墓碑,腦袋貼在冰涼堅硬石板上,左手摟著貓,右手溫柔地撫摸墓碑上的照片,姿態親昵得宛如依偎在戀人的懷抱中。


    她愛了許多年的人,如今就在這裏長眠。


    “喵,喵……”懷中的小東西醒過來,發出一串細小尖銳的奶喵叫,打斷江清夢的沉思。


    江清夢看了它一眼,把它輕輕放在地上。


    小奶貓隻比她的巴掌稍大些,軟乎乎的一團,液體似的躺在地上,四腳朝天,圓溜溜的碧綠色眼睛盯著江清夢看了幾秒,然後一個翻滾,邁著小短腿在地上走了幾步。


    江清夢看著它尖尖的耳朵,想到了妙脆角。


    她從一堆喵咪玩偶中隨手挑了隻出來,放到它麵前。


    它撲上去,對著玩偶又拍又咬。


    江清夢倚靠在墓碑上,微微一笑,輕撫著照片,呢喃細語:“你為什麽會喜歡這些傻乎乎的毛團呢?”


    理所當然,沒人迴答她。


    黑暗中,隻有她低聲的絮叨,到最後,連這些話語也沒了,再無話可說,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奶貓玩累了,邁著小短腿,踢踏踢踏跑過來。


    江清夢把它重新抱在懷裏,揉了揉它的腦袋,想到它蜷縮在馬路中央不敢動彈的模樣,微微笑了笑,說了句:“沒人要的小可憐。”


    像在說它,又像在說自己。


    沒一會兒,小奶貓就窩在她懷裏睡著了,毛茸茸的肚子一起一伏,喉嚨裏傳來唿嚕唿嚕的打鼾聲。


    江清夢抱著它。


    毛茸茸,暖唿唿,用來暖手,正合適。


    她忽然想到了沈星河,掌心永遠是暖洋洋的,懷抱亦是溫香柔軟。


    她現在應該到林海英家了吧?和杜衡一起,也許兩人會有說有笑……


    想到這,江清夢搖搖頭,努力把她甩出腦海,卻怎麽也甩不開。


    明明隻用她取暖的,卑鄙地,利用她的愛意慰籍自己。


    可不知從何時起,蟄伏在心底的隱秘情愫,生根發芽,抽枝剝條,日漸茂盛,再也無法忽視。


    江清夢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然後點開與沈星河的聊天記錄,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直到手機隻剩下10%的電量,才閉上眼睛,倚在墓碑上,發呆。


    薑之舟抵達北京時,已是深夜。


    杜衡的父母是中戲的講師,和林海英一樣,住在東城校區的家屬院。


    太晚了不方便打擾,杜衡邀請薑之舟去他家住一晚,明早和幾位同學一塊上門拜訪。


    薑之舟直接拒絕,找了家附近的酒店住下。


    安頓好自己,她想給江清夢發一條短信,剛打了幾個字,又想,她們算什麽關係,憑什麽要和她匯報行程。


    於是放下手機,坐在床頭,抱著膝蓋,出神。


    她想起了18歲那年的藝考,也是住進學校附近的酒店,藝考那些天,附近的酒店都被考生占滿。


    18歲的薑之舟憑借《驚蟄》,已經小有名氣,在外排隊考試時,記者鏡頭和話筒直接懟她臉上,問她有什麽感受。


    薑之舟嫌她們打擾自己備考,直接揮揮手說:“沒什麽感受。”


    那個年代不像現在,年歲小,成名早,明星考生多;那時的網絡沒那麽發達,沒有流量一說,成名不容易,很多前輩都是靠一部部作品熬出來的。


    人都說富不過三代,對娛樂圈的明星來說,名氣比富貴更脆弱,像薑之舟那般年少成名還願意接受科班訓練的少之又少。


    可惜後來薑之舟還是因為那句“沒什麽感受”,被蓋了一頂“得誌狂妄”、“目中無人”的帽子。


    想起往事,薑之舟笑了一笑,不期然思緒拐了個彎,又想到了江清夢,兜兜轉轉,還是迴到她身上


    ——她是18歲時出道的,19歲就紅遍大半個娛樂圈。


    可她的心思好像不在演戲上麵。


    比起演戲,她更擅長宣傳包裝,規劃設計藝人路線,像個商人一般運營籌劃。


    流量市場更新迭代,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支撐,沒有轉型,容易被取代。


    演員的事業周期不長,國內的女演員尤其如此,到了一定年紀就沒戲可拍,除非去演一些女主的媽媽、婆婆。流量藝人到了一定年齡不轉型,更容易被取代,隻有兩三年、三四年的紅利期,資本榨幹了藝人價值,就拋到一邊,轉而打造另一位年輕貌美的藝人。


    就像流水線上的產品。


    早些年,大陸沒有流量藝人說法時,用的是“偶像派”和“實力派”來區分藝人。


    薑之舟出道十年,見過太多偶像派小生曇花一現般從爆紅到無人問津。


    她不願江清夢落得那般結局,至少,不能像煙花那般,轉瞬即逝。


    她怕她會難過。


    換做從前,薑之舟可以幫扶提攜,可是現在,她什麽都沒有,有時甚至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薑之舟又笑了一笑。


    遇見的真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也愛了,那就隻能認了。


    薑之舟再次拿起手機,把從前與江清夢的聊天記錄翻出來,一條條看過去。


    看完,心中思念愈濃。


    她想到了以前看過的一句話


    ——在一個個漫漫長夜,思念像千萬隻螞蟻一樣啃噬著我的身體。【注】


    想到連日來的冷戰,心底霎時布滿細密的疼痛,與蝕骨的思念雜糅在一起,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鼻尖一酸,幾乎要紅了眼眶。


    想她,想她,很想她。


    不知她現在在做什麽,有沒有好好睡覺。


    她不肯說這三天要去哪裏,但薑之舟想,她應該是有人陪著的,至少她的助理和保鏢對她幾乎寸步不離。


    那就好。


    薑之舟知道,那個小孩其實挺怕一個人的,隻是很多東西她都不肯說出口。


    她想起她琥珀色的眼睛,想要什麽東西時,就會直勾勾地盯著,就像小孩子見了心儀的玩偶零食走不動道,拿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望著。


    恃寵而驕的小孩會撒潑打滾和父母鬧著要買,懂事的小孩就隻會看著,不說話,因為明白父母不會給她買,說出口也許會惹人煩。


    不敢說出口,怕得不到,怕被厭惡。


    薑之舟再次拿起手機,起身拍了張陽台的風景,帶上酒店定位,然後發到微信朋友圈,設置為僅江清夢可見。


    所有的風景,隻願和她分享。


    第二天一早,薑之舟與杜衡一同去林海英家。


    杜衡和同學介紹薑之舟的“朋友”身份時,同學們擠眉弄眼,其中一個碰了碰他胳膊,笑道:“我看是女朋友吧,都帶迴來見家長了,你小子速度夠快的,女朋友也挺漂亮的啊。”


    杜衡臉漲紅了臉,擺手辯解道:“不是,真的是朋友。”


    薑之舟心說:其實連朋友都算不上,頂多就同門+臨時同事。


    他的同學還想調侃他們,薑之舟見狀微笑著說了一句“我有對象。”堵了他們的閑話。


    其實不算有,她和江清夢至今未確定關係。


    盡管如此,她也不願和其他人有半點曖昧。


    杜衡早就和林海英打了招唿,說好今天上門拜訪,林海英一早就敞開大門等他們來。


    杜衡和幾位同學有說有笑,薑之舟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拎了水果,沉默地走進家屬大院。


    她記得林海英家門口有一顆荔枝樹。


    她20歲那年買了一袋荔枝上門探望,最後荔枝全被她自己吃了,還隨口吐了一顆荔枝核,埋在盆栽裏,想看看它會不會長出來。


    結果還真在盆栽生了根發了芽,長出一顆幼苗。


    林海英把幼苗挪到門前的一塊泥地裏,給它澆水施肥。


    薑之舟每迴到她家都得嚷一句:“老師老師,你有沒有好好照顧我的樹?”


    林海英總是無奈地迴她:“有啊,白天澆水,夜晚捉蟲,春天施肥,冬天裹棉襖,長得比你還高了。”


    如今,七、八年過去,薑之舟站在林海英家門口,看見那顆枝繁葉茂的荔枝樹,也看見了樹下白發蒼蒼的林海英。


    林海英正撫摸著樹葉,聽見幾位少年歡快的叫聲,轉身望過來,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視線落在薑之舟臉上時,笑容有些凝固。


    杜衡帶著她過去:“老師,這是我和你說過的朋友,沈星河,今年我家過年,我順便帶過來和您拜年。”


    薑之舟走上前,微微鞠躬:“林教授,您好。”


    好久不見,老師。


    林海英看著她,目光哀傷,不過還是笑著點了點頭,扶著她的肩,細細打量了一會兒,說:“好……好……好孩子,都進來吧,別在外麵吹冷風,我給你們準備吃的。”


    學生們一起攙著林海英走進去。


    薑之舟看見林海英一瘸一拐的步伐,怔在原地。


    杜衡看見她眼裏的驚訝與疑惑,開口告訴她:“老師近年有些風濕關節炎,一到冬天就痛,有時痛得路都走不了。”


    薑之舟從未聽林海英和她說這些,她逢年過節打電話,問候林海英身體,林海英都說挺好的。


    她忘了,人都是會老的。


    進了屋,林海英招唿他們坐下,自己又去廚房做吃的,幾個學生擠過去幫忙。


    薑之舟本來也想過去,但小小的廚房塞不下那麽多人。


    她隻好在客廳坐著,和杜衡的同學閑聊。


    聊了一會兒,她起身去逛林海英的書架。


    林海英家有很多書,書房放不下,客廳裏還擺了兩個五層書架。


    書架上有許多中外學者關於表演理論的書籍文獻,薑之舟記下書名和作者,打算等迴去了,買一些送給江清夢。


    走到書架前,目光掃過那些書,卻發現其中有兩層堆滿了報紙雜誌。


    薑之舟隨手抽出一把雜誌。


    六年前的《娛樂周刊》,一家八卦雜誌,現在都停刊了。


    雜誌的封麵和標題卻很眼熟,那是21歲的薑之舟。


    21歲的薑之舟,正與溫煦熱戀。


    那年薑之舟被八卦小報爆出戀情,媒體采訪,她大大方方迴應:“我21歲了還不能交個男朋友?”八卦小報的記者問她是否未婚先孕,薑之舟摸了摸肚子,迴她:“要不我給你做個後空翻自證一下?”記者沒眼力見地點了點頭,薑之舟直接送她一記白眼。


    第二天娛樂周刊的封麵標題就是“知名女星疑未婚先孕,不擇手段入豪門”,封麵配的就是她摸肚子的圖片,還有溫煦陪她出入醫院的圖片。


    所以說,女藝人進出醫院就不能讓狗仔拍到。


    一拍到就是一頂懷孕的帽子扣頭上。


    薑之舟翻開雜誌,一張張照片看過去,迴憶往事。


    依稀記得當年看到這些無稽之談她氣得要命,拍著桌子和蘇果說要告他們,告到他們。


    薑之舟又翻過一頁,看見了她和溫洵的照片。


    一個巷口,三兩個行人,她戴著口罩,倚在車邊,溫洵往她懷裏塞了一杯奶茶,她隔著口罩,勾著他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薑之舟看著看著,忽然眉頭緊皺。


    照片的行人裏,有一個小姑娘,14、5歲模樣,清秀雋麗,捏著衣角,看著她親溫洵臉頰,抿唇,眼帶淚光。


    作者有話要說:咳,預估錯了,我看看42章前能不能接吻,給大家一個晚安的麽麽噠~~~


    [注]:語出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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