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夢彎腰撿起手套,不明所以,看著薑之舟。


    心跳得很快,薑之舟捏了捏發燙的耳垂,不敢再與她對視,匆匆避開視線:“訓練時間到了,我……我先去過去了……”說完逃也似的轉身離開。


    走進了換衣間,薑之舟關上房門,無力地倚在門背,閉上眼,重重歎了一聲氣。


    結合先前種種悸動,到現在還不明白怎麽迴事的話,她算白活這二十七年了。


    酸澀感油然而生,雜糅了些許罪惡感。


    怎麽,怎麽可以對一個比她小七歲的女孩,動這種心思……


    她向來憐惜她的身世,情不自禁想對她好,不對她設防;之後是愧疚,愧疚自己忘了對她的承諾,把她忘得一幹二淨;再之後,得知她對自己的好,更想加倍報答她。


    可,隻想還人情,沒想把心交出去。


    而且,她的取向,分明是異性。


    她談過男友,有且隻有一個,一個也害慘了她——


    對方是溫氏集團的公子哥,溫洵,有才有貌,溫柔多情,各方麵都挺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在於——他家要她嫁過去後封影退圈,當個闊太太,不希望她拋頭露麵作戲子。


    溫洵耳根子軟,拗不過他父母,就勸薑之舟妥協。


    薑之舟冷笑一聲,二話不說提了分手。


    她怎麽可能為了一個男人拋棄自己的事業。


    溫洵是個癡情種,為她買醉,深夜到她家門口流淚,薑之舟淡定地拍拍他的臉:“迴去做你的闊少,我們有緣無分。”


    再癡情,溫洵也是個有教養的體麵人,不會死乞白賴纏著她。直到多年以後,溫氏破產,溫洵負債累累,走投無路之下才打了一個電話給薑之舟,向她借錢周轉。


    還清了債務後,溫洵攬著她的肩,深情問:“如今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你未嫁我未娶,我們能不能和好如初?”薑之舟冷眼冷麵推開,丟下一句:“我不吃迴頭草。”溫洵用受傷般的眼神深深望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再見麵,是他一通醉醺醺的電話,把她從一場商業宴席上叫到一家酒吧。


    酒吧裏,昔日溫柔貴公子變得憔悴不堪胡子拉紮,在狐朋狗友引誘下吞雲吐霧吸食毒.品。


    相愛過一場,薑之舟不忍見溫洵墮落,待他酒醒好言勸誡。溫洵本性純良,隻是交友不慎,清醒後自願去了戒毒所。


    誰料第二天薑之舟卻被警方帶走問話。


    警方拿了一張她出現在吸毒現場的照片,問她有沒有參與這場聚眾吸.毒。


    她有人證物證,輕而易舉擺脫警方嫌疑。


    打倒她的是輿論——在她被警方帶走的同一天,負.麵輿論迅速發酵,鋪天蓋地的通稿傳她吸.毒,通稿上有她出現在現場的圖片,還擺上她憔悴的麵容,言辭鑿鑿說她和前男友破鏡重圓、聚眾吸.毒,更有些八卦小報、娛樂論壇連聚眾群p的不堪字眼都寫出來了。


    事後她公布尿檢報告,公眾不信,說她動了手腳;她想調酒吧監控作證,當天的監控卻突然壞了;她發律師函給造謠的媒體,輿論更加洶湧,說她寡廉鮮恥鑽法律漏洞——就像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陷害,猝不及防把她推入深淵。


    薑之舟雇人調查過一段時間,查過對家,也把溫洵的狐朋狗友全部盤查了一遍,毫無線索。


    輿論洶洶,恰逢父親病故,母親大受打擊,一病不起,薑之舟心力交瘁,無心再查,全心全意處理父親喪事,還要照顧重病的母親。


    母親去世後,薑之舟身心俱疲,打算息影,李澤就拿著劇本跑了出來。


    之後,是一場轟轟烈烈的翻身仗。


    再之後,就被一場意外奪去了生命。


    有時她會想,老天讓她重生,究竟是為了什麽?重返影壇?還是找出陷害她的人?


    也許二者都是。


    總有一天,她要找出那人,將這些年被迫承受的屈辱和痛苦通通還給那人,才不枉重活這一遭。


    想起往事,依舊意難平,薑之舟揉了揉額角,將情情愛愛拋到腦後,收拾好情緒,去換了緊身的運動衣,開始訓練。


    程耳今天打算教她旋子轉體——武術的基本功,躍起身體,使身體橫成一條直線旋在空中,360度(一周)或者720度(兩周)轉動身體——難度高但做出來的畫麵好看,是程耳最愛設計的動作之一。薑之舟當年第一次學時,足足練了一個星期才掌握。


    如今她隻用了一個小時訓練,形成肌肉記憶後,輕飄飄越向空中,做了個兩周的轉體,穩穩落地。


    有舞蹈功底加成,她做出來的每一個動作行雲流水般輕盈飄逸,兼具美感與力量,看起來十分養眼,引得影棚工作人員齊聲喝彩。


    不少人掏出手機拍了小視頻,宣發組的工作人員連忙強調再三,不要把視頻隨便發到網上,這些物料啊那些物料都是不能曝光的。工作人員簽了保密協議,不敢不從。


    江清夢晚一個星期進組,很多動作尚未學習。程耳見薑之舟基礎功紮實,又是女性,就讓她去指導,他在一旁輔助。


    薑之舟本打算拒絕,察覺了對她的那份心思,今後怕是再無法坦然麵對。


    猶豫片刻,她卻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有些動作需要手把手指導教習,同性,確實比較方便。


    劇中女一的武器是傘,女二的武器是劍,後期兩人會交手,訓練期間,兩人就拿了折紙傘和木劍對練。


    “這樣,躍起,轉體,後仰,橫掃,轉一圈……”薑之舟先拿了傘,肢解每一部動作,做給江清夢看。


    做完後,她把傘遞給江清夢:“走一遍試試。”


    江清夢舉傘走了一遍,有七八成相似。


    “後仰和橫掃的動作不到位,我再做一遍給你看。”薑之舟示範一遍後,江清夢再做,做完她問她:“對嗎?”


    薑之舟沒有直接迴答,問說:“我帶你做一遍,可能會更清楚些,可以麽?”


    工作而已,沒什麽不可以的。江清夢點頭同意,薑之舟走到她身後,一手覆在江清夢握傘的手上,一手摟在她腰間。


    身子貼著身子,鼻尖縈繞著淡香,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心跳得有些快,薑之舟做了個深唿吸,強壓下心中的不自然,全心投入到指導中。


    江清夢學過舞蹈,身段足夠柔軟。薑之舟手把手帶她走一遍完整的動作,同時低聲在她耳邊說一些技巧:“就這樣,腳是不動的,旋傘的同時腰向後仰,到這個角度,橫掃時不是掌心用力,是手腕,這樣旋腕,然後逆時針方向橫掃。整套動作關鍵是柔,水一般的柔。原著中提到過的,女主身兼水神,要演出人物的精氣神,所有的動作、神態都要符合人物的身份……”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江清夢眼中波光微晃,有一瞬的晃神。


    教完一套動作,薑之舟鼻尖沁出一層薄汗,她放開江清夢:“就這樣,你再多練幾遍就會了。”


    訓練結束後,薑之舟換迴衣服,打算擠地鐵迴家,江清夢卻叫住了她,溫聲說:“今天謝謝你,我請你吃飯,然後送你迴去。”


    最近她很少喊“星河”二字,都是喊“你”。


    如今不願、也不敢靠她太近,薑之舟拒絕說:“謝謝,不用了,我今天想在家裏吃。”說完就走了,神情一如重生後初見的客氣冷淡。


    江清夢目送她離開,捏了捏掌心,似乎殘留了某人的溫度,旋即隨風而逝。


    忽熱又忽冷,忽近又忽遠。


    此後日子裏,薑之舟一直耐心指導江清夢,卻盡量避免親密的肢體接觸,也不願多交談,甚至在偶然對上視線時,不到兩秒就轉開。


    一而再再而三,江清夢逐漸察覺出自己被莫名其妙疏遠,麵上若無其事,照樣與旁人有說有笑,卻也不再主動靠近薑之舟。


    一顆棋子而已,沒什麽好在意的,她想,卻下意識將視線投向訓練場中的女子,收迴後,琥珀色的眼眸裏蘊了一絲委屈,轉瞬即逝。


    就這麽僵持著,誰也不肯往前多走一步。


    工作之外的時間,薑之舟待在藝人公寓,查閱了大量同性戀的相關資料。


    公寓就在公司附近,從公寓的陽台一眼可以望見公司大廈,大廈外麵掛了當紅藝人的巨型廣告牌。


    這個月廣告牌掛了江清夢的海報,黑發,紅唇,眼睛像一汪清泉,幹淨又清澈。


    薑之舟白天逃避與她對視,夜晚迴到公寓,習慣性站在陽台,眺望遠處廣告牌,用目光肆無忌憚描摹她的麵容,迴味白天捕捉到的每一個細節。


    18歲之前,也有不少同性和她告白過,那會兒不見得有多反感,和處理異性表白一般的流程,表示感謝,然後明確拒絕。


    18歲之後反感,皆因為那位前輩強迫般的……騷擾……


    她曾經十分敬仰那位前輩,欣賞她的為人,欣賞她的藝術水平,不對她設防,全心全意信任她,結果卻……導致她後來一被同性告白就起雞皮疙瘩。


    捫心自問,她反感的,也許不是那位前輩的喜歡,而是欺瞞與算計。


    她不喜歡被信任的人算計。


    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位同性。


    會情不自禁想對她好,會迴味和她在一起時的每個細節,會忍不住揣測她是不是也有這份心思……


    為什麽偏偏會喜歡上江清夢?


    不知道。


    這份喜歡來的不是時候,會擾亂自己的步調。


    可,越是克製,越是煎熬,越渴望靠近。


    要怎麽做?該拿她怎麽辦?


    還是不知道。


    薑之舟向來習慣未雨綢繆,計劃好接下來要走的每一步,唯有對待這份感情,謀不得,算不到,無可奈何,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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