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坐在他的書房內,一邊享用早點,一邊閱讀著信件。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是冬天的德羅斯第少見的湛藍晴空。斜方的陽光從直欞窗外直射進來,眷戀似的在神父的手腕處打轉,神父袖口的綠寶石熠熠發光。


    他的眼睛瞄到了一個詞,這令他皺起了眉頭。


    鼠疫。


    這封信來自一位居住在教區的醫生,他稱自己在教區內發現了幾例高燒不退的病例,像極了在大陸已經銷聲匿跡了近百年的鼠疫,但是好在這種病傳染性似乎並沒有那麽強。他按照遏製普通傳染病的方法處理之後,依舊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於是當天晚上就給神父寫了信。


    神父又將這封信仔細看了遍。


    信中多次提及 “發燒不退”,“皮膚出血嚴重”,“肋下有惡瘡”,“疑似鼠疫”,而後又自我否定,“一個男人的妻子對他進行了照顧,但是並沒有相似症狀出現”。


    神父的指節輕輕叩擊桌麵,他嘴裏輕輕呢喃著一個名字,“科林。”


    突然,神父猛地站了起來,他的神情帶著點不可思議,又像是恍然大悟。


    神父匆忙下樓的時候,伊斯塔正捧著一束花從外麵進來,她見到神父的裝束,問道:“您要出去嗎?”


    神父並沒有交談的打算,他隻留下一句“請告訴這個房子裏的仆人們,這段時間不要出門。有場災難近在眼前了”。


    隨即招唿了馬夫布茲,匆匆趕往了教區。


    天氣很好,愛格尼斯牽著老約翰在鄉間的小道上走。


    那條老狗已經氣喘籲籲了,但是她依舊時不時地拽一下牽繩,讓它走得快些。


    “約翰,偷懶可不好。”頭發花白的女士對著她的愛犬說道。


    耷拉著眉眼的約翰“嗚嗚”地朝著主人撒嬌。


    於是心軟的愛格尼斯女士像是抱著小時候的約翰一樣,彎下腰攏住了她忠心的夥伴,“好吧,你這隻懶狗。我們休息一會兒。”


    眺望鄉間風景的愛格尼斯很快注意到了往這邊駛來的白色馬車,她很快認出那是神父的車子。


    於是這位尊貴的老婦人站直了身體,等待神父的馬車在她的身邊緩緩停下,然後同她打招唿。她則會順便問一下神父為什麽會在周二來到教區。


    可是神父的馬車並沒有在她的身邊停留,直直地便離開了。


    愛格尼斯望著遠去的馬車,輕聲道:“是什麽樣重要的事情?”


    老約翰打了個噴嚏,它甩了甩自己耳朵。


    於是它的主人終於迴過神來,牽動了繩子:“走吧約翰,我們迴家了。如果有什麽大事的話,我們明天就會知道了。”


    畢竟這是這樣小的一個鎮子。


    神父扣響了醫生的家門,開門的是個棕發高個兒女人,她見到神父有些吃驚:“神父!”


    神父同她問好,並且表明了自己的來意:“我想艾格尼醫生或許在家?”


    “您來得真巧,本來他該是去出診的,可是今天上午他突然有些感冒,就留在家裏休息了。”那個女人笑道。


    神父被女人迎進了門。


    屋子裏點著壁爐,醫生的家裏整潔得過分,唯一的不妥是放在餐桌上的醫箱。看來事情的確如醫生的妻子所說,醫生早上打算出診,卻被一場感冒耽擱了。


    神父的眼睛又瞥到了櫃子上的一張合照,站在女人和醫生中間的是個圓臉的孩子。


    女人注意到了神父的目光,


    “那是他五歲的時候。他是個乖孩子。” 女人的語氣並不哀傷,“隻可惜我們沒能足夠幸運地留住他。”


    “我去把他叫醒。您稍等一會兒。”


    神父對著女人點頭,等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他便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聖戰之後,再也沒有一場天災人禍能像那場瘟疫一般,清洗了大陸將近一般的人口。開始還有人去統計每個鎮子上死亡的人數,後來連這些人都染上了病,並且在不久後被遊走在街頭巷尾的運屍車載走。於是災難過去後,我們清點了幸存者,每個家庭至少失去他們一半的成員,丈夫失去了妻子,母親失去了孩子,兄弟失去了姊妹......】


    【人們向教廷祈求庇護,他們篤信是自己的罪孽使得神降下天罰,而虔誠的聖修們並不為這種疾病所困擾,這似乎更加佐證了“天罰”的說法。】


    “神父,您來了。” 阿布醫生從屋裏出來,他一邊走一邊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鏡片。


    看來醫生的狀態還不算太糟糕,神父想到。


    “我今早讀到您的來信。”神父道,“我希望您能告訴我些更為詳細的信息。”


    醫生從一邊的抽屜裏取出幾張紙,上麵記錄了這段時間三個病例的情況,“您看看吧。”


    他們都是生活在這片區域的居民,農夫戴蒙同科林是鄰居,他一向身強體壯,這次不知怎的中了招。


    奧黛塔則是當地慈善家阿卜杜勒的女兒,據說明年就要結婚了。


    至於科林,由於職業關係,他常常同神父打交道。而神父與他的上一次見麵正是在十四天前,冬藏節的第一天。


    科林正是那位入殮師的名字。


    **


    多年後,關於此次疫病的源頭眾說紛紜,而有一種說法在某些人的推動下逐漸流行,並且直指教廷。


    【為了鞏固偽神的地位,教廷暗中散播了留存的鼠疫病毒。他們本打算適可而止,可是那些疫病的來源早在這麽多年裏發生了變化,事情最終變成了教廷也不想見到的結果。】


    而這種驚悚的說法後來得到了昔日聖子安德裏的肯定,他坦言:“教廷裏都是都是一群靠吸食信仰過活的瘋子。”


    可是神父卻知道,依照教廷如今的地位,他們完全沒有必要做這樣一件多餘的事。


    這件事情更像是一個意外。


    從冬藏節早上一個流浪男人死在馬廄裏開始,魔鬼掙脫了它的枷鎖。


    起初,它在那個男人的傷口上,男人的身體冰涼之後,一部分的它落入了草料堆,後來它跟隨著馬匹來到了活潑好動的奧黛塔小姐身上。另一部分的它留在了微笑同神父告別的入殮師先生身上,它又在迴家的宿主同鄰居說話的時候,感染了一無所知的老戴蒙。


    “我必須坦言。”神父低聲道,“我認為您的判斷是正確的。”


    “什麽?您是說.....” 阿布醫生不確定道,“可是,最早開始發熱的是科林,已經將近三天了,他的妻子——她照顧得非常仔細。如果真是那樣可怕的病,她早該像她丈夫一樣病倒了才對。”


    上一場疫病爆發時間太過久遠,而在那場災難中,就連醫生都不幸染病,因此相關的資料也少有留存。


    而這個時代的醫生的認知水平,同歐洲中世紀的醫生差不多,還停留在治療頭痛就把人腦袋鑽孔,把腦花拉出來溜溜,再撒點鹽驅邪的程度。


    神父無法告訴他,科林的妻子很有可能已經染病,但是正處於一個未知的潛伏期,甚至就連醫生自己,都有可能已經將那恐怖帶迴了家裏。


    於是他試圖解釋道:“我曾聽家庭醫生提及‘病氣’一說,它能夠附著在人的身上,使人萎靡不振。倘若人身體虛弱,‘病氣’比人身上的氣更強,那麽人就會得病,反之,‘病氣’就會被暫時壓製。我想,這大概可以解釋為什麽科林先生的妻子沒有被傳染。”


    阿布醫生撓撓頭,“可是按照這個說法,戴蒙是個男人,他比卡米拉強壯得多,卻先病倒了。”


    神父道:“我記得他還說過,男女老幼各有不同,而每個人的情況更是複雜,我們知道的還是太少了。恐怕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阿布醫生。”


    阿布醫生神色嚴肅:“需要我做些什麽嗎,神父?”


    **


    神父正在為一件事猶豫不定。


    一場在書中語焉不詳的瘟疫將要席卷這個片大陸,唯一的提示是,它將在一場異常的暴雪之後全麵爆發,即使是生活在最西邊的森林矮人,也受到了這次瘟疫的波及。


    這場無跡可尋,又在兩年後突然消失的大瘟疫成為了之後男主安德裏推翻教廷統治的一個絕佳理由——被冠以以卑劣手段攫取信仰的教廷再無存在必要。


    如今,疫病的爆發已經無可阻止,但是神父覺得或許自己可以盡力將這場災難對教廷的影響降到最低。


    令他猶豫的是,對於這場疫病,他並非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聖修的特殊,教廷對流浪男人的捕殺,書中安德裏漫不經心的暗示,都將這場疫病的源頭指向教廷。盡管神父不讚同安德裏對於教廷近乎抹黑的言論,但是這也不代表他認為教廷是全然無辜的。


    事情的根源在教廷,或許他真的能成為一個拯救大陸將近一半人口的英雄,可是為了做一個無名英雄而得罪教廷,這實在是太不劃算了。


    神父一邊沉思一邊進入了房子裏麵。


    廚娘看到神父進來了,把手在白綠條紋的圍裙上擦了擦,這使得她的手看起來更加通紅臃腫了。


    神父瞧見了站在餐桌邊上的廚娘,她似乎想同他說些什麽。


    於是,作為一名通情達理的雇主,他主動走上去詢問道:“您是在等我嗎?”


    “是的。”廚娘道,“我聽伊斯塔說,您囑咐我們近些時候不要出門,所以我想著要囤些食物,這樣天氣變壞的時候就不用挨餓了。”


    神父沒有糾正她這並不僅僅是天氣變壞這麽簡單。他點頭道:“您想得很周到。”


    “我讓我的兒子們去集市上買些食材,麵粉、牛奶、白糖、香料、蜂蜜酒是不可以少的,當然,還要一些其他東西,一些種子、草料之類的。”廚娘道,“噢,還有花楸,山毛櫸,取暖少不了它們。卷心菜的價格在冬藏節後高了許多,可是比起其他來還是便宜許多,所以我說,這是越多越好的,畢竟大家都喜歡菜肉濃湯。我囑咐他們,如果不夠拿的話,可以找一輛木推車。您知道的,這得花上不少錢。”


    如果布茲在場,恐怕他要扶額感歎:“這就是女人啊,明天大難臨頭,卻還要拿廚房和孩子的尿布來煩得男人連今天都不想過了。”


    神父感受到了這個女人的細心,他道:“這些事情交由您去做我很放心,不過您可以再去問問伊斯塔有什麽需要。至於這些花費,您可以去海莉小姐那裏取。”


    廚娘的心裏還有很多盤算,於是,在得到神父的準許之後,她便快速地行動起來。


    神父有些奇怪迴來竟然沒有瞧見安西爾。


    “卡蘿,安西爾在樓上嗎?” 神父一邊鬆著領口,一邊問道。


    “是的。安西爾少爺今天一天都在書房裏。” 卡蘿迴答完就匆匆忙忙地跑開了,廚娘正在喊她的名字。


    此時,安西爾正坐在地上翻閱著一本故事冊。


    安西爾的學習能力很強。在一個月前,他還隻是一個沒有受過任何教育的流浪孩子,現在他卻可以使用帝國通行語閱讀這本故事冊上大部分內容了。


    聖戰,帝國英雄,魔法,流淚的神像。


    安西爾的手指點在那些字符下麵,並且隨著他的閱讀慢慢在一行行之間移動——對於語言的初學者來說,這有助於他們集中注意力。


    “我們應該向前走,翻過那座霧山,跨越那條白痕河,前往戰場的中心!背著劍的女戰士如是說道。”


    “不!我們應該留在此處,等待消息。兩撇胡子守著他的金幣袋子,慢慢搖頭。”


    “看看那些不懷好意的渡鴉,它們跟了我們一路!巨人將一隻想要啄食他傷口腐肉的渡鴉掐斷。”


    “英雄們疲憊又失落,他們站在森林的中心,當務之急是尋找一個可以躲避冰雹的洞穴——”


    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安西爾翻到了最後一頁,那上麵有一句墨水洇開來的話,似乎是“獻給我親愛的兒子,願你永遠健康”。


    安西爾站起來尋找這本故事冊的下本,就在這時候,書房的門被敲響了,神父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安西爾?”


    神父打開門的時候,一個小東西撞進他的懷裏,像是一隻被風吹暈了腦袋的笨頭小鳥。


    可是笨頭小鳥又怎麽會有那麽狡黠的一雙眼睛呢,帶著逾矩的試探和小心翼翼。


    沒有人會反感這樣的親近。


    神父摸了摸安西爾柔軟的頭發:“站穩了。”


    “神父,您今天去了哪兒?” 安西爾抬頭問道。


    神父道,“我去了教區,看望幾個生病的人。”


    安西爾道:“有您在,他們一定會好起來的。”


    心事重重的神父被這天真的話語逗笑了,他道:“我可不是醫生,安西爾,我隻能給他們帶去一些安慰。不過神與他們同在,相信他們不會有事的。”


    安西爾察覺神父心情的好轉,也跟著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你今天看了些什麽書呢?” 神父問道,“有遇到什麽難懂的地方嗎?”


    安西爾將自己已經看完的故事冊遞給神父,“剩下的部分在書架的上,您能幫我拿下來嗎?”


    神父點頭:“當然可以。”


    那本書在書架的高層,即使是神父也需要踮腳,倘若沒有成年人的幫助,小安西爾恐怕要費上好大的勁兒才能取下來。


    “謝謝您,神父。” 安西爾抱著書。


    “你對帝國曆史感興趣嗎,安西爾?” 神父問道。


    那本故事冊的上冊都是關於聖戰的內容。


    安西爾點了點頭。


    神父笑道:“也許你以後會成為一名帝國曆史的學者也說不定呢。”


    安西爾臉有點紅。他現在還不能讀懂上麵所有的內容呢。


    神父若有所思:“或許我該給你請一個家庭教師。”


    安西爾鼓起勇氣,對神父道:“您能教我嗎?”


    神父道:“我白天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況且家庭教師會比我更有經驗。”


    安西爾明顯有些失望的樣子。


    神父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


    安西爾抬頭道:“神父,您知道帝國英雄的故事嗎?”


    神父笑道:“我當然知道,每一個帝國的孩子都喜歡這些故事。不過這些可不僅僅是故事,在帝國曆史上確實存在著八位拯救帝國的英雄。”


    百年前,八位帝國英雄把惡魔,連同它們帶來的疫病、貪婪、惡念和不幸都趕出了大陸,那場空絕古今的戰役被稱作聖戰。聖戰過後,威瑟斯一世授予了他們帝國英雄的稱號,他們的故事在各個種族之間流傳,母親和父親會給剛出生的孩子講這個故事,德羅斯第的主幹道也是用他們的名字命名的。


    安西爾睜大了眼睛,“那.....那些惡魔也是真的!您知道他們被趕去了哪裏嗎?”


    神父似乎為這個問題感到好笑:“我並不知道。不過時間沒有過去很久,還活著帝國英雄或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安西爾驚訝道:“可是已經一百多年過去了!”


    “現實同故事裏有些不一樣的地方。”神父道,“並不是所有的帝國英雄都是人類。他們中有的是長生種,有的是半人,壽命遠比我們長的多。”


    “或許未來,你能有幸見到他們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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