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避免不好的結局。”葉九卿說。


    “怎麽避免?”


    “抹去我們所有人的記憶,就在現在,讓我們徹徹底底忘掉關於這艘船的一切。”


    ……


    這何嚐不是一個辦法,至少我能繼續自欺欺人的隱瞞下去,可如今我已經沒有這樣的能力,在鏟除那些樹藤的時候,我耗費掉最後的毀滅之力。


    “晚了……”我看著葉九卿歎息一聲,但很快搖搖頭。“即便我還有這樣的能力,我也不會這樣做。”


    “我不知道這裏會發生什麽,可我不想看著你和宮爵中,隻有一個人能離開這裏。”葉九卿的聲音透著無助的哀求,他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


    “我追逐了幾千年就是為了終結一切,而宮爵何嚐不是,我若是抹去她的記憶,她會永遠渾渾噩噩活下去,是的,至少這樣我和她會永遠相安無事,但這對她不公平,有些事必須要去麵對的,我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選擇逃避,可我發現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深吸一口氣對葉九卿說。“即便我現在抹去宮爵的記憶,如若她有一天記起所有的真相,不管她是否會和我反目成仇,我都相信她隻會更加怨恨我。”


    說到這裏我神情堅定的對宮爵點頭,她抿著嘴遲疑了一下後,向月宮九龍舫走去,我們跟著她身後,當我踏上月宮九龍舫的那一刻,忽然間感覺腦海裏出現很多支離破碎的記憶。


    這些記憶很淩亂,但卻快速的開始拚湊並且逐漸連貫,卓明風他們告訴過我,失去的記憶會在我找到月宮九龍舫的時候被重新找迴。


    我這幾千年來經曆的一切正快速的填充到我空白的腦海中,每往前走一步,我的步伐也隨之變的愈發堅定,等我登上月宮九龍舫時,我已經完完全全記起被遺忘的一切。


    我走在最後,用陌生的目光注視著身前的那些人,我又變的果斷和冷漠,這些無謂的人曾經在我眼裏是那樣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我用陰鬱的眼神掃視著這艘令我無比仇視的船,拳頭不知不覺中握緊。


    唿之欲出的毀滅之力重新縈繞在我全身,我猶如不可一世的神蔑視看見的一切。


    “你怎麽了?幹嘛陰沉著臉?”


    那個叫葉知秋的女人握著我胳臂,神情有些擔心的望著我,我久久凝視著她,目光中透著輕蔑,一個凡人竟然膽敢觸碰我的身體……


    我居然在猶豫,這是我根本不該有的情緒,我應該不假思索的讓她在我麵前徹底的消失,讓她知道挑釁神的代價,可我居然遲遲下不了手。


    腦海中閃過她小時候的樣子,牽著我衣角跟在我身後,那時的她目光中充滿了對我的信任和依賴,亦如現在這樣,我竟然還會為了不讓她哭而想方設法去哄她開心,甚至為了她去做一些荒唐幼稚的事,比如給她講故事,給她掏鳥窩……


    我什麽時候變的這樣軟弱?變的這樣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為什麽我腦海裏還有一個叫顧朝歌的人存在,那人好像占據了我的思緒和記憶,甚至在控製我的情緒。


    “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說話的人聲音好熟悉,我轉頭時候看見那張讓我疑惑的臉:“你居然還活著?”


    葉九卿一怔,他用惶恐的目光注視著我,對!這才是我習慣的別人看我的眼神,站在我麵前這個人,我應該不止一次想要殺掉他才對,因為他知道的太多。


    “朝歌?”葉九卿用不太確定的聲音叫著一個人的名字。


    我的思緒被這兩個字攪亂,瞬間像是被另一個人所替代,我心煩意亂揉了揉額頭,腦海中似乎有兩個不同的自己存在,一個是我熟悉和習慣的龍伯國主,而另一個是令人厭惡軟弱的人,那人的名字好像叫朝歌。


    我的記憶中好像有一處分支,記載著一段光怪陸離的過往,而這段過往竟然和我眼前這群人交織在一起,我居然和一群凡人做過這麽多的事,我甚至還救過他們的命,多麽可笑的事,我居然會憐憫凡人的生死……


    不,他們也救過我!


    我越想越錯亂,這段短暫的記憶前前後後不過二十幾年,在我漫長的一生中微不足道,可偏偏卻明顯影響到我,讓我難以再像之前那樣果斷堅定。


    “朝歌,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旁邊傳來的聲音讓我猛然一驚,這個聲音曾經銘刻在我腦海中,是我憎恨和厭惡的根源,我轉頭看向說話的人時,自己竟然被驚訝到。


    歸墟女王竟然就站在我麵前,多少年了?從我離開雪域那天算起,到現在應該有萬年之久,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複仇,還有什麽比親手殺掉歸墟神族的國主更讓人興奮的事,我記得她的父王就是被我砍下頭顱的。


    她居然敢肆無忌憚的站在我麵前,我眉頭微微一皺,低頭看見她的手竟然也握住我胳臂,她的舉動讓我短暫的震驚,渺小的歸墟神族在我麵前躲都來不及,她竟然敢觸碰我的身體。


    我猛然抬頭雙目濺火直視著她,我居然隻是直視著她……


    而且這種充滿殺戮的冷酷也僅僅是一閃而過,我猛然一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竟然對這種接觸習以為常,被歸墟女王觸碰的身體非但沒有感到不適,反而讓我思緒瞬間變的淩亂,記憶又迴到那條分支上,感覺身體在被那個叫顧朝歌的人占據,可為什麽我竟然一點都不排斥,好像那個人就是我一般。


    也就在被歸墟女王觸碰到身體那刻,我忽然想起她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另外一個讓我更加熟悉和習慣的名字。


    宮爵!


    這個名字在我記憶的分支中無所不在,好像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和這個名字牽連在一起,我沉浸在那段並不該屬於我的記憶中,讓我驚詫不已的是。


    麵前這個叫宮爵的歸墟女王居然救過我,而且還不止一次,更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竟然也救過她,那段記憶的分支中,我有一大半時間是和她生死與共渡過,多麽荒謬可笑的過往,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胸口隱隱作痛,腦海中的記憶迴到二十年前的羅布泊,那時的記憶中透著身體的陣痛,尖銳的長劍從我胸口穿過,我看見那雙透著無法平複仇恨的眼睛,可偏偏是這雙眼睛讓我平靜,是的,這才是我熟知和習以為常的眼神,而不該是現在,她那充滿關切和擔憂的目光。


    就是她用長劍穿透了我的身體,我居然被渺小的歸墟神族所傷,這就是我軟弱和無能的代價,我竟然可笑到試圖去化解龍伯和歸墟之間的仇恨。


    在我瀕死前那刻,致命的傷激發了體力的毀滅之力,我把歸墟女王擊飛出去,那個時候我原本是有機會除掉她的,而且月宮九龍舫就在我視線之中,我竟然錯過了距離那艘船最近的機會。


    我傷的太重,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摧毀月宮九龍舫,而歸墟女王掙紮著從地上站立起來,我無法向她發動第二次攻擊,千鈞一發之際,她啟動了月宮九龍舫,我眼睜睜看著那艘船再一次消失在我視線中。


    記憶裏她偏偏倒倒走進玉棺,那是歸墟人永生的關鍵,歸墟神族利用玉棺來恢複生命,讓自己衰老的身體重新迴到嬰兒,再在玉棺中長大,但僅僅是身體的變化,記憶會一直保存下去。


    歸墟女王被我傷的太重,她是希望用玉棺讓自己活下去,而我何嚐不是命懸一線,支撐著身體爬到玉棺中,然後看著自己身體猶如返老還童一般快速的變成嬰兒,身上的傷勢也隨之恢複,原本我很快就能重新從玉棺中出來,誰知道歸墟女王在進入玉棺之前啟動了共鳴地點遺跡的毀滅裝置。


    在足以摧毀一切的爆炸中,我和她的玉棺也受到強烈巨大的衝擊,我們身體的修複被中斷,同時記憶和力量也隨之消失。


    我終於記起了一切,原來這就是我出現那段記憶分支的原因。


    站在我麵前的是一直想置我於死地的歸墟女王,我如今能輕而易舉殺掉她,但偏偏那段記憶分支在一直幹擾和左右我的思緒,我分不清到底是龍伯國主還是顧朝歌,同時我也無法去判斷,站在我麵前的是歸墟女王,還是那個和我生死與共的宮爵。


    我嘴角蠕動了很久:“我,我沒事……”


    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竟然是我的迴答,如此的順理成章,如此的習以為常,我居然會為要不要除掉一個凡人去猶豫,甚至會為該不該殺掉一個歸墟神族去糾結,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我變成這樣。


    目光落在葉九卿身上,他伸手把宮爵拉到身後,然後用惶恐畏懼的眼神注視著我,他的目光讓我很熟悉,這是凡人對我的敬畏,這樣的目光才能讓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誰。


    我原本該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頭不屑一顧才對,可在那段記憶的分支中,他卻不止一次以身犯險擋在我身前,如果不是他,我應該早就不存在,為什麽這個渺小的凡人讓我如此糾結和羈絆,從他眼神中,我覺察到他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可他卻一次又一次叫著顧朝歌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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