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伽美什很難喜歡上一個人。


    王者將所有的情緒留給自己,他最喜歡的人是他自己,他最厭惡的人也是自己。


    因為對旁人沒有了感情,才能夠以最冷靜客觀的態度評估人的價值,雖然有關於人類價值的標準也是由他自定。


    這是古老英雄的特性,他們自有一套衡量善惡的標準,以及承擔一切抉擇的勇氣。


    而這也是構成了王這一存在概念,成為主宰他人命運個體的根源所在。


    如果去遍覽在人類史留名的眾多王者們,會發現英雄王屬於非常特殊的類型。


    他可以不需要臣子,甚至不需要子民。


    因為吉爾伽美什的王道是將自身化作裁決象征的人之法。


    如果沒有發自內心的厭惡神明,英雄王的神性絕對會超過他申報的數值,不是由於半神的血統,而是他的生存方式即是神明的本質,概念化成的人形。


    即使故國早已逝去,傳說掩埋在廢墟之下,銘刻曆史的粘土板化作了塵埃。


    吉爾伽美什始終無法放棄他為王者的自尊心,隻要人理還在延續。


    王無法愛人。


    王可以愛自己的國家,所有臣民,甚至全人類。


    但是王唯獨無法去愛單獨的個體。


    成為淩駕於一切眾生之上的王,等於是變作了被一切眾生支配的奴隸。


    騎士王心懷拯救故國的悲願,將她的一切寄托在了亞瑟王的身份上。


    然而名為阿爾托莉雅的騎士少女卻在內心深處隱隱憧憬著別的可能性。


    征服王為了抵達盡頭之海的夙願而努力,他將臣民視作夥伴,自身王道的象征。


    身為王的伊斯坎達爾與身為人的亞曆山大不會出現毀滅性的矛盾,屬於他的王者人生最為自由理想。


    那麽吉爾伽美什有過他身為人,而不是作為王的理想嗎?


    他擁有過,是與恩奇都一起冒險的旅程。


    而在恩奇都死去後,吉爾伽美什將他身為人的可能性與摯友一同埋葬。


    “本王沒有什麽話要對恩奇都說,由於他的死,本王才成了統治烏魯克的人之王。從坐上王座的那刻起,本王已經失去了與他交談的自由。”


    這就是英雄王的過去,是人類最古之王選擇的人生(故事)。


    沉湎在睡夢中的吉爾伽美什看著他生前迴憶。


    燈火崇明的神塔最頂層,輝煌深邃的王座之間,睜開雙眼見所見之景是由泥土造就的河岸都市,微薄的夜風穿過空堂,燃著的柴薪劈啪脆響。


    “竟然迴憶起了過去,本王也變得不像樣子了。”


    王者冷笑著感歎自身的動搖。


    英靈不會做夢,即使是受肉從者,也不會像普通人那樣做著邏輯混亂,承載了無意識渴望的夢境。


    但是這並不能證明英靈的夢境全無意義,總是看向未來的雙眼突然看到了過去,這本身就代表了某種隱晦且深沉的預兆,


    “還沒到抉擇的時刻,暫且先觀望一陣吧。”


    吉爾伽美什說著重新合上雙眼。


    言峰宅邸的每一日從叫醒某金發英靈起床開始。


    刷的一下拉開厚重窗簾,讓明亮的太陽光照進被猩紅簾幕遮擋的室內。


    “給本王滾出去! ”


    犯著起床氣的英靈不會扔出可愛的抱枕,而是投擲出危險的武器。


    不過言峰綱吉對此已經很有經驗了,先用鎮靜屬性的雨之炎降低衝擊力,再伸手接過飛射過來的寶具,不會比接住一隻投入掌心的飛鳥更加輕靈便捷,


    “文殊智劍大通連,是鬼女鈴鹿禦前的愛劍啊,早餐要吃和食嗎?”


    吉爾伽美什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一臉惡鬼似的陰沉表情。


    言峰綱吉卻不在意王者威懾力十足的恐怖臉色,他撿起被隨性撇到地上的衣物。


    “你喜歡的設計師出了新的作品,要我幫你訂購一套嗎?”


    英雄王還是冷漠不語,像每一個晨起時寡言少語的低氣壓患者。


    既然沒有拒絕,就當作吉爾伽美什是在默認好了。


    言峰綱吉轉身離開從者的臥室,走下樓梯將衣物放進洗衣房,進入廚房打開冰箱,取出昨晚準備好的半成品食材。


    像個小大人似的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條,順便照顧一下習慣了被服侍的懶惰王者。


    這種顛倒了常識的關係可能會讓外人看不上眼,不過主從二人還挺樂在其中。


    掌管了家務大權等於是控製了分配資源的權力。


    禦主忙於揮舞鍋鏟,這時候從者走進了餐廳,一把拉開座椅。


    吉爾伽美什的眉目厭倦,卻又帶著無處發泄的煩躁,他的金發垂落,滴著水漬。


    言峰綱吉看了眼滾動的味增湯,將火焰調小,蓋上鍋蓋燜煮。


    他踩著必要的矮腳蹬站到王者身後,為自己的從者擦拭發梢。


    “我和凜約好了今天放學後幫她的忙,晚飯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他放下手巾,滿意的看到英雄王頭發蓬鬆的翹起,


    “好像是約了買賣寶石的大商人女兒,說是讓我幫她與對方搞好關係好方便取得價格折扣。”


    吉爾伽美什:“你太慣著那個小丫頭了。”


    從言峰綱吉的角度看不見王者的表情,隻能通過不悅的語氣判斷對方的心情,


    “還比不上我對你的用心程度。”


    像養了隻習慣了自由的貓,既要操心他的生活需求,還要想著他過得開不開心。


    既不能完全限製出行,也不能任憑他隨心所欲的行動,離開的時間久了點又開始擔心會不會惹出什麽事故來。


    吉爾伽美什突然轉頭望向他的禦主,眼神深沉厚重,如同在壓抑某種龐大的情緒,這也讓王者的目光變得透徹心扉。


    然而也隻有一瞬間而已,仿佛錯覺。


    “給了你靠近本王的尊榮,可不是為了讓你將本王與旁人進行比較。”


    言峰綱吉:“抱歉,我習慣了如此。”


    小少年說著露出柔軟又恭順的表情。


    他的歉意是真誠的,然而也是無用的,因為無時無刻不曾停止的分析判斷已經成了他的生存本能。


    吉爾伽美什:“哼。”


    王者像是看不順眼一樣撇過了頭,言峰綱吉就知道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他們在沉默中吃著早餐,氣氛沉靜卻並不沉重,反而透著和諧的氛圍。


    透過餐廳的玻璃窗直通室外,仿佛一夜之間綻放的染井吉野櫻在庭院中落了一地繽紛,小巧精致的白色,淡粉色五片花瓣看似不起眼,卻滿滿的占據了全部視野。


    言峰綱吉放下碗筷,他麵前是皺著眉挑剔食物的英雄王,


    “胃口不好嗎。”


    他露出擔憂的表情,


    “你今天的話也很少,是發生了什麽嗎?”


    若不是有那不變的傲骨支撐著,王者的表情甚至稱得上憂鬱。


    吉爾伽美什:“別隨意揣測本王的心思。”


    這就是拒絕了。


    言峰綱吉不由得開始思考,英雄王這次是真的不想被打擾,還是在靜候他的問詢。


    若是別人的煩惱,在禮貌性質的詢問被拒絕後也就到此為止了。


    但是吉爾伽美什的反常卻不能被輕忽,他認為那一定會帶來影響巨大的變革。


    該如何保持人與人之間適當的距離,這或許是他研究一生也難以完成的課題。


    “無論你是入侵還是退避,他都不會表示高興,既然如此為什麽不選擇讓自己順心的決定呢。”


    惡在心底鼓動著,是循循善誘的語氣,又帶著嘲弄的意思在裏麵。


    言峰綱吉不想聽從惡的聲音,然而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吉爾伽美什已經做下了決斷。


    英雄王用難以描述的目光注視著他,他在很多人身上看見過這樣的眼神。


    談不上厭惡,更不能說是喜歡,是需要想辦法避開的麻煩。


    然而在麵對王者時,這不算費事的小麻煩就變成無法逃避的宿命了。


    他的唿吸聲放輕了。


    吉爾伽美什好像是在突然間意識到了言峰綱吉的吸引力。


    雖說他的小禦主總能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對方身上,不過王者之前一直是用鑒賞的眼光去看待,仿佛觀賞一枚精心設計的琉璃器皿,表麵脆弱的裂紋更為其增添了夢幻的華彩。


    然而這終歸是以保存或傾倒黑泥為功能的工藝品。


    吉爾伽美什看向他的小禦主時會產生占有欲,並小心翼翼的看護,保管。


    但是比起外觀,他更注重的是言峰綱吉拚盡全力散發的意誌光芒,是紮根在汙濁泥濘中頑強生長的美麗之物。


    最好的選擇是保持一定的距離賞玩,偶爾心癢癢了碰觸幾下也不會傷及到根本。


    不過吉爾伽美什決定要收迴之前的想法。


    處在生長發育期的少年,仿佛新春生發的柔韌枝條,身姿既纖細又有力。


    薄嫩的肌膚覆蓋住突起的骨節,讓每一絲流轉的弧度都堪稱驚豔,是想要握緊,盡情把玩的唯美藝術品。


    而更令人驚喜的,少年完全是在無意識中散發著魅力。


    就如同現在,言峰綱吉因為直覺領悟到了危險,露出抵觸的神情,卻又帶著無奈與體貼之意。


    仿佛被擺放在祭壇上的純白羔羊,並不怨恨即將對他施加傷害的人,純潔的雙眼裏透著慈愛與悲憫。


    這不是天真,也不是恭順或服從,而是看穿了人的惡意後平靜的接受了一切。


    誘人到了如此地步,已經抵達魔性的範疇。


    越是罪孽深重,服從欲望的人,越是無法拒絕言峰綱吉的矚目。


    一定會想要將少年圈養進籠中,用細細的銀鏈纏繞上他的脖頸,手腕,腳踝。


    金線織就暗花的綾羅裝點他的身體,銅質的香爐承放到角落,飄渺的紫煙模糊掉少年愁悶的眉眼。


    不過若是有人被言峰綱吉的外表欺騙,以為能擁有這罕見珍獸,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等於是一腳踏入了致命的陷阱,被饑腸轆轆的野獸啃食掉全部的屍骨。


    不過說到這裏要講一件比較可恥之事。


    吉爾伽美什不會被外表欺騙,卻會被危險的因素吸引,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讓他提不起興趣,但是有著可愛外表的兇猛禽類?


    很抱歉,這真的完全戳在英雄王的愛好上了。


    王者當然會欣賞美麗的外形,然後因更驚豔的內核沉淪。


    言峰綱吉與吉爾伽美什互相對視著,好似隔軍對壘的敵手,也宛如體貼入微的情人,用最審慎也最大膽的目光探查著彼此最細微的肢體顫動,每一秒種流轉的微末思維。


    吉爾伽美什:“你要看到什麽時候。”


    從者用著戲謔的口吻,仿佛率先挑起這場對峙的不是他一樣。


    言峰綱吉:“時間差不多了,我去上學了。”


    少年的神情平靜如常,看起來並沒有被突發情況影響。


    主從二人中斷僵持的立場,但是這場戰役還沒有這麽快就結束,他們都知道這隻是個開始。


    他們默契的沒有發出宣戰的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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