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伽美什說要教導言峰綱吉是認真的,英雄王將禦主看成是他的後繼者,用自身經驗教育還很是稚嫩的小男孩。


    雖然根本沒有任何王位需要繼承,卻不代表言峰綱吉不需要成為君王的素養。


    惡還在鬧別扭,拒絕出現,所以是由善主導這場與吉爾伽美什的交流。


    他(善)難得產生了好奇心,因為一直看不懂惡被英雄王吸引卻又違抗對方的矛盾言行,或許這場談話能讓他明白一些東西。


    他們坐到客廳的小圓桌旁,在一邊擺放紅酒杯,一邊放上牛奶和小蛋糕,像是要為這場談話增加儀式性的內容,表明這是一場受重視的交談。


    不過也隻是家庭談話這般程度的重視。


    吉爾伽美什:“此世之惡是你的力量,會畏懼自身力量的人簡直愚蠢透頂,畏懼會引申出敵意,而敵視民眾的人不配稱王。”


    英雄王是死了幾千年的人,因為英靈的特殊性得以了解人類曆史。


    不過吉爾伽美什根本沒將大部分統治者放在眼裏,寥寥幾個肯承認的君主也認為他們比不上自己。


    言峰綱吉對於自我感覺良好的王者基本上采取不做評價的態度,雖然他一直認為吉爾伽美什作為英雄史詩的主人公非常成功,在文學性與藝術審美的趣味性方麵。


    “既然如此,您為何會嚴酷的對待您的子民,讓他們畏您如虎。”


    吉爾伽美什卻沒有立刻迴答這個問題,比起一句傲慢的斷言,王者突然展現出引導人思索的耐心了,


    “綱吉,本王問你,現代人選出來的領導者是為了什麽而存在。”


    言峰綱吉:“對於世襲天皇,人民對其的要求是成為完美道德的象征。至於首相,人們更希望他們能解決社會問題。”


    他給出了大家普遍認同的解釋。


    吉爾伽美什:“問題已經如此顯而易見了,所有人卻對其視而不見,真是礙眼,人類發展到現在竟變得如此軟弱。”


    王者露出刻薄的笑容,打心底裏鄙夷他斷言的人類,


    “一味的向站在上麵的人索求,卻不肯思考自己要付出什麽。”


    言峰綱吉對此倒是不能認同了,不為所處立場的不同而產生的對抗心,而是基於社會學原理。


    “人民繳了稅,現代社會由契約構成。”


    國家概念在現代是由律法構成,掌控權力者與被掌控者在原理上屬於地位平等的契約關係。


    吉爾伽美什卻不會被這樣基礎的理論打敗,王者露出一副慵懶的神情,對小禦主的說辭早有準備,


    “稅收是國家成立的基礎,人民交稅是為了供養國家嗎?恰恰相反,是為了他們自己,正因為交了稅,覺得自己為國家付出了,才會因此遵守法律秩序,默認國家會保護他們的財產安全。”


    “人通常不會對索取對象抱有責任心,反倒是因自己付出了什麽而產生歸屬感。”


    英雄王從人性出發的論調帶來了新的視角,而這種違背常識的思考方式被言峰綱吉當作經驗吸收了,他認為這確實符合人複雜矛盾的情理。


    白發男孩皺著眉思考的小模樣到是顯出幾分可愛了。


    吉爾伽美什本來沒準備對言峰綱吉一味灌輸自己的想法,他更想要旁觀裁斷人的自我選擇,不過卻又總是忍不住說些什麽,像個耐不住寂寞的囉嗦老頭子。


    雖然英雄王確實能夠代表一個時代,是一段從遠古投射到未來的輝煌倒影。


    吉爾伽美什交疊起雙腿,手肘撐在漆皮沙發扶手上,這讓簡潔構造的家具也變得奢華起來,和被閃耀的黃金與名貴寶石簇擁的神座一般無二。


    然而王者的麵容卻毫無神祇應有的憐憫或無情,反倒是充滿了浮華人性。


    “在本王的時代,王既代表了國,國家既是王權本身。”


    言峰綱吉看著他的從者,審慎的斟酌詞匯,


    “我不因我所處的社會為依據否認您生前取得的成就,但是您也已經承認了時間帶來的變化。”


    吉爾伽美什:“不必誠惶誠恐,本王知曉你心中對本王的敬畏,比起另一個冒瀆王座的反叛者,你倒是一直謹守著本分。”


    然而英雄王評判的語氣卻不像是在讚許,反帶著些挖苦的意思,眼神戲謔的看著他的小禦主,


    “說迴原來的話題,本王認為這個時代最大的弊病,王權與國家的分離了,資本市場與自由經濟控製社會發展,人們又打著權利歸於人民的口號。”


    “既然國家無論在實質上還是名譽上都不屬於王,誰又會為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付出努力。”


    又開始了,吉爾伽美什的自我中心論,但是隻要有一點認同人類自私的本性,就不可能不被王者的理論說服。


    雖然言峰綱吉會認真的尋找反論,因為他恰好是個人私欲極其單薄的類型,


    “這世上還是有能為他人犧牲自己的人,而且這樣的人不算少。”


    吉爾伽美什輕蔑的笑出了聲,


    “憑借道德可成不了王,連合格的臣子都當不了。”


    所以這就引申出了一個現象嗎?


    善良無私的人通常沒有野心,有野心的人必然會優先滿足自己的私欲。


    英雄王向前伸出手,充滿力量的手指緩緩收緊,


    “將國家看成是所有物,將人民視作自己的財產,這樣的情況下,王才會認真有力的管理國家。”


    嗯,這番話聽起來邏輯嚴謹,思考迴路完美閉合,雖然是從吉爾伽美什的視角出發才得以成立的觀念。


    言峰綱吉:“這樣的話,領導者必須擁有極其優秀的能力,若是昏庸無能者掌管權力,反而會招致災難。”


    說到這裏他突然反應過來了,若論能力,擁有看穿未來的千裏眼,全知全能之星的吉爾伽美什,當然是極權的君主製度下最好的王了,行政與分配效率會達到理論上的最高值,所以就連他也為此感到了心悅誠服,


    “如果騎士王是性善論者的理想之王,您就是性惡論者的理想之王。”


    吉爾伽美什:“哼,看來你是不打自招了啊,綱吉。”


    王者勾起嘴角,有點克製不住喜悅,從驕矜的神情裏散發出光芒。


    言峰綱吉本人是人性本惡論的支持者嗎?


    請看看他身上的此世全部之惡再說話。


    白發男孩拿起牛奶杯小口抿著,他在放下杯子時又想到了有力論據,


    “即便如此,我還是堅持原本的觀點,以曆史樣本為依據,優秀君王的出現率要遠少於庸碌者甚至愚昧的領袖,而現代製度至少能避免出現最壞的情況。”


    吉爾伽美什:“選出來的領導者比世襲君王更好,這想法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畢竟可稱得上偉大的,從古至今也隻有本王一位了,但是啊,綱吉,你看那些被選出來的雜修們,有多少能做出一番事業。”


    言峰綱吉:“您的意思是,競選口號在選舉過後就會被遺忘,是這樣吧。”


    吉爾伽美什:“王權的實質被人為分化了,王權的表象可沒有改變。”


    英雄王於此刻收斂起豐沛的人性顯露,這讓他又突然像是一位冷酷無情的神了,臉上的笑容也變成完美無缺的華貴修飾,


    “在過去,社會惡化是君王失責,就連不可控的天災也是因為上位者德行有失。這看似愚蠢的論調卻指出了一項基本認知,比起抽象的概念,一個明確的人更容易被接受,無論是施加崇拜,還是訴諸怨恨。”


    言峰綱吉:“所以,最優秀的君王也不可能為所欲為。”


    吉爾伽美什:“綱吉啊,你以為受人民愛戴之人才會成王嗎?大錯特錯! ”


    英雄王彰顯威嚴的麵容,灑脫的姿態散發出魔性一般的魅力,讓旁人的視線無法自主的停留在這位存在即是詮釋奢華尊貴的王者身上。


    “真正的王,是先有王的身份,承擔為王者的責任,再讓人民心悅誠服的承認王權至高無上,無論那權利是出自尊敬還是畏懼,而恐懼在大多數時候比仁慈更有用。”


    言峰綱吉:“所以即便是被怨恨,被不理解也要如此行事,因為這是作為王的責任。”


    然後他想到了騎士之王,亞瑟王,不懂人心的王。


    “完全與民眾訴求背道而馳的王是不可能落得好下場的。”


    吉爾伽美什:“哈哈哈哈哈,這不是看得很明白嘛,綱吉,總算是讓你心甘情願的說出來了。”


    英雄王露出飽含殘忍的愉悅之情,像是看到落入陷阱中的獵物,


    “完全背離此世之惡的你是比本王更甚的苛政者啊,本王再沒有見過比你更加傲慢的人了。”


    言峰綱吉:“………原來如此,你的目的是讓我承認他嗎?真狡猾啊,用合乎邏輯的推論替換掉我的認知,因為是由理性架構出的觀念,我當然就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了。”


    如果將此世之惡看作是一個紛亂的,有各種訴求的主權國家。


    這項比喻具有一定的說服力,即便是一群枉死靈魂和破壞怨念構成的凝聚體,卻無法否認其自主性,至少他做不到隻將它們看成是廢棄物,或者力量來源。


    若能夠做到,他也就不會有任何煩惱了。


    如果這項類比成立,他(惡)的作用就是首相或總理之類,承擔了責任,自動自覺收集人類怨念,滿足此世之惡(國民)生存欲望的存在。


    而居於惡之上的他(善)也不應該成為控製的枷鎖,不能毫無理由的懲罰對方,作為由此世之惡供養才有理由存在的外在形象(國家象征),即便他不想要這樣的生存方式。


    吉爾伽美什:“綱吉啊,拋棄那由曾經的軟弱無力而生的畏怯不安吧,將人類的惡看作是你的所有物,你的力量,你的財產。”


    “由此本王也能勉強承認你具有成王的資格。”


    英雄王露出蠱惑人心的笑容,他的本心應該沒有引誘他人的傾向,難以想象王者會為了取得什麽而放低自己的姿態。


    但是隻要看到吉爾伽美什此刻的模樣,充盈魔性魅力的紅玉色眼瞳,一定會將其聯想成誘人墮落的魔鬼,伊甸園的蛇,是比他的另一麵更加成功的散播邪惡之物。


    因為直擊到了他(惡)最難以抗拒的本能。


    情緒複雜又深沉的惡其實非常容易被影響,雖然嘴上說著決不承認,卻會因為吉爾伽美什的一句讚美獲得生之喜悅,為了王者的認可而拚命努力,是讓他難以理解的極端矛盾體。


    言峰綱吉:“您想讓我成為您的同類,成為不被束縛,隻為自身欲望行動的人。”


    但是他難以想象這樣的自己。


    “我們從一出生就被規定好了方向性。”


    吉爾伽美什:“綱吉啊,一直限製你的隻有你自己,本王再說一次,會畏懼自身力量的人簡直愚蠢透頂。”


    言峰綱吉:“畏懼嗎?或許我真的有在恐懼,不是為了此世之惡泛濫成災的結果,而是不想看到坐視此事發生卻沒有感覺的自己。”


    因為那代表了他遺失掉全部的自我,成為受黑泥控製的傀儡人偶。


    在這一點上,他與他(惡)竟然奇跡般的同時認可了這個理由。


    言峰綱吉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惡沒有他以為的那樣不可理喻,即便他依舊無法理解對方總是言行矛盾,充滿了無謂感性與衝動的選擇。


    吉爾伽美什:“如何,要不要試著去理解你的另一麵,反正你也決定要做這件事了,有本王出手也能幫你提升你最喜歡的效率,不是嗎?”


    言峰綱吉:“如果有在承認他的基礎上不被惡所控的方法,我會去做,很感謝您的幫助,英雄王。”


    他看向噙著滿足笑意的吉爾伽美什,恍然意識到他想過的將王者拉攏到他這邊的目的已經完成了,雖然過程與他想象的不一樣。


    惡在心底拚命刷屏,不斷說著他是被偷換概念欺騙的蠢貨。


    就好像他被利用了,被誘人的前景迷惑掉入陷阱。


    言峰綱吉再次梳理了一遍英雄王的邏輯,沒有發現足以推翻一切論證的顯著破綻。


    所以一定是他(惡)又被難以理解的情緒控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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