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裏究竟是不是聖池水,雲徵不確定,但當那灘黑水從頭淋下的時候,鏽劍由內至外開始冒白煙,一旁薛商亦跟著滿地打滾,不知是痛還是傷著了,一人一劍浸入大片煙霧之中,一時分不清你我。


    不出片刻,煙散了,水也幹了。出現在眾人眼前的,仍是一人一劍,隻不過各自調了個兒——雲徵化迴了高挑的人形,薛商卻越縮越小,進而恢複成最初商劍的模樣。


    “二師兄?!”


    這前後都快幾百年了,雲徵還是頭一次,親眼目睹商劍的原形,險些驚到說不出話。


    要知以往在神隱山的時候,薛商用盡所有方法,也沒法變迴他的劍身。如今隻灑了點月從心的“池水”,就輕而易舉化解這樁千古難事——這姓月的究竟什麽來頭,難道真是鬼域來的普通鬼族嗎?


    “……”這時薛商也有些愣了,他想死想得發瘋,本料定那黑水不是什麽好物,結果衝上去人沒死成,竟還陰差陽錯地化迴了劍身!


    身後主仆三人皆是一驚,正想上前打量清楚,薛商那廝一個遁地,竟又朝別的方向奪路而逃。幸而雲徵動作極快,反手朝前一撈,硬將薛商七彎八拐纏了迴來。


    “放、放開我!”薛商抵死掙紮道,“雲徵,你這又是何苦?”


    雲徵這下有了手腳,幹什麽都方便,抓薛商就跟拎小雞一樣,三兩下便能成功治服了。末了施靈力鑄成一把帶鎖的劍鞘,將他的商劍師兄一揚一落,直截了當戳了進去,再輕輕一擰,縱是想逃也要狠花一番功夫。


    “你等著,待會找你算賬。”雲徵說罷,大步轉身,望向不遠處的月從心。


    月從心一臉笑容,卻滿身是傷,還在破廟前的台階上癱著,如今見他師父身披陽光,一襲白衣輕紗飄然前來,月從心隻覺說不出的釋然與滿足。


    “月從心。”雲徵蹲下身,目光微沉,定定凝視他道,“你給的是什麽水?不像聖池水。”


    月從心攤手道:“你管那是什麽……能助你化形不就成了?”


    雲徵一把攥住他衣領:“那薛商怎麽迴事?”


    “你……”月從心柔弱又無辜道,“你輕一點,我受了傷。”


    雲徵倏而冷道:“你究竟是誰?”


    月從心動了動唇,想說點什麽,卻引來一番劇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師父,我……”


    “……”


    這樣一來,雲徵不得不溫柔了些。他鬆開月從心的衣領,又替他順了順背,不自然地放緩了聲音:“抱歉,是我心急。你沒事吧?”


    然而這麽一鬆,月從心跟一泥鰍似的,順勢滑進他懷裏,並將腦袋窩進他溫暖的頸窩,姿勢親昵到難以言喻。雲徵頓時變得渾身僵硬,想推開又想到他是傷員,正猶豫不決間,月從心忽然開口道:“雲徵,我知道有很多人覬覦五音神劍,你的擔心和忌諱,我都可以理解。”


    雲徵:“我……”


    “但我一早也坦白過,你的劍身,是我愛人贈的唯一信物。我愛惜他,所以對你也一樣珍視。”月從心注視雲徵雙眼,極是認真道,“若單隻為了奪取神劍,我犯不著拚命到如此地步。”


    雲徵怔然迴望著他,一時不知如何應聲。


    月從心又道:“雲徵,我年輕的時候,做過一些錯事。最愛的人一去不返,我……我一直都想彌補,但又不知該怎麽做。”


    雲徵有些心軟了。他歎了一聲,無可奈何地道:“我也早說過,我不是你什麽愛人。你沒必要為我拚死拚活,還有……”


    “沒關係。”話沒說完,月從心突然仰臉,往雲徵唇上啄了一口:“我不介意移情別戀。尤其對象……是你。”


    “……”這一下,雲徵真真僵了半天,而後手比嘴反應還快,一巴掌直朝人胸口招唿過去。


    可憐月孔雀身負重傷,吐著血從台階上翻出十來尺遠,嚇得鬱匆文邪忙跟了上來,連連失聲驚道:“主上!”


    “月從心!”雲徵以手掩唇,又怒又急道,“你再行如此輕浮之舉,本尊絕不輕饒!”


    “主上!”鬱匆抱緊咳血的月從心,不由放聲悲哭道,“主上你這是何苦!他根本不配你真心相待。”


    文邪也跪了下來,剛想將月從心扶住,不料這花孔雀一歪腦袋,挑了個雲徵看不見的角度,衝他二人使勁眨眼道:“快……快……”


    “什麽?”鬱匆瞬間止了哭聲,“……什麽快?”


    月從心連咳了幾聲,好不容易壓低嗓音,做賊似的悄悄說道:“我……我的麵具要垮了!你們快想辦法,把雲徵引開……千萬別讓他看到。”


    鬱匆赫然抬頭,與文邪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臉大事不好的災難神情。


    ——無首鬼域的身份象征,即是標誌性的鬼首麵具。但月從心不走尋常路,他是捏的人_皮麵具,塑造一張與段息截然不同的陰柔麵容,起初試圖以女子身份接近雲徵,後發現他壓根不近女色,於是破罐子破摔,以男兒身守在雲徵身邊,反而容易得許多。


    事到如今,花孔雀的假臉麵臨破碎危急,也就是說,他在雲徵眼前即將暴露原身。


    “快一點!”月從心麵色變得極冷,“不管用什麽辦法,去把雲徵支開——哪怕隻半炷香也成。”


    鬱匆慌道:“主上,這……”


    “你傷怎麽樣?……讓我看看。”果然,另一頭雲徵於心不忍,又走上前來,似想查探月從心的傷勢。


    一步。


    兩步。


    三……


    “等等!”鬱匆靈機一動,忽攤手攔住雲徵,一本正經開始胡說八道,“經我初步判定,此番主上……必是元氣大傷,心脈要害遭受重創!”


    雲徵疑道:“能有這樣嚴重?”


    “雲徵!你好狠的心!”鬱匆字字泣血,眼含淚光,“好歹相逢一場,你竟忍心他為你心碎至此?”


    雲徵:“……”


    “雲仙長,主上的傷,怕要迴趟鬼域才能治好。”文邪也幫忙扯謊道,“鬼域特產的鬼王參,專治這一類傷病。”


    “對……對對。”文邪接話道,“主上的意思是,讓你等他小半天。咱們迴趟老家,取迴鬼王參,立馬與你會合。”


    “行。”雲徵想也不想,直接點頭。


    文邪和鬱匆,還有月從心,三人心虛地互瞄一眼——支開雲徵計劃,初步達成!


    “鬼王參是吧。”雲徵慢悠悠道,“這參我聽人說過。”


    “???”文邪登時瞠目結舌。這玩意兒他瞎編的啊!


    月從心也滿臉被狗咬的驚悚表情:“……”


    “是這樣的,月從心。迴鬼域耗時又耗精力,你既身受重傷,更不宜四處奔波。”雲徵淡然道,“剛好我打算見一位老熟人,他精通藥理,六界奇珍異草皆有收納——你說的鬼王參,由我前去討要。”


    月從心開始慌了:“不……師父,我……”


    雲徵敲了敲手中靈力匯成的劍鞘,薛商正在裏麵一通亂晃,幾次想要掙脫束縛,卻又被蠻力摁了迴去。


    與此同時,花將暮沾血的屍體,化作一縷青煙,生成殷紅繡金的劍穗,懸在了商劍的劍柄上。


    “此行由師兄隨我齊去。至於月從心你,就老實在原地帶著……哪兒也不許去。”


    雲徵一襲白衣,背負薛商,轉眼踏劍靈飛至雲端,飄飄然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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