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劍仙,四個飛天。剩一個劍仙,躲櫃裏蔫蔫。”


    百十年來,素有五音神劍駐守的神隱仙山,曾經流傳這樣一句廣為人知的熟悉歌謠。


    而這句歌謠,說的正是問搖生座下五位劍仙。他們個個神通廣大,又平易近人,常到下界斬妖除魔,順帶與普通百姓同樂——偏在他們五仙當中,有一位奇葩格格不入,堪稱奇葩中的戰鬥葩。


    他從來不肯下凡,也不肯外出除妖,更不肯與任何人接觸,其中包括他的師父,還有同門眾師兄弟。


    這位奇葩劍仙的名字,叫做薛商。


    薛商也是神劍化形,經問搖生點化,千難萬險修得一副豐神俊朗的青年模樣。


    然而薛商照到鏡子第一眼,當場嚇得口吐白沫,直接昏厥了過去——理由是他原為劍身,說什麽也無法接受人類的模樣。


    他認定劍就該是劍,不應幻化成人,人化劍簡直就是逆理違天。可偏偏造化弄人,當薛商初次化形昏厥之後,他的靈力嚴重暴走,迫使他接下來的百年之內,都隻能維持人形過活,再難還原到最初的劍身。


    於是薛商自閉了,他對自己產生了極度厭棄的心理,甚至憎恨著這樣不合常理的人形身軀。從此他將自己鎖進房門,拒絕與任何人產生接觸,如果有人試圖闖進來的話,薛商就直接躲衣櫃裏,不聽不看不語,假裝世上沒這個人兒。


    這也是為什麽,當雲徵聽說薛商在磐水城一帶廣泛活躍的時候,會覺驚訝甚至難以置信。因為像薛商這樣的家裏蹲,連照眼鏡子都能原地爆炸,很可能他會縮在某個犄角旮旯裏,一輩子都不願意出來露麵。


    ——然而此時此刻,湖妖堆滿屍骨的腹腔深處。那人龐大而厚重的身軀垮倒下來,雲徵感覺身上像壓了座大山,一度近喘不過氣,但對方的擁抱並不陌生,甚至與之俱來的,還有過往大片破碎的記憶。


    五音神劍之間靈力相近,再加他們師承一脈,原是有著微弱的聯係及感應。


    所以當那人環住雲徵的時候,雲徵沒有反抗,沒有任何推拒的動作。自他二人周身,隱有熟悉的靈流躍動,細碎的光華飛湧至上空,點燃無邊無際的黑暗,最終又緩緩下落,將那沉龐的黑影籠罩在中央……輕柔得像一個久違的擁抱。


    眼前之人,遍身髒汙的泥沙,頭與臂間掛滿死人的遺骨,五官四肢盡數沒在黑暗當中,使他整個人行動遲緩,就像套在一團汙泥中的臃腫怪物。


    但彼此靈流的交相輝映之下,遮擋黑影麵部的厚重汙垢逐漸褪去,溫暖的光暈聚攏他身邊,將那一張原該是幹淨利落,充滿朝氣的男子麵龐徹底點亮了大半。


    “師……兄。”


    發出聲音那一刻,雲徵渾身皆在顫抖。


    麵前這團汙泥與屍骨堆聚成的黑影,正是當年神隱山的二師兄……


    薛商。


    很顯然的,薛商也認出了雲徵。他們的擁抱未能持續多久,薛商忽又鬆開了手,無聲與雲徵拉開一段距離。


    彼此十年間的漫長離別,曾經光芒萬丈的神隱山,如今已然灰飛煙滅。原本完整的師門四分五裂,將守音閣擁有的一切都葬身火海,頃刻化為吞噬天地的戰亂與硝煙。


    而他薛商,是這場戰爭中的恥辱,是轉身逃離的叛徒。


    “你……你還活著。”薛商的嗓音嘶啞不堪,因而每一句話出口,都顯得十分艱難。


    雲徵凝視著他,眼底暗光湧動。良久,方沉聲答道:“是,我活著。”


    腳踝間纏亂的黑手漸漸鬆開,雲徵得以從中脫身,月從心忙扣住他的手腕,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惶:“當心有詐!”


    “沒事。他是我師兄,不會有錯。”雲徵說著,上前一步,攔至月從心身前,“十年未見,也是時候,讓我二人……好生一聚了。”


    湖妖腹中,萬千屍骨成堆,數不清的死人遺物。而薛商將自身包裹其中,於這陰暗與潮腥的環境之中,悄無聲息地藏匿了不知多久。


    “二師兄。”雲徵道,“若我沒猜錯,你並非落難至此。”


    薛商不答,不動聲色後退數步,再次將身體匿入黑暗。


    “磐水城外,湖妖作亂……食人骨血,弑殺無度。”雲徵麵色沉冷,一字字道,“是你做的?”


    薛商保持沉默,無動於衷。


    “薛商!”


    雲徵聲線陡變,腕間靈流聚成長劍,森寒劍鋒直指薛商額頂:“當年神隱山亂沉澱至今,你還未明白何謂善惡?何謂是非?”


    薛商仍舊不言,雲徵卻強自逼近,周身洶湧劍光衝天照耀,瞬間點亮整一片寒骨屍山。


    那些接近腐爛,無時無刻散發惡臭的破碎屍體,都在彰顯著兇手慘無人道的暴行!


    雲徵厲聲道:“你費心費力逃十年命,這十年你腦子裏裝的什麽?都是泥漿嗎?”


    此話方出,湖妖腹深處驟然撼動,眼前龐大的巨影發出野獸般的嘶啞咆哮,伴隨整座骨山劇烈搖晃——


    “是!”


    薛商毫無避諱地承認:“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他虛黑色的身軀上前,瞬間遮蓋了所有光亮,“正如你所言,究竟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我是五音神劍之一,就必須一心向善,永遠仰仗師父的光芒而活?”


    雲徵尚未及反駁,薛商猝然彎腰,於他耳畔逼近:“還是說,要像師弟你這般,以卵擊石,抵死與明家對抗——最終慘遭囚禁,受盡折辱,索性自毀劍靈而亡?”


    雲徵瞳孔陡縮,月從心也愕然偏頭,不由自主凝向雲徵的側臉:“雲徵,你……”


    “多可笑啊,師弟!你與大師兄,曾是師父門下最忠心的兩名弟子。”薛商悲笑道,“可到最後呢?大師兄舍身封山,神魂俱散,至今未見屍骨——而你?雲徵,你就是個笑話。上古神器亡於自戕,千百年來,你是第一個。”


    話未說完,雲徵掌中劍流乍然洶湧,不偏不倚掃過薛商布滿泥汙的側臉——現在的薛商,同十年前的薛商,基本不存任何的改變。


    他永遠是以不修邊幅的形象出現,或幹脆將自己縮在堅厚的殼裏。曾經的殼是房間衣櫃,如今的殼便是周身厚重的泥汙,以至於雲徵劍鋒掃去的瞬間,僅從薛商頰邊刮下一層帶骨的泥屑。


    師兄弟二人十年不見,重逢即是大打出手。雲徵沉眠至今方醒,正處孤立無援的境地,原以為尋得薛商也是個慰藉,至少過往他們出自同門——卻不想此番再見,薛商仍在原地踏步,且多年前的心病甚重,已到近癡狂的地步。


    而薛商又何嚐不是倔種?他向來我行我素,又不喜出言解釋,前一刻還對雲徵傾情擁抱,轉眼拔劍上去對砍。雲徵有劍他一樣有,兩人皆是劍靈出身,招式之間大有幾分相似,數迴下來簡直難分伯仲。


    這一頭他們神仙打架,漫天泥水與碎骨紛飛,那一頭月從心夾在中間,甚至不明白他們對打的意義何在。


    而就在這時,湖妖漆黑無底的腹腔深處,方才由薛商撕開胸膛的明岩陡一抽搐,自暗影繚繞中,突然睜開一雙戾氣橫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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