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時的明月樓,已是一派安逸祥寧。昨夜談笑風生的鬼怪流魂,此時紛紛不見蹤影,門前暗黃的燈籠風來就滅,隻剩兩個看守的小廝,樓內奇珍異寶成排堆放,看起來就是一座再尋常不過的藏寶小樓。


    兩扇朱門後的廳堂之內,紗幔重重垂落在地,漫天傾灑的珠簾向外撩開,即是一張紅褐色的雕花圓桌。桌前擱放著兩隻瓷瓶,及一疊幹淨整齊的大紅喜袍,連帶玉冠與珠纓,碧簪與銀鐲,所有飾品一應俱全。


    雲徵僵硬地站在桌前,旁邊是看呆了的李太劍,對麵是居高臨下的月從心。此時的月從心,一襲紅袍加身,抱臂在他麵前,一臉的冷漠,那表情像極了強搶民男的山匪大王。


    “怎麽辦,大仙!”李太劍緊張道,“她真的要娶……啊不,要嫁你了!”


    “廢話,不來真的,難道來假的?”鬱匆老早不高興了,“怎麽雲徵,你堂堂一代神隱仙尊,還想抵賴不成?”


    雲徵微微笑道:“……自然不會。”


    說畢,伸手向那兩隻瓷瓶。剛摸到瓶塞時,卻讓月從心輕輕摁住。


    “先更衣,再洞房。”月從心眯眼道,“然後才給東西。”


    雲徵讓她牽了半天,他實在想不出半點措辭,用來應對這樣緊迫的局麵。


    這妖女莫非是來真的?既想要劍,又想要人……已經恨嫁到了這般地步?


    思慮半晌,雲徵方道:“我倒是想洞啊。可姑娘有所不知,我劍身已死,原非俗世之人。如此大禮……於情於理,當以陰間的習俗來辦。”


    說畢,抬手拍拍月從心的肩膀,仍是和善地說道:“歸根究底,我二人陰陽兩隔,月姑娘你……”


    “文邪,上合葬棺!”


    月從心喝令之下,一樣龐然大物陡自樓頂落,倏忽之間嵌入地麵,驚天巨響如雷貫耳,頃刻掀起漫天的塵土飛揚。


    雲徵:“……”


    “仙長看清楚了?這是千年神木做的上等棺材。你想在這裏麵洞房……”月從心紈扇掩麵,做嬌羞狀,“妾身也樂意奉陪。”


    *


    約莫一炷香後。


    仍是明月樓珠墜圍繞的朱紅大堂內。


    雲徵一襲破碎的玄衣換了婚袍,餘留的傷痕皆已拭淨。彼時改以玉冠束發,鮮豔的紅繩繞過頸側,盡顯素日不見的俊秀麵容。


    身旁的月從心鳳冠霞帔,珠圍翠繞,烏發梳髻挽過了頭頂,如今一身紅衣薄紗,曳地留香,單單一眼掃那修長的背影,竟比雲徵還要高出了不少。


    像這樣的“新郎新娘”站在一起,雲徵身為男人的自尊,再次感到嚴重的踐踏與摧殘。


    他方一迴頭,月從心卻是帶了笑的,纖細的五指搭過他的手腕,就像眼前所有都是真的一樣,說不清在為何而盡興。


    ——然而對雲徵來說,如此做法,未免太過兒戲。如非為了瓷瓶及薛商的下落,雲徵一生與女子無緣,絕不會陪演如此愚蠢的鬧劇。


    此時此刻,雲徵內心隻有兩個字,無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月從心說,“你覺得很無聊,是不是?”


    雲徵淡道:“沒有。”


    月從心忽然伸出手,捧過他耳後一縷細碎的長發。雲徵刻意避開了,月從心卻順勢捏住他的耳墜,這讓雲徵莫名感到厭煩,他推開她,冷聲道:“月從心。”


    “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月從心的嗓音有些低啞。她再次抬手,試圖觸摸雲徵的額發,但她沒有那樣做,而是笑著背過身,無所謂地說道,“罷了,你總會需要我的,再多等等也無妨。”


    雲徵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誰不重要。關鍵是你想離開刀泉村,目前唯一的途徑,就是向我尋求庇護。”月從心道,“雲徵,你必須依賴我。”


    雲徵挑眉:“我依賴你?”


    月從心隻是笑,不說話。這時文邪喊道:“主上,吉時已到,該拜堂了。”


    “你是小孩兒嗎?”雲徵眉角一抽,“真打算玩一整套?”


    月從心挽過他的手彎,說道:“在你麵前,我永遠是。”


    雲徵剛想說點什麽,月從心按他一齊屈膝。文邪適時在旁高喊:“一拜天地——”


    雲徵被迫折腰,大有幾分怒意:“月從心……你究竟玩什麽把戲?”


    月從心:“我想玩你。”


    雲徵:“……”


    文邪拉長尾音:“二拜高堂。”


    月從心道:“高堂就免了。不需要。”


    文邪隻好改口:“那……”


    “夫妻對拜。”月從心深深看向雲徵,黝黑的鳳目幾乎望不到底,“來吧,官人。這堂拜完,我們就是夫妻了。”


    月從心想和他對拜,但雲徵明顯不大情願。這位雲大劍仙單了大半輩子,近千萬年的修為道行,在他還是一把劍的時候,便不曾與女子發生形式的情感糾葛,那便更不用提拜堂成親,之後洞房花燭什麽的,想都無需多想。


    現在月從心讓他娶她,這無疑是在索雲徵的命。


    “拖也沒用。早點洞房,東西都是你的。”月從心的手掌很冷,幾乎不帶一絲溫度。她這樣按在雲徵的肩頭,就像無端施加一股壓力,迫使雲徵半邊身體麻痹,完全不存掙脫的空隙。


    “月從心!”雲徵再次發聲。


    月從心道:“您該喚妾身夫人。”


    “月……”雲徵深吸一口氣,良久過後,終於好脾氣地說道,“夫人能否鬆手,讓我自己來?”


    月從心道:“您該自稱為夫。”


    “好……為夫,為夫……”


    話音方落,雲徵陡然劈開一掌,不偏不倚正中月從心胸前。也不知拍到了什麽,隻覺整隻手掌都給震了一道,雲徵慌忙收勢,二話不說踢翻了木桌,室內紅燭紗幔一應撂倒在地,滿樓珠墜長簾瞬間散亂了一地。


    雲徵趁機大手伸開,將那雕花桌前的所有物件一掃而空,隨後拉上角落發抖的李太劍,道:“還不快走!”


    “雲徵他敢逃跑!”鬱匆怒聲喝道,“快來人把他攔住!”


    雲徵一身紅衣翩飛如蝶,三兩步勾上了欄杆,翻身踏過窗台,抱著李太劍道:“抓緊我,千萬別放手!”隨後想也不想,自那高樓上方一躍而下!


    最終迴頭那一瞬間,不知為什麽,雲徵看到不遠處的月從心,孤獨的身影在原地,似乎露出很難過的神情。


    “文邪快追!”鬱匆勃然大怒,“雲徵竟敢當眾悔婚!他還是不是個男人!”


    “不用了,別追。”月從心轉過身,望著滿眼的喜色化為狼藉,許久不再出聲說話。


    “主上!雲徵又哪裏知道,你花了好幾年時間,等的就是這一天!”鬱匆豁然亮出短刀,“他還敢跑,我把他的腿給剁了!”


    “鬱匆,你別說了……”文邪忙勸道。


    鬱匆喝道:“怎麽還不讓說了?雲徵這個天煞孤星,一連克死他整個師門,最後死都死了,還拉我們主上一塊墊背——他憑什麽!”


    文邪道:“他與主上師徒一場,往事又何須重提?”


    鬱匆道:“師徒怎麽了?不過一把破劍,主上你收拾了他,等到將來一統天下,雲徵頂多算個陪房!”


    他這話還沒說完,月從心一記冷眼殺來,鬱匆登時跪伏在地,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文邪隻好在旁陪笑,道:“那……現在如何?我們還追嗎?”


    “追什麽?不追了。”月從心坐迴散亂的桌旁,灌了口茶,滿臉陰鬱地道,“等他出去栽了跟頭,自然哭著迴來求我。”


    文邪抱拳道:“是。”


    “慢著,文邪。”月從心漫不經意道,“反正……你倆沒事,出門轉轉,散散心去。”


    文邪頓了頓,隨即又道:“是。”


    *


    “大仙!你……你就這樣走了,月從心要生氣的!”


    “大仙……萬一她尋仇咋辦。”


    “大仙大仙……”


    “你別廢話,我當然知道她會生氣。”雲徵仍穿著那身晃眼的紅衣,手裏兩隻瓷瓶,一瓶是聖池水,一瓶是玉瓊靈丹。


    雲徵將裝丹的那隻給了李太劍,李太劍又道:“大仙,你不打聽師兄的下落了?”


    “等她洞房出來,你娘早該沒了。”雲徵慢悠悠道,“你信不信不到半個時辰,那月從心就自己追出來了?”


    李太劍道:“大仙為何如此篤定?因為老板娘她癡迷你嗎?”


    雲徵道:“不。因為她需要我的原身。”


    兩人按照原路返迴,李太劍本以為終於能救迴她娘,然而剛到茅草屋時,卻見門口已圍滿一堆的人,昨日找茬的三胖兄弟也圍在其中。他們看到李太劍迴來,紛紛露出驚恐的表情,似乎害怕又猶豫,有的人想進攻,有的人又瑟縮著退後,一頭紮堆在黑壓壓的人群裏。


    “發生了什麽?”李太劍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他們都來我家做什麽?”


    說完快步跑向門前,圍觀的眾人又各帶惶然地退開,主動為他讓出一條空闊的道路。


    “怎麽了?”雲徵也趕了上來。然而到茅屋門外時,他的腳步頓住,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與此同時,李太劍噗通的一聲,失力跪坐在地,沾得滿身飄飛的灰塵。


    ——他家茅草屋的頂頭豁開了一個大口,進而由內至外生出一棵丈餘來高的參天大樹,此時撐破了茅草屋的外門,橫衝直撞地延伸到了牆外,在那樹根周圍生滿了一層綠色的絨毛,走近看才發覺是堪比刀尖兇銳的鋸齒,一根緊跟著一根,並有不斷朝街道蔓延的危險趨勢。


    “怪物……怪物。”這時候,所有人的嘴邊,就重複這樣一句話。伴隨李太劍的到來,他們內心的恐慌瞬間累積到頂點,過後沒用多久,便毫無征兆地徹底爆發了。


    刀泉村的村民素來忌諱妖孽的存在。所以他們沒有任何的猶豫,當下喊人帶來火把斧頭鋸刀等一眾瑣碎之物,吵吵嚷嚷衝向李太劍的家門跟前,大聲喊道:“燒,快把它燒了!”


    “等等,你們……”李太劍的聲音幾乎被淹沒,“你們不能……”


    “那是我娘……那是我娘啊……”


    “快住手!!!”


    正爭執間,李太劍手裏的瓷瓶打碎在地,那僅存一枚的玉瓊靈丹滾落出來,很快讓村民混亂的腳步碾碎踩爛,大部分都混進了遍地的泥土裏。


    “不要,那是我的靈丹!”李太劍雙目圓睜,但是已經晚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靈丹陷入了泥地,不過片刻,便再難尋得半分蹤跡。


    隨後沒有過多久,原本靜謐無聲的整間茅屋,倏忽響起一陣大地顫動般的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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