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風浪很大。


    櫻穀裏繪這麽想,順著窗戶向外看,神色頗有一點漫不經心。


    她此時正在一艘大客船上。


    櫻穀裏繪從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何況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也就毫不吝惜地選了個上等艙。


    說實在話,她還是很慶幸自己的選擇的。


    上等艙不愧是上等艙,房間整潔又明亮,受風浪的影響也小。順著窗戶向外看,還能看見一望無際的碧海,遠處是海天一線,近處則看見陽光在水麵鋪滿的璀璨光點。光是看著這幅景象,都足夠讓最憂鬱的人感到心曠神怡。


    她當然也很喜歡這樣的美景。


    ...如果沒有那些糟心的事就更好了。


    少女將袖子推到臂彎。


    “櫻穀裏繪”的美麗不止在於她的麵容,也在於她的身姿、她的氣質、她身上任何微不足道之處。就像此時,她露出的這截小臂雪白又纖細,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留下紅痕,在陽光下更是隱隱有半透明的旖|旎。


    隻是此時,上麵多出一隻翩然欲飛的蝴蝶。


    美麗、矛盾、又和諧。


    如果她不認得這個圖案的話,也許她不會覺得有什麽,可偏偏她對這個“符號”還保留著一點印象。


    是...地獄蝶。


    她隱約記得這蝴蝶的名字。


    是所謂的——死神界的標識。


    少女指尖幾乎掐進肉裏。


    半晌,又鬆開。


    細細的紅痕浮現出來,看著就讓人憐惜。


    ——這具軀殼就是這樣。


    櫻穀裏繪已經學會習慣了。


    她細細看著。


    蝴蝶此時看起來很淺淡,淺淡得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讓人覺得這是不小心用油性筆畫在上麵、又沒能完全洗掉的小玩意。隻有仔細看才能發現,這隻蝴蝶仿佛紮根在她的骨髓裏,是從她血肉之中向外掙紮。


    【係統。】


    【......】


    【這是我的錯。】


    良久的沉默,沉默到櫻穀裏繪以為這家夥又要逃避話題的時候,一直喜歡扮啞巴的係統終於開口。


    ——它語氣難得帶上點“人類”的情緒。


    【我很抱歉,我以為已經完全擺脫掉上個世界的人的追蹤,沒有想到他們還留了後手。請宿主不要擔心,這是我工作的失誤,這個問題由我來解決。】


    ...你想要她來解決她也做不到啊。


    這根本不是“櫻穀裏繪”應該擅長的領域。


    少女默默吐槽一句。


    心情倒沒有一開始看到它時那麽沉重。


    ——或者說是因為沉重也沒有用吧。


    她漫不經心地笑一笑。


    【我希望我能相信您,我們之間是靠著信任才走到今天的,係統。】她慢慢地說著,說出的話不算溫柔,語氣倒依舊平和。【可您已經跟我保證過一次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你因為害得我在海上漂浮求生跟我道歉,就是為了這個。您當時已經對我說不會有下一次的。難道是我記錯了?】


    【我為我的失誤道歉。】


    係統當然也知道這話不算客氣。


    但它並不生氣。


    ——它當然也沒資格生氣。


    雙方都心知肚明。櫻穀裏繪並非隻為了這件事發難,她是在不激怒係統的前提下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和雙方談判中的主動權。


    係統其實是有點欣賞這一點的。


    它覺得櫻穀裏繪的一切都“剛剛好”。


    ...不是蠢笨不堪,也不是過猶不及。


    能利用自己的容貌——隻有這份容易讓人迷戀、也讓人心生毀滅念頭的容貌——走到現在,這個宿主的表現遠遠超乎它想象,它當然是滿意的。


    所以它認為自己應該是很“喜歡”她。


    而且有充足的理由:


    它喜歡這樣的“剛剛好”。


    太過聰明和多疑的宿主總會在最後想和係統同歸於盡——說實在話,這一點係統始終都不能理解:它一直覺得它們雙方是互利共贏的關係,當初也是宿主自己同意的合作,又為什麽要翻臉不認人?


    那些宿主委屈,係統還覺得委屈呢(bushi)。


    而太過愚蠢和感情用事(這兩點在係統眼裏等同)的宿主......


    不得不說,不是貶低這種人,而是他們真的隻會做蠢事。乍一看好像很省心,很信任“係統”的存在,也不會懷疑這懷疑那,實際卻根本堅持不了幾個世界。係統並不喜新厭舊,老是換宿主不說需要它總是清理內存,也影響它業績。


    而櫻穀裏繪一直表現得很不錯。


    係統到目前為止對雙方的合作關係非常滿意。這個宿主聰明又省心,任務完成度也好,所以它暫時並不想換新宿主。


    為了更長久的合作,它不介意犧牲一點自己的利益。


    它的程序告訴它這是正確的。


    【我會盡我全力為您擺脫來自異世界的定位和追蹤的。事情比係統想象的難辦,但我不會在這種事上不作為,請宿主不要質疑我們的合作關係。我想,到目前為止,您應該還相信我的合作誠意。】


    【是的,我當然相信。】


    【那麽......】


    【我希望這相信可以維持的更長久一點,你也是這麽覺得的,對吧?】


    少女噙著笑打斷係統的話。


    她眼神漸漸沉靜下來。


    這樣溫柔含笑的櫻穀裏繪美麗得超乎想象。她就像是一場夢境中最不真實的存在,當你看見她,你就知道自己在夢裏。


    而她偏偏屬於真實。


    片刻的緘默。


    【是的,宿主,我也這樣認為。】


    她聽見係統波瀾不驚的機械音。


    房間的角落擺著落地鏡。櫻穀裏繪挑一挑眉,就看見鏡子中的自己噙一抹淺淺的笑意,越發顯得風淡雲輕。


    ——也越發貌美。


    自從她的截止期限結束以後,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下來,但她的容顏也一日比一日更盛。


    現在的她,大概真的可以用一個眼神蠱惑這個世界吧。


    好吧,好吧。


    櫻穀裏繪對自己說。


    ——她並沒想要終止自己的旅程,沒想要跟係統鬧翻,當然也沒必要抓著這件事不依不饒。歸根結底,這不全是係統的錯。而且,就算係統有錯,目前隻有係統才能處理這件事,惹惱了係統對她也沒好處。


    櫻穀裏繪一點都不想被能穿越世界的人找到。


    萬一被這種人關了小黑屋,她可真哭都沒地方哭去。


    她轉一轉手腕。


    那隻蝴蝶越看越讓她覺得不舒服。


    不幸中的萬幸,她已經把那隻手鐲摘了下來——如果沒做到,她是絕對不會帶著這東西往外跑的!她寧可把反鎖在房子裏把自己餓死!


    就是這麽倔強!


    ...啊,扯遠了。


    總之,這隻手臂還真是有夠多災多難。


    ——又是武器又是手鐲又是蝴蝶的,什麽事都找在它上麵,真不知道是造了什麽孽。


    櫻穀裏繪歎了一口氣。


    【上個世界...啊。】


    上個世界...應該是誰動的手腳呢?她好像卻是認識過一個科學家,相處還不算特別融洽,那家夥叫什麽名字來的?


    明明腦海裏還有一點印象,可仔細想來,她又什麽都記不得。


    ...真慘。


    少女輕飄飄感慨一句,也不知道她是在說誰。


    【......】


    係統一聲不吭。


    於是少女隻彎一彎唇角。


    ——她不知道嗎?


    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應該被人動了手腳?


    怎麽可能。


    ...櫻穀裏繪沒什麽優點,最大的好處就是謹慎心細。大概從她到了第二個世界起,她就意識到自己記憶的不對勁,隻是覺得沒必要因為這個跟係統鬧翻罷了。


    某種意義上講,這件事對她有好處不是麽?


    記得太多,隻是徒增傷感。


    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最終的目的是活下去,而多餘的一切...隻會讓她在這漫長的旅途中被悲傷壓垮。


    櫻穀裏繪畢竟是個女孩子。


    她總有多愁善感的一麵。


    ——她不能保證自己有那麽堅強。


    所以看似是係統自作主張,而實際上,是她默許係統這麽做。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那個人所在的世界。


    她也不記得自己當時跟係統做了什麽交易了。總之,在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即便不記得,她也知道自己付出的代價不小——之後,直到今天,那個人的音容笑貌仍在她記憶裏栩栩如生。


    這是幸福,也是悲傷。


    但是是她自己作出的選擇。


    她不後悔。


    ——少女安靜地對自己說。


    她伸手,虛虛覆蓋在那隻蝴蝶的位置,於是指尖本能地輕輕一跳——那一片的肌膚似乎都在隱隱發燙,燙傷她的指尖,也一直灼燒到她的血管裏。


    很熱。


    她閉了閉眼睛。


    算了。


    ...想不起來,也就不必想了。


    【盡快解決這件事吧,係統,我想在這件事上我們的立場是一樣的。你應該也不會希望我被找到,是不是?】


    【當然。】


    【那麽,辛苦了。】


    櫻穀裏繪倒在那張大床上。


    這艘客船應該挺高檔的。至少他們的頭等艙確實很讓人滿意,被褥很軟,倒在上麵就像倒進棉花裏一樣,深深陷進去。


    她抬手,虛虛遮了一下眼睛。


    【午安,係統。】


    【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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