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穀桑。”


    “嗯?”


    過分陰暗的走廊裏,突然閃出的人影猶如鬼魅。定睛細看,才看清他銀白的發,以及笑得眉眼彎彎、卻莫名顯得狡詐如狐的麵容。


    這個人...她好像有一點印象。


    櫻穀裏繪對自己說。


    ——不隻是那天親眼見到他跟著藍染叛逃(她印象很清楚,就是這個家夥想要捅露琪亞一刀,卻被朽木白哉製止了),從而留下深刻印象,更多的還有閑聊時鬆本亂菊舒緩壓力一樣的絮絮叨叨。對女孩子,櫻穀裏繪性格稱得上好,聽談話自然就一定會認認真真聽下去。也正因如此,她知道了這個人叫市丸銀,和鬆本亂菊一起長大,本應是最好的朋友。


    ...本應是。


    “您認得我?”


    她看見男人加深的笑意。


    “櫻穀桑真是說笑了,我怎麽可能會不認得你呢?”他溫聲細語著,笑彎了自己的眼睛,卻莫名讓人覺得他說起話如毒蛇嘶嘶,“大概櫻穀桑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重要吧。我不認得誰,也會把你的臉牢牢記在心上的,隻怕是櫻穀桑對我絲毫沒有印象呢。”


    別,大哥,你等等。


    ...這怎麽聽著不像個正常人應該說的話呢?


    少女的眉尖微微蹙起。


    ——她從來都不願意和這種一看就城府頗深的人打交道。一旦對方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就是他沒那個想法,本人也總要擔心不知不覺間就被這種人賣掉。櫻穀裏繪自認自己從不算是用人不疑的大氣類型。


    相反,她心思總是太細膩些。


    “閣下說笑了,我當然是記得您的。”


    即便如此,她麵上仍是不動聲色的冷靜,隻微微蹙起的眉尖如湖麵上被微風帶起的漣漪,一雙水漾的明眸似乎在上下打量著麵前銀發的男人。


    “亂菊姐與我提起過你。”


    她突然說。


    仔細留意著男人麵上的表情。


    ...這種氣氛微妙的時候,總是要賭一賭的。


    ——甚至不需要明確這是愛情還是別的什麽,她隻是要賭一賭,賭一賭這對青梅竹馬之間的“在意”是否等同。


    畢竟,她輸得起。


    ——————————————————


    “你的身體狀況好像又糟糕了。”


    “咦,這個能看得出來嗎?”


    “你覺得呢,裏繪?”


    “啊,這樣...那也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


    ——口吻輕飄飄的,怎麽聽都是一種滿不在乎的味道。


    棕發的男人已經擰起眉頭,麵上是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虛偽(當然,她自己也知道,藍染的演技那麽高,這隻是她的心理作用)的關切與不讚同。好不容易停止咳嗽的少女卻仍然噙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淺笑,麵色蒼白如紙,看起來心情居然比前兩日還好些。


    她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處。


    ...有點悶。


    大概是因為病情在逐日加重,總覺得最近的空氣越來越悶了,以至於動不動就讓她有些上不來氣,心口處也經常會冷不丁有抽搐般的疼痛。


    不過對於她來說,還完全可以忍耐。


    少女偏頭看站在身邊的藍染。


    隨著病情逐日逐日的加重,她的容貌也一天比一天美麗,美麗到像是乍然綻放又一夜間盡數凋零的桃花林,用自己的生機燃燒出由生到死的極致美感。於是這種美貌已經不再是世人可以拒絕的,每一個不經意的眼波都好像有數不盡的旖旎流轉,一顰一笑都好像想要這個世界為她沉醉。


    ——或是在不久的將來為她陪葬。


    “我總覺得,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你大概要比我還清楚吧?”她的語調像是輕柔的歎息,又像是情人之間的嬌嗔,聞之悅耳,“那來問我還有什麽用呢?反正我什麽也不知道,我更做不了決定。”


    “不是這樣嗎?”


    櫻穀裏繪輕聲細語,流轉的眸色莫名顯得憂鬱。


    男人的笑意似乎有一點無奈。


    “你可千萬不要跟我說‘為我好’,我大概沒有說過吧?我最討厭別人跟我說這種話。”她轉迴視線,拿著不知道從哪裏來是什麽材質(主要是她覺得不了解也許對自己更好)的梳子,繼續慢條斯理地梳理如瀑披散的長發。


    這不失為一種消磨時間的好方法。


    特別是對女孩子而言。


    總之櫻穀裏繪是很喜歡這個方法的,特別是在這個太過無趣的虛圈待這麽一段時日之後,她覺得自己越發喜歡這法子。如果不是因為實在越來越糟糕、已經根本無法遮掩的身體狀況,她時不時就需要停下來咳嗽兩聲的話,就更好了。


    “是的,當然。”


    她感覺到男人撩起她一縷發絲,輕輕親吻。


    “你說得對,裏繪。”男人的語氣那麽溫存,仿佛是慨歎,隻是深處又好像藏了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我更多的隻是為了我自己而已,是我想留下你,我並沒有在意過你的想法。你心裏也是這麽覺得的,是不是?”


    這是實話。


    櫻穀裏繪對自己說。


    ——她不喜歡這世界上所有的“為你好”。因為不管達成的結果是好是壞,“為你好”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那些不能堂而皇之說出口的心思。


    “我喜歡你這麽說。”


    她笑起來,眉眼驟然柔和。


    “不要隨便任性。”男人的口吻依舊是親昵的。


    “所以我這樣說會讓你生氣嗎?”


    短暫的停頓後,她手指繞上自己一縷發絲,聲音仍然嬌軟,“那也沒辦法,誰讓我是個很任性很任性的女孩子呢?我記得我早就跟你說過這一點了。”


    她覺得自己此刻的眸色也許是冷的。


    隻是聲音仍然嬌憨。


    “——如果不能接受的話,我不介意你不再喜歡我。”


    “我當然能接受。”


    在聽到這話的時候,藍染似乎眯了眯眼睛,一瞬間露出屬於虛圈之主的表情。但很快這種神色就從他麵上褪去,聲音也仍然平和溫存,“我喜歡你對我撒嬌,裏繪,但是我唯一介意的就是你說這種想要擺脫我的話。”


    他手指在她麵上摩挲著。


    ...原本以為近距離的相處之後,這種近乎於“見色起意”的一見鍾情很快就會褪去;明明覺得在細水長流中,自己的感情會慢慢變淡,至少不會再加深。可當他在聽到櫻穀裏繪說“我不介意你不再喜歡我”的時候,他才能意識到,自己的感情非但沒有被削弱,反倒越來越深刻,更越來越偏執。


    ——入魔一樣的偏執。


    “我覺得你越來越美了,裏繪。”他突然這麽說,嗬出的熱氣撲在她耳根,耳垂瞬間染上了嫣紅的顏色,“你知道你現在有多美嗎?”


    聲音怎麽聽怎麽喑啞低沉。


    她不由自主地輕輕戰栗一瞬。


    她感覺到男人的手指逐漸向下滑落,最後按在她纖細的脖頸處,停留下來輕輕撫摸。明明是恰到好處的力道,隻讓肌膚隱隱泛出曖昧的紅痕,過往的經曆卻讓少女本能地意識到這動作背後蘊藏的殺意。


    ...殺意。


    他想要殺掉她。


    櫻穀裏繪莫名想笑。


    “我嗎?”


    於是她是真心實意的笑了出來,連聲音都是柔然又輕鬆的,“雖然這麽說好像很自戀,但有關於這一點,我還是要說我知道。”


    她睫羽都好像染上了輕鬆的笑意。


    藍染惣右介想要殺死自己。


    她對自己說。


    ——這不說明他不再喜歡櫻穀裏繪。相反,正因為他喜歡她,是讓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失控的喜歡她,才會讓他這種野心家動了殺念。


    因為她太懂得了。像他們這種人,他們最懂得的是掠奪和占有,最在乎的隻是也隻能是他們的野心。他們也許可以為了一時的“心動”把整個世界捧到她麵前,可以寵愛她寵愛到像是亡國的昏君,但那些“愛”都是假的。愛情對他們隻能是錦上添花,他們永遠不會允許一個女人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勝過所謂的事業。


    正因為懂得,她才從不對這種男人抱有希望。


    正因為清楚,她才會因為藍染的殺意而發笑。


    “輕一點,輕一點。”她柔聲細語地說著,纖白的手合在他落在自己脖頸處的手掌上,力道萬分輕柔,根本沒有掙紮的意思,“就是要殺我,看在這幾天的份上,也要給我個痛快吧。你這樣弄得我很疼。”


    她感覺到男人的手指似乎在那一瞬間有所顫動。


    “你覺得我要殺你嗎?”


    男人的聲音仍是帶著笑意的慢條斯理。


    她微微偏轉過頭來瞧他。


    “難道不是嗎?”


    琉璃灰的眸子盛著萬千旖旎與繾綣,仔細看卻是輕煙細霧彌漫其中,讓任何人都看不清她此刻眼底的真實情愫。


    她的聲音仍然柔和。


    ——為什麽不呢?


    就算這個人真的殺了自己,他也已經改變不了事實。不,應該說,如果他殺了“櫻穀裏繪”,那麽他才是徹徹底底的輸了。


    因為那個時候,就連他自己都不會再有辦法否認這份情意。


    茶發少女此刻的笑容如此溫柔。


    ...生和死,或許意味著一場比試的終結。


    但沒有人規定死者才是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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