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望著天上高懸的圓月,怔怔的出神。一個月來,見王爺的次數比往常一年還多,她心裏五分苦澀,五分歡喜。若能換來他一秒注視,她寧願終身不醒。


    錦瑟仍昏迷不醒,她不禁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執念讓她如此。好奇之外,更多的是擔憂。


    站得久了,覺得有些清寒,轉身準備迴房,眼前一道黑影閃過,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麽了,大腦便被人一記重擊,昏厥的前一秒,她嘲諷自己美夢成真了。


    推門而入,王爺坐在錦瑟床邊,頭也不會,癡癡的看著昏睡中的人。“秋月,上一杯茶。”


    “是。”她端著茶,緩步上前。王爺伸手接過,才喝了一口,方覺不對,瓷杯摔碎在底上。


    “你是誰?”話剛出口,他便覺得大腦一陣眩暈,勉強用內力控製住,隻是再無力周旋。


    門外是急急的腳步身,侍衛們聽了茶杯破裂聲便衝進門來,房頂的磚瓦早被解開,此時一條繩子懸下來,‘秋月’用力握住,身子便隨著那繩子從屋頂消失不見。


    侍衛們連忙追著‘秋月’而去,屋宇上的兩人如兩隻飛鳥,在房頂間翱翔,箭如雨下,那兩人勉強揮打掉箭支,向著王府更偏僻的地方奔去。


    箭網越來越密,兩人逐漸支撐不住,便對著底下的人喊道:“你們急著追我們,可知道現在王爺如何了麽?”


    首領的侍衛大喊一聲“不妙,中了他們調虎離山之計”,便領著眾人往迴趕。


    王爺撐著虛弱的身子,望著眼前的黑衣人,正欲喊人。那人卻笑道:“我知你武功不凡,但中了軟筋散,還是省點力氣吧,門外的那些侍衛早被我敲暈了。”


    他走到王爺麵前,手掌下劈,王爺便倒在地上。


    黑衣人撫上錦瑟的麵頰,輕輕喚到:“瑟兒別怕,哥哥接你迴家。”


    昏睡中的錦瑟似乎有所感應,睫毛輕顫,一隻手竟然扯住了那人的衣角。


    吟風剛剛抱起床上的人,忽聞外麵傳來了兵刃相接的聲音,他知道是侍衛們又折迴來了,便飛身準備走。


    卻沒料到昏倒的王爺突然睜開眼睛,他擋道吟風身前,對招不過數下便無力的倒在地上。


    門外交戰的聲音越來越大,房門忽然被闖開,吟風扯住屋頂懸下的線,正欲上升,王爺卻死死的扯住錦瑟的手。


    侍衛已經進房,其他黑衣人飛身進來與之周旋,但漸漸有抵擋不住之勢。


    吟風一手抓著繩,一手抱著錦瑟,隻能用雙腿踢開隨處不在的劍刃。


    王爺忍死死拉住錦瑟的一隻手,他低聲向吟風吼道:“你是想讓錦瑟永遠昏睡不醒嘛?放手!”


    樓上拉著繩的人急急的向下喊,快點,支撐不住了。


    吟風望著屋內遍地屍聲,絕望的閉眼,單手一揮,錦瑟便穩穩落在王爺懷裏,自己便隨著繩子升騰到屋頂,他縱身一躍,便到了屋頂之上。


    底下是交戰的人群,黑衣人已經被侍衛們逼到了絕地,遍地都是屍體,血流成河。他雙葉噙淚,把劍揮成一個圓圈,抵擋著四麵八方射來的箭。


    “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身邊的人焦急到。


    吟風看著底下孤軍奮戰的黑衣人,一言不發,奮力揮舞著劍,抵擋著越來越多的箭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身邊的人抓著吟風的衣袖,兩人向著王府大門飛去。


    一支利箭從身後射來,躲避不及,吟風身邊的黑衣人縱身一躍,擋在了他身後,箭入胸口,他便急急的下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吟風推遠。“你要活下去!”說罷身體急急墜地,摔得血肉模糊。


    借著剛才那人的推力,吟風翻身飛過院牆,外麵的侍衛仍然緊追不舍,吟風四處躲避,幾處受傷,才最終安全脫離。


    想著一群人去,卻最終自己一個人歸,錦瑟仍未被救迴,他跪在地上,用手狠狠的捶著地板,鮮血直流。


    王爺看著懷中的人,她的睫毛輕輕顫抖,手卻緊緊的抓著王爺的手。


    侍衛衝進來,王爺卻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侍衛們相互看了一眼,便退到了門外,關了房門。


    懷中的人柔柔的喊了一句“哥哥”。


    王爺內心一動,接聲道:“我在。”


    懷中的人似受到鼓勵般,睫毛更加細密的抖動著,終於,輕輕的,緩緩的,如一朵花開般,睜開了雙眼。


    王爺不可抑製的笑起來,身體也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懷裏的人卻仍迷糊的環視了四周,弱弱的喊了一句“哥哥。”


    王爺輕柔的把錦瑟放到床上,揮手,太醫便進來,叩首,把脈,長籲一口氣,道:“姑娘已痊愈,王爺不必掛心。”


    聽罷,王爺也鬆了一口氣,卻沒有任何防備的倒下了。他一直撐到現在,終於可以放心的倒下了。


    眾人皆驚,太醫忙給王爺把脈,還好自己中了軟筋散,喂了解藥休息一下便應該沒事了。


    錦瑟看著屋中遍地的鮮血,昏厥的王爺,迷迷糊糊不知所以,大腦又昏昏沉沉,於是也睡過去了。


    錦瑟低頭喝著秋月端來的藥,自己已經完全清醒了。而當日被劫之事曆曆在目,卻更為後來王府鬧賊感到擔憂,萬一,那是哥哥的人……


    王爺踏進房中,柔聲問了句:“好些了麽?”


    這是錦瑟完全清醒之後第一次見到王爺,她竟有微微的窘迫。


    錦瑟抬頭,對上了王爺的眼,手指在被褥裏因為緊張而不自覺的來迴纏繞著。他眼中沒有半點從前的孤傲和慵懶,竟隱約可見可稱之為“關切”的神情。


    錦瑟低聲道:“謝王爺…”謝王爺關心?錦瑟還是沒說出後兩字。隻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原來他除了戲謔的笑和淡淡的慵懶之外,還可以有如此認真的神情,隻是,這樣的他,脫去從前的桀驁和輕佻,渾身如籠罩在淡淡月輝般的光華之中,絕世脫俗。


    王爺被自己看著,並沒有皺眉或者別過臉去,讓錦瑟更覺詫異了,半天竟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目光是該繼續落在他身上還是該移走。


    “其實你不必謝我,若不是當日我強行把你抓拿當人質來逼問你家的秘密,你也不會遇此大難,是我欠你的。”王爺迴看著錦瑟,眼神如軟玉,鋪滿了歉意,錦瑟突然覺得無所適從。


    秋月站在屏風旁,目睹這一切,詫異的張大嘴。王爺待下人素來溫和,可是卻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就像是溫暖的冬風,溫暖卻壓蓋不了冰寒的本質,讓人無懼卻崇敬,愛慕卻保持距離。現在的他褪卻一身傲氣,柔和得讓人不禁想要靠近。


    窗外,夏花正開得絢爛,萬物一派生機。


    “天氣好時,讓秋月扶你到院子裏走走,透透氣。”王爺伸手將垂在錦瑟額前的碎發捋起,放到她耳後。


    “嗯”錦瑟臉龐微微發熱,如同熟透了的櫻桃。


    一陣清風從紗窗吹來,似乎在偷窺著房裏的兩人,又從另一個窗裏溜走了,窗簾旁邊的風鈴被帶動得發出清脆的聲響,如同一陣悅耳的輕笑。


    秋月悄悄的隱去了,隻留下房裏的兩人,一個低頭含羞不語,一個含情默默注視,時光凝滯了般,連空氣也停止了浮動,靜謐得隻能聽見兩顆心跳,敲打著和諧的旋律,如同某種既定的契約。


    流年如水,半年時光匆匆而逝。


    經過半年的休養,錦瑟早已痊愈,臉上的疤痕都已消失不見,但是王爺還是把她當個重症病人一樣照顧,可憐秋月日夜勞累服侍。


    錦瑟站在庭院裏,望著光禿的枝椏,歎了口氣。轉眼便已在王府待了一年了,下月初三,沒了自己和哥哥的陪伴,爹爹一個人去祭奠娘親,應該倍感失落吧。而哥哥,錦瑟不知道這半年來是什麽阻擋了他,卻是再也沒見上一麵,她心中滿是擔憂。


    上官瀾和王爺一起走進院子裏來。兩人滿臉的嚴肅。看見一襲白色睡袍的錦瑟,上官瀾板著的臉鬆動了一下,但隨即恢複常態。


    王爺喚秋月拿件裘衣來,親自給錦瑟披上,動作溫柔細致,掩飾不住的關愛讓上官瀾為之一愣。他便識趣的退走了,秋月也迴到了屋內。


    錦瑟有些局促的看著麵前的人,自自己‘遇難’以來,他對自己的態度似乎與以前大不相同。很親近卻並反感,反而覺得有淡淡的溫暖,讓自己想靠近去捕捉這份溫暖。兩人獨處的時間也比以前長多了,雖然偶爾有些拘謹,但是更多時候卻很愜意,一種說不出來的愜意。


    王爺輕輕扶著錦瑟坐下。


    “剛剛你一直站著發呆,在想什麽呢?”王爺輕聲問道。


    “我…想家了。”錦瑟的眼神沒有焦距的飄落在遠處,整個人像披上了一層雪般,她單薄的聲子套在寬厚的狐裘之中,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哀傷。


    王爺亦是無聲的看著遠方,庭院的幾枝樹點著綠意在並不陡峭的暮冬之風裏微微顫栗著,想來,錦瑟被脅到來王府也有一年了。


    “下月初三是我娘親的忌日。”錦瑟朱唇輕啟。關於自己的娘親,向來是家族裏的禁忌,諱莫如深,爹爹更是不讓任何人提起,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卻這麽淡然的對一個外人說起,或許是信任吧,信任?


    “我想迴去祭奠她。”錦瑟眼眸裏的憂傷更濃了,如一襲深深的潮水,要把她整個人都吞沒掉。


    “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完全好了。”


    “好,那十六啟程吧,迴蘇州。”王爺迴眸,看著錦瑟,黑白分明的眼裏流露著不可名狀的神情。


    錦瑟盯著他狹長的眼,想要分辨那神情究竟有多少分認真,多少分玩笑。他不遠千裏去蘇州把自己抓來,還沒有得到那個所謂的秘密就要把她放走麽?他真的願意平白把自己放走,放棄這一年來的所有籌謀麽?


    王爺看著錦瑟撲閃的大眼睛裏流轉著的感動,欣喜,質疑,似乎還有淡淡的不舍。粲然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月,等你在蘇府住滿一個月後我親自去接你迴來。”


    錦瑟看著王爺燦爛的微笑有些呆滯。原來他不止會嘴角扯出一絲戲謔的笑,原來他不止會似笑非笑的傲然挺立。眼前的他滿眼含笑,那笑如和煦的春風,如璀璨的朝陽,讓她原本被擔憂和哀傷籠罩的心一寸寸變得溫暖柔軟起來。


    王爺伸手摸摸錦瑟的腦袋:“傻丫頭,怎麽竟開心得癡呆了。”


    錦瑟聽了這話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她要迴去了,她可以看見那青青的楊柳,對自己不甚好卻有恩的爹爹,還有,讓她日夜思念的哥哥了。她的眼睛笑得眯成了月牙形,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如展翅欲飛的蝴蝶,雙頰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兩瓣薄薄嘴唇變得愈加紅潤了,像熟透了的櫻桃,讓人禁不住想咬一口。


    王爺從來沒有看見這麽開心的錦瑟。一直覺得她柔弱得如一枝細柳,卻原來她也可以明媚得如皎花。原來,是自己一直來拘禁著她才讓她失去快樂,滿懷哀傷。他竟在心裏自責起來。


    等待春風吹迴大地的時候,萬物便全然複蘇。綠了草木,綠了山水,也暖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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