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深, 昏暗的燭光下, 躺在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雙眼。


    清雋的臉上,原本有著一雙漆黑透亮的雙眸, 可此時睜眼, 眸光卻暗淡一片,再也找不見往日的神采。


    空寂的房內, 楚卿恬看見他慢慢眨了幾下眼,隨即, 他緩緩抬手,在眼前晃動了幾下後,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麽,他又閉上了眼,隻是麵色愈發蒼白。


    桌上的藥已經不再燙人, 楚卿恬站起身, 凳子在地上劃動, 寂靜的夜裏,發出刺耳的一聲響。


    躺在床上的人微怔了下, 隨即撐著手艱難坐起身,他茫然地轉頭,無神的雙眸看向了楚卿恬所在的位置。


    嘴唇幹到起皮, 他緩緩開口, 嗓音嘶啞:“……有人嗎?”


    端著藥走到床前,楚卿恬低低“嗯”了聲,她刻意變換了下聲線, 低聲道,“公子傷勢嚴重,我熬了藥,先喝吧。”


    身邊突然有人靠近,孟景之警惕地向後一側,牽扯到了傷口,痛得他悶哼出聲。


    隨即,他才反應過來似的,驀地停住了動作,條件反射地抬頭,入目的卻是一片黑暗,沉默了兩秒,他艱澀開口:“是姑娘……救了我?”


    “嗯。”楚卿恬一邊迴答,一邊握住孟景之的手。


    手上突然傳來的溫熱觸感讓孟景之驀地怔住,他有些惶然,不知道麵前的姑娘想做什麽,卻下意識地想要抽迴手。


    張了張口,他剛想說話,耳邊便傳來了清冽的女聲,“先把藥喝了。”


    隨即,他感覺到手上被放了一個碗。沉默了一瞬,他抿唇低聲道:“多謝姑娘。”


    剛剛失去視覺的人,總會忘記自己已經看不見的事實,無處不在的黑暗總是會讓人十分的沒有安全感,好似天地之間隻剩下自己獨身一人,又仿佛黑暗中會有吞噬人的野獸,恐懼無時無刻不籠罩著自己。


    孟景之此時便是這種感覺,剛剛睜開眼時的絕望,到後來突然聽到聲音的惶恐,都讓他心裏充滿了不安與恐懼。


    此時手裏拿著藥,他下意識地垂眸,卻依舊是一片黑暗,手指微蜷,他唇角溢出一抹苦澀。


    麵前人所有的動作,楚卿恬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並未出聲,隻是站在一邊,安靜的等著,直到看見人摸索著喝藥時,拿碗口對著下巴送,她才有了動作。


    握住人的手腕,無視掉孟景之突然變得僵硬的身軀,楚卿恬帶著他的手,將碗送到了他的嘴邊。


    鼻翼間聞到了藥的苦澀,孟景之聽見耳邊再次響起姑娘清冷的嗓音,“喝吧。”他僵硬著身子坐在床上,半晌,才緩緩張嘴,將藥全都喝了下去。


    手中的碗被人拿走,孟景之手指微蜷,放下了手,他茫然地轉了下頭,對著發出了悉悉索索聲音的地方開口:“多謝姑娘。”


    看著人對著空無一物的地方一臉真誠的道謝,楚卿恬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她放下了碗,才又坐迴床邊,看著麵前的人,低聲道:“公子是景月山莊的孟景之吧。”


    孟景之臉上這才露出了些許不一樣的神色,“姑娘認識我?”


    “曾有過一麵之緣。”楚卿恬迴答。


    沉默了一瞬,孟景之遲疑著開口:“不知姑娘如何稱唿?”


    “楚言。”


    “楚姑娘。”孟景之微微頷首,接著問:“不知你是在何處救下我的?”


    麵前人所有的情緒,楚卿恬皆收入了眼底,知道他在疑惑什麽,楚卿恬直接開口:“雁峰山山腳下,你一身血地被人扔在那兒。”


    雁峰山這是魔教總壇所在的那處山頭。


    空氣重歸於寂靜,看看麵前的人,楚卿恬再次開口。


    “你是去找那女魔頭報仇的?”


    這話一出,楚卿恬便看見床上坐著的人倏地捏緊了雙拳,緊咬著牙,壓抑著仇恨的人渾身住不住地顫抖起來。


    良久,他才緩緩吐了口濁氣,嘶啞著嗓音沉聲道:“是。”


    安靜了一瞬,楚卿恬直接道:“你如今功力盡失,眼睛……也被毒瞎了。”


    沉寂的房內,耳邊隻餘下窗外尖銳的蟬鳴聲,孟景之的手輕顫著,他緩緩撫上了自己的眼,壓抑住自己忍不住顫抖的聲音,啞聲問:“能治好嗎?”


    楚卿恬沒迴答他這個問題,隻是轉而問:“你想報仇嗎?”


    聽見這話,孟景之倏地抬頭,明明雙眼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可楚卿恬似乎還能從他的眸中看到他的仇恨。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就算拚上這一條命,我也要拿那魔頭的血來祭奠我死去的父母。”


    “可就算拚上你的命,你也報不了仇。”楚卿恬毫不留情地打擊,“孟家全家上下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可你今日殺上魔教,卻連那魔頭的麵都沒見著,便被扔了出來。”


    “如今你武功被廢,雙眼已瞎,那什麽去拚命?”


    清冽的嗓音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地砸在了孟景之的心上,想到當初自己心軟救下那魔頭,將人帶迴自己家中,到如今家破人亡,身受重傷,從父母兄長慘死後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他崩潰地嘶吼出聲。


    “那我爹娘便白死了嗎?!為什麽當初死的不是我?如果我不曾救下那魔頭,不曾將她帶迴家中,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事到如今,我卻連報仇都不能,隻能像個廢人一樣,躺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死的應該是我,該死的是我!”


    他雙拳緊握著,指甲陷阱掌心,掐出了道道紅痕,眼眶裏流下淚,氤氳著濕氣的眼眸將眼尾染上了一層胭紅。


    一直壓抑著的情緒被發泄出來,便終於再也忍不住,崩潰地哭出聲來,宛如野獸的悲鳴,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


    楚卿恬安靜地等著,等人終於發泄完了,她才抬手拭去他臉上的淚,一字一句低聲道:“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也能讓你重新練武。”


    看著孟景之茫然卻又激動地望著她的雙眸,她接著道:“可是你得答應我,不能再同今日這般莽撞,在你沒有把握,沒有能力報仇之前,不要浪費自己這條命去賭。”


    眼眶陡然落下了淚,孟景之啞聲道:“好。”


    ……


    翌日清晨,楚卿恬把藥熬好後,叫醒了孟景之。


    比起昨日,孟景之的狀態要好上許多,喝完了藥,他抬頭,空寂的雙眸看著楚卿恬的方向,低聲詢問:“楚姑娘,現在什麽時辰了?”


    將碗放到桌上,楚卿恬迴答:“卯時末(早晨七點)了。”


    扶著床頭,孟景之站起身,試探著伸出腳,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往桌邊走,一邊問:“今日開始治眼睛嗎?”


    上前扶著人坐到凳子上,楚卿恬道:“暫時先找個住處安置,然後才開始治眼。”


    “好。”


    塞了一個包子在人手中,楚卿恬道:“先吃飯吧。”


    孟景之便乖巧地應了聲,緩慢地將包子送到嘴邊,小口小口地咬著。


    吃過早膳,楚卿恬退了房,便帶著孟景之離開了小鎮。


    租了一輛馬車,兩人坐在車廂裏,楚卿恬看著謝蓁給的治眼睛的方子,一邊問孟景之,“是迴景月山莊,還是另尋一個住處?”


    靠在車壁上,孟景之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起那日山莊裏血流成河的畫麵,他捏緊了手,眉頭緊蹙著,低聲道:“不迴山莊。”


    楚卿恬應了聲“好”,又問:“那去我家,可以嗎?”


    車外陽光透過縫隙灑進來,照在孟景之的身上,籠上了一層光暈,微微垂下眼眸,長睫在下眼瞼上灑下了一片羽扇似的陰影,他薄唇微抿唇,安靜了片刻,應道:“好。”


    然後楚卿恬便迴憶了一下原身在各處的住處,最終選定了一處沒有外人知曉的山間小屋。


    掀開車簾,同車夫說了後,她又繼續拿起藥方研究。


    車廂裏又安靜了下來,沒等多久,孟景之突然開口。


    他聲音很低,像是怕惹惱了身旁的人,輕聲問:“楚姑娘,你為何……要幫我?”


    放下了手裏的藥方,楚卿恬輕輕挑眉,還以為這問題他一直不迴問,沒想到現在倒是問出口了。


    垂眸思索了片刻,她開始編故事,“莊主曾救過我的命。”


    手指微動,孟景之無意識地開口:“我爹?”


    “嗯。”楚卿恬說謊說得沒有絲毫心虛的跡象,語氣十分讓人信服,“如今救你一命,幫莊主報仇,也算是還了恩情了。”


    沉默了片刻,孟景之更加小聲的遲疑開口,“楚姑娘你……真能治好我的眼睛,讓我重新習武嗎?”


    然而聲音再小,耳聰目明的楚卿恬也照樣聽得清清楚楚,輕輕挑了下眉,她道:“怎麽,不信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孟景之局促地搖了搖頭,斟酌著用詞,低聲道:“隻是我傷勢過重,況且中了魔教的毒,實在是……”


    “放心。”楚卿恬拍了拍他的肩,說謊眼都不帶眨一下的繼續編故事,“我師承藥王穀,你的傷,我能治。”


    ……


    等到了住處,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在馬車上吃了一天的幹糧,楚卿恬嗓子都快要磨啞了。將孟景之安頓在屋子裏後,她才去了廚房準備晚飯。


    結果沒想到卡死在了第一步,敗在了柴火灶上。


    昨晚熬藥時,楚卿恬用的是客棧本就燒好的火,這會兒輪到自己生火了,便無從下手。折騰了好久,險些都沒了耐心之後,火才終於生起。


    將米放進鍋中,楚卿恬向係統微笑,【下個世界不要古代了,謝謝。】


    係統:【……抱歉,權限範圍外,無能為力。】


    從未有過這種古早體驗,楚卿恬一邊洗菜,一邊吐槽:【所以,要你何用?】


    係統微笑,並不答話。


    將菜洗好放到一邊,楚卿恬繼續:【辣雞。】


    係統繼續微笑,【友情提示,人身攻擊會扣積分哦。】


    微微一笑,楚卿恬拿出腰間放著的一包藥,慢條斯理地問道:【你說我這包藥下去,孟景之會不會被毒死?】


    係統:【……】去死吧![微笑.jpg]


    勉勉強強糊弄出了一餐,楚卿恬把飯菜端到桌上,開始詢問正事,【讓孟景之習武的事,找到辦法了嗎?】


    【找到了。】係統將資料傳送給了楚卿恬,【配合著藥浴,練這本劍法。】


    仔仔細細地看了遍藥方,楚卿恬聽見係統接著道:【這是最有效的辦法,但同樣不輕鬆,這藥浴泡著,據說是滅魂噬骨的痛。】


    將手裏的碗放到桌上,楚卿恬眉梢輕挑,【痛得又不是我。】


    係統:【……】


    進了房間,楚卿恬將孟景之領到了桌前。


    將菜夾到他麵前的碗裏,楚卿恬問:“可以嗎?要不要我喂你?”


    握著筷子的手微緊,孟景之耳根處悄悄爬上了一抹紅,他低低應道:“我自己可以,不用勞煩姑娘了。”


    “好,那你不行就說。”楚卿恬倒也沒堅持,隻是幫人夾著菜。


    低低“嗯”了聲,孟景之便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因著看不見的原因,他的動作特別的慢,一頓飯,吃了近半個時辰,到最後,菜都涼了。


    楚卿恬早早吃完,便一邊給人夾菜,一邊說著治病的事。


    “眼睛明天開始治,你被廢了的筋脈,得先泡藥浴,養好了,我這裏有本劍法,適合你練。”


    嘴裏咀嚼著食物,孟景之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好。”


    楚卿恬繼續道:“這藥浴藥性很烈,泡著會很痛苦,你受得住嗎?”


    “可以的。”


    楚卿恬點點頭,隨即想到人看不見,才又道:“好,那我明天準備藥材,明晚便可以開始了。”


    一碗飯吃完,孟景之放下了碗筷,抬頭茫然的目光望著對麵,他遲疑著問:“楚姑娘,你家中,沒有其他人嗎?”


    “沒有。”楚卿恬想著原身的身世,平靜道:“小時候算命的說我是天煞孤星,我爹娘便把我趕出了家門,所幸被師父所救,待會了藥王穀,學了一身勉強能立足的本事。”


    話音落下,屋子裏便沉默下來,孟景之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手指微蜷,帶著歉意的嗓音低聲道:“……對不起。”


    輕笑了聲,楚卿恬麵上沒什麽表情,嗓音裏的戲卻多,故作堅強道:“沒關係,都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後來,知道真相


    孟景之(崩潰式大哭):你騙的我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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