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江太守府內。


    “鄭寶已死”劉勳驚得雙目圓瞪, 一時由跽坐改為直跪, 追問道, “為誰所殺,何時之事速速稟來”


    揚州擁兵自重的豪族不少,鄭寶麾下精兵數千, 當為其中之首。此人明麵上對他頗為敬重, 逢年過節沒少送禮,是個貼心懂事的“地頭蛇”。


    與他關係良好的鄭寶突然身死, 各勢力間的平衡被打破, 揚州莫非要變天


    跪倒在劉勳案前的小吏答諾,“據聞乃劉子揚所殺。”


    聽到這個消息,劉勳鬆了一口氣,複而皺起眉頭, 滿心疑惑劉子揚淮揚名士,怎麽無端殺起人來


    小吏低聲稟報, 說起他所風聞的前因後果,“劉曄宴請朝廷使者, 鄭寶聞訊,率部曲攜禮前往拜見。”


    “曄於宴上誅鄭寶,而後僅率數名家僮詣鄭寶營, 收服其眾。”小吏低頭說著,臉上隱隱流露敬佩之色,劉子揚單騎勸降敵眾,真乃不世出之俊彥。


    “劉子揚得兵數千, 明府當厚加交結。”小吏叩頭勸道。


    劉勳右手在膝蓋上來迴摩挲,沉吟著,“該當如此”


    劉子揚家世人才遠勝鄭寶,又為漢室宗親,就算自立也是名正言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鄭寶何以如此不慎,給他平白添一樁麻煩。


    “府君”有人急忙忙推門而入,“明府大喜”


    劉勳抬眼一看,他麾下從事手上拿著一卷竹簡,提著袍擺匆匆跑過來。


    “喜從何來”劉勳站起身,納悶又期待地看著失態的部下,有什麽喜事能讓從事喜形於色


    從事一路跑過來,咽下口水,微微氣喘道,“劉子揚殺鄭寶得其眾,不欲擁兵,欲將數千兵眾贈與明府。”


    “竟有此事”劉勳快步走到從事身前,按著從事肩膀激動問道。他方才正對劉子揚滿心忌憚,此時聞訊又驚又喜。


    北風肆虐,吹得營門前的軍旗獵獵作響,劉曄伸手攏好被風鼓起的羔裘,順手撫著戰馬脖頸上垂散的鬃毛,眯眼眺望遠處。


    馬蹄聲和著嗚咽的風聲,遙遙望去,奔騰的戰馬匯成一道黑線,赤紅的“劉”字旗幟迎風招展,千餘騎兵望營門而來。


    可惜此“劉”非漢室之“劉”,劉曄心裏搖搖頭,他生不逢時,漢室如風中殘燭,日漸傾頹,劉曄自知沒有光武帝劉秀的本事,不能力挽狂瀾。既然如此,擁兵不過是自取其禍,非智者所為。


    再者說,數千兵馬每天消耗的糧草驚人,就算他家中財貨頗豐,也供不起這種損耗。時日一久,軍中無糧,那又要四處劫掠,劉曄自恃身份,當然不願做這種事。


    世人夢寐以求的精兵強將,對他來說,不過是累贅。


    這塊燙手山芋送給誰


    被親衛簇擁的廬江太守策馬而來。


    劉子揚躍下馬,拱手長揖,“明府。”


    劉勳勒住韁繩,端坐馬上俯視眼前年輕的士子,“鄭寶何罪,君為何殺之”


    劉曄拱手道,“鄭寶欲驅民渡江,所圖不軌。”


    “君何故委兵與我”劉勳望向劉曄身後的隨從,他沒弄明白劉曄為什麽不願擁兵。


    “鄭寶治軍不以法製,其眾素來以劫掠為利,而曄家中無資。士卒懷怨,久之必亂1。”劉曄拜道,“故此欲托與明府。”


    劉勳聽著這哭窮的大實話,默然不語,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放下滿心戒備,他下馬帶著部眾跟隨劉曄入營,走了幾步,劉勳想起一件事,“聽聞君曾延請使者荀君在營中”


    “荀君昨日已啟程離去,或許書信尚未送至”寒風又起,劉曄攏住衣袍,語聲飄散在風中。


    廬江郡北部,數百人的車馬往北趕路,車簾被掀開,楊向遞進來一碟圓滾滾而金黃的橘子。


    “接著。”


    郭嘉抬手接住荀忻拋過來的兩隻橘子,當即剝起了皮,橘皮被他隨手扔棄在車裏,“南地冬則濕冷,夏則悶熱,唯一可誇之處,唯物產頗豐。”


    “豈物產豐,亦富有人才。”荀忻接他的話茬,吃著橘子想起了贈橘人,“淮揚有劉子揚在,局勢無憂。”


    “子揚勇略兼備,謹慎有加,尤偏愛未雨綢繆。若生太平世,必能牧守一方。”郭嘉悠閑地剝起第二個橘子,點評道。劉子揚的個性有點奇異,他執著於把危險抹殺於未萌之時,似乎安全感極低。


    荀忻點點頭,是啊,劉曄行事果斷,長袖善舞,再加上宗室的身份,太平年代定然能平步青雲。


    “說來。”郭嘉兩頰微鼓,咽下酸甜的橘子,眉眼彎彎,現出臥蠶,“當日君與子揚說甚”


    “劉子揚恍惚而出,魂不守舍,若非我扶住,幾近跌倒。”想到當日的場景,郭嘉靠著車壁快要笑出聲。


    對上郭嘉寫滿好奇的眼神,荀忻心虛地移開目光,麵無表情裝傻。


    郭嘉攬住荀元衡肩頭,“汝兄曾言,荀氏子弟坦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他催促道,“速說。”


    被催得沒辦法,荀忻實話實說,“誤信謠言耳。”


    “我以為子揚精通器械,與之相談半晌。”他沉默片刻,補充道,“卻不知,子揚精通經義、兵法,獨獨未曾涉獵器械。”


    他心道,演義誤我。


    荀忻所知的曆史大部分來源於演義,即使他知道演義七分真三分假的寫法,對於他不了解的那一部分,很難分清楚哪裏是羅老先生虛構的。


    他記得劉曄在官渡之戰中獻發石機這一節,於是覺得劉子揚必定精通機械,閑聊時跟其探討起齒輪和杠杆的原理,劉曄也一直應和。


    “聽聞子揚精通器械,忻有一惑不解”那時荀忻正打算虛心求教大佬。


    劉曄終於羞愧地打斷他,“荀君,曄實不通此事。親友俱知,劉曄從未有涉獵。”


    “不知荀君從何聽聞”


    空氣瞬間凝固,長久的沉默中,尷尬在兩人間蔓延。


    這大概是荀忻此生最尷尬的迴憶之一。


    郭嘉伏在案上,肩頭聳動,笑得不能自已,“為何有人竟有人造此謠言”他的笑點大概在於劉曄實慘。


    荀忻歎口氣,在心裏質問羅貫中,您為什麽造這種謠呢


    轉而一想,羅老先生寫書時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編的故事最後比史書更家喻戶曉。這怪不得他。


    他們原路返迴,渡過淮水,從南向北渡河時郭嘉倒沒有太多不適,看得原本不信“郭祭酒水土不服”之說的許褚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奔波十數日,一行人抵達汝南郡的慎縣,入城稍作休整。


    傳舍中,荀忻所居的屋內被人扣響,“主公。”來人推門而入,正是楊向。


    “楊君有何事”荀忻就著木盆洗頭,烏黑長發垂在盆中,聞聲握著滴水的長發,扯過一旁的布巾擦水。


    “仆冒犯。”楊向發現自己來得不是時候,腳步微滯,略有猶豫後繼續走上前道,“許都有軍令送至。”


    荀忻聞言來不及擦幹頭發,從楊向手中接過竹簡,拆開封泥展卷而讀。


    “主公”楊向撿起從荀忻肩頭掉落的布巾,青年烏發沾濕,白若羊脂的臉上有水珠滑落,肩頭衣襟一片深色,此刻閱信的神情略顯凝重。


    荀忻皺著眉,老曹下令知會他,趁著嚴寒未至,他們將要起兵征討呂布。順便讓他在汝南募兵千餘,率軍前往徐州廣陵郡援助陳登。


    看老曹這意思,是想讓近在廣陵的陳登打頭陣,為他大軍從許都開拔爭取時間,而後合軍一處包圍下邳。


    募兵荀忻犯了難,汝南郡被袁術糟蹋過,十室九空,老曹隻讓他募兵千餘,像是去廣陵打醬油湊個數,大概也是考慮到這一點。人數還在其次,問題是老曹明示他,軍情如火,讓他越快越好。


    擺在他麵前的困難就變成了如何在數日之間募兵千餘。


    荀忻收好竹簡往外走兩步,突然想起自己這副尊容。天冷頭發幹得慢,一時半會出不了門,他轉而望向楊向,“楊君,煩勞邀郭祭酒來此一敘。”


    初冬時節,人們已換上冬衣,郭嘉為圖省事,學著劉曄在薄袍外裹一件羔裘,出門後被屋外的冷風吹得遍體生寒。他快步超過領路的楊向,推門躲進屋內。


    室內生著幾個銅火爐,直棱窗大半被糊起,隻留下上方一掌寬透氣。伸手在門旁的火爐上烤了片刻,郭嘉自覺活了過來。


    “奉孝。”荀元衡起身走過來迎他,披散的長發潮濕,看起來剛剛沐發。


    “何事如此心急”郭嘉跟著荀忻走到入席落座。


    “許都軍令。”荀忻把竹簡遞給他,曹操讓郭嘉留在汝南,等大軍東至,隨行參軍事。


    郭嘉看了一眼楊向,荀忻於是對楊向拱手示意,這位親衛隨即退去。


    “募兵之事,元衡可有腹案”郭嘉緩緩卷起竹簡,竹片悉索作響。


    荀忻垂眸道,“荒年更易募兵,汝南雖荒敝人少,然不時有人自淮南渡河而來。施之以資糧,不愁無人投軍。”等郭嘉過來的這段時間,他考慮過後發現募兵本身不是難事。


    “我所憂之事。”荀忻抿抿唇,抬眼望著郭嘉,眼中隱隱含憂,“新卒未及訓練,途中是否會嘩變,乃至叛亂”


    沒有經過訓練的士卒不說上戰場,就是簡單的行軍都成問題。新卒們從未離開家鄉,途中很大概率會逃跑。一人逃,眾人逃,這支烏合之眾恐怕沒到徐州就潰散了。


    “要使一軍令行禁止,需積年之功。”郭嘉收起了周身的隨意,肅然道,“要使一軍聽汝號令,半日即可。”


    作者有話要說  1參考三國誌劉曄傳裴注所引魏略感謝在20200506 23:53:4020200509 01:37: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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