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內,除了為學童啟蒙的書館,以及經師授課的精舍、精廬外,還有一類特殊的學館,稱為“醫館”。


    此為新任太醫令華佗一手興辦,招收的多為庶人貧民,“醫學生”的待遇對比太學生,可免徭役,衣食住宿俱由醫館。


    這一舉動曾在許都士人中引發非議,時人以醫為方技,以醫為賤業,認為官府此舉無異於扶持異端,有違常理。


    所幸此時許都中的士人都依附於曹操,對於曹操做出的決斷不敢過多置喙,再加上世道亂疾病多,醫工的確短缺,又因醫館初立時常常無償診治


    基於種種原因,反對的聲音終於弱了下去,醫館得以在兗豫二州遍地開花。


    “主公。”帷車緩緩停下,車壁被楊向扣響。


    荀忻走下牛車,楊向等人已上前與醫館中的門仆通稟,“高陽亭侯詣太醫令。”


    入內通稟的門仆迴來,拜道,“君侯請進。”他向荀忻賠罪,言明華佗正在診治病患,無暇出門相迎。


    “無礙。”荀忻吩咐衛士在門外等候,隨即跟著門仆往內走。


    華佗成為太醫令後,平日都待在宮中的太醫署內,隻有休沐日才能出宮到醫館中出診。


    庭院中栽種了不少桑樹,樹下的土地也未曾空閑,遍插柵欄,欄內種著辨識不出的藥草,被圍成了藥圃。


    院中頭戴幘巾的短衣少年們,有的蹲在地上,手中拿著木杵搗藥;有的端著竹篾編的簸箕,在庭中來迴晾曬藥材還有人背著藥簍,從門外進來,似乎剛剛采藥而歸


    走過迴廊,到了醫館的正堂,門仆引著他進門,隻見堂中病患排著長隊,華佗與幾名弟子正在坐堂問診。


    見他進來,華佗寫完手中的藥方,令一名弟子接替自己,起身前來會客。


    “荀君安否”華佗還是初見時那副模樣,精神矍鑠,須發烏黑,全然看不出年過五旬。


    身著玄黑官袍的青年笑了笑,“勞君掛念,安然無恙。”


    華佗細觀他臉色,荀忻自覺地伸出手腕,任由華佗診脈,片刻後華佗收迴手,“君體康健,顱骨之傷亦已痊愈。”


    “頭為一身之首,百脈相通,一旦有傷則難治,君其慎之。”華佗叮囑道。


    被用華元化嚴肅的神情盯著,荀忻不由有些心虛,應聲答諾。


    “元化至許都,誌才兄病情何如,君仍知否”荀忻說出來意,此時書信不便,與其傳書到兗州,不如來問不久前從兗州過來的華佗。


    華佗整理著案上的左伯紙藥方,“戲君已無大礙,如佗當年所說,休養三年之期便可痊愈。”


    “多謝元化。”荀忻聞言放下心來,戲誌才沒事,老曹麾下多一位他能聽進去諫言的謀士,或許許多事將隨之改變。


    “行醫活人,本職也,何言謝”華佗笑了笑,“若無君一力相助,怎有今日遍地醫館”


    他唏噓道,“佗此前從未曾想,醫者亦能如儒師一般,開館授徒。”


    荀忻望著華佗手上一厚遝的藥方,正色道,“治病活人,醫者便如再生父母,功德無量,而世人賤之,薄之,何其謬矣。”


    “元化亦無須自薄。”他輕聲道,“總有一日,醫”他本想說“醫樂百工”,話到嘴邊改口道,“醫者與士人,將無分貴賤高低。”


    “千百年後,如今醫工或許將改稱醫生。”


    這時“先生”這一尊稱常常拆分來喚,如稱張某為“張先”或“張生”。


    華佗並不知荀元衡為何對醫者如此尊敬,但他仍為友人的尊重和善意所打動,拱手謝道,“承君吉言。”


    兩人閑聊片刻,漸漸找迴了從前的熟稔,荀忻接過仆僮遞過的藥茶,“元化掌諸醫,為太醫令何如”從沒做過官的華佗數月內驟然成為醫官之首的太醫令,他很好奇華元化有什麽感想。


    華佗的笑容逐漸消失,他捋了把胡須,歎口氣,“佗從前常自悔棄仕從醫,如今不悔矣。”


    好不容易找到人傾訴,華佗打開了話匣子,“朝官五日一休沐,整日困居太醫署中,無患可治,無處可去。”他低聲再歎一口氣,“為官不易。”


    荀忻放下被煮成八寶粥的茶湯,咳了聲掩飾笑意。


    華佗看他一眼,“佗生性散漫,不喜拘束,待醫館萬事妥當,我當抽身離去。”


    荀忻拱手拜倒,“當為天下謝元化高德大義。”


    “何至於此。”華佗忙將他扶起,“得知音如君,敢不盡心而為”


    “聽聞袁術僭號稱帝,曹公必將討之,此行君是否隨軍”


    “軍機要事,恕忻不能言。”荀忻低聲拱手道。


    華佗忙致歉,“佗冒犯。”荀忻雖然說機要之事他不能說,其實這話也就暗示他的確會隨軍出征,華佗道,“佗所創一方,名為麻沸散,其中一味藥材兗豫兩地難尋,而淮南盛產。”


    “佗難以離許,煩請君代為搜尋。”


    “此藥何名”荀忻聽到“麻沸散”不由挑眉,華神醫果然研究過麻醉劑,他腦中浮現出華元化拎著斧頭要給老曹開顱的畫麵,心裏抖了抖。


    “山茄花。”華佗向荀忻描述山茄花的形態特征,“此花喜暖濕,多生於向陽壤土之中,花色白,遍生小刺,花形似圓筒,花瓣展開若裙擺”


    荀忻找他要了紙筆,按他的描述畫了出來,這花除了花色潔白外,倒很像喇叭花。


    “切記此藥有毒,毒性致命,絕不可誤食。”


    荀忻應下,起身與他告別,“我知元化醫術出神入化,然剖腹開顱之事未免驚世駭俗,元化亦當慎之。”


    華佗隻以為他聽說了關於自己行醫的傳聞,歎道,“謹從教。”


    走出醫館,荀忻迴到車上,轉著拇指上戴的玉韘,暗自思忖,當初他考慮到兗州民生凋敝,沒有再組織造紙。


    冀州的袁紹隻著重於紙張的經濟利潤,一心搞壟斷,隻想保持物以稀為貴的現狀。是以這麽些年,冀州的“仲升紙”仍隻在貴族階級間流傳,還是與“左伯紙”一樣的奢侈品,沒有傳入平常百姓家。


    紙的意義絕不止如此。


    荀忻歎口氣,這也是他最終選擇離開冀州的原因。


    拋開別的不談,袁本初出身士族,他站在士族的立場上,行事思維太具有階級局限性。


    天下之大,士族雖然掌握官僚機構,但普天下最多的還是百姓,是庶人。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一個政權若隻為少數人牟利,便注定有多數人被壓迫,便注定被壓迫的人會站起來反抗。當大多數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士卒食不果腹,國家還怎能有一戰之力


    兩晉便是如此,雖然他不會親眼見到“五胡亂華”,可他身為漢人,有幸來到這個時代,便有義務阻止民族苦難的發生。


    他為何選擇曹孟德


    不得不說他最欣賞老曹的叛逆,作為宦官之後,他叛逆地投向士人。處於士族貴族階級,他叛逆地推行“唯才是舉”,並不一味保全世族的利益。


    比起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曹操的思維模式最為接近模範的封建帝王,以天下為己有,以萬物為芻狗,不重家世,唯才是舉。


    這就使普天下最多的庶人看到了希望,家世和相貌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無法改變,但才學是能夠靠後天努力獲得的,隻要有才華你就能改變命運。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平等,在荀忻眼裏,是延續後世封建王朝統治的那一根唯一堅韌的弦。


    眼下這世間,叛逆的人或許要加上他荀元衡。


    造紙術相輔相成的是印刷術,世家大族千百年對於學術的壟斷,是時候結束了。


    “楊君。”荀忻扣響車廂,“去司空府。”


    呂布與袁術撕破臉,用陳登之父陳珪的離間計,策反了袁術的盟軍,西涼軍閥韓暹、楊奉等人,大敗袁術。


    數月後,司空府中曹操在白紙上揮墨疾書,滿臉喜意。筆勢一停,曹操擱下筆,捧著自己的大作欣賞,“孤羨本初紙坊久矣,今許都亦盛產紙,用紙再無須仰賴冀州。”


    堂中的僚屬紛紛賀喜,心思敏捷的人已經開始構思起作詩。


    “元衡為此事費心良久,當居首功。”曹操望向荀忻笑道。


    “不敢。”荀忻低頭揖道。


    “嘉亦當賀明公喜,今日雙喜臨門。”郭嘉從堂外走進來,手中拿著一節竹筒,顯然是軍情密報。


    “奉孝此言當真”曹操忙接過郭嘉遞過來的竹筒,取出其中的信報,展信而讀。


    荀忻見郭嘉坐到他旁邊,低聲問道,“是袁術之事否”


    “然也。”郭嘉眉眼含笑,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隻聽那邊“嘭”一聲響,曹操拍案喜道,“天助我也。”他把軍報遞給謀臣們看,“淮南天旱饑荒,袁術治下已亂。”


    “聽聞袁術得聞讖語,代漢者當塗高,自以為乃天命加身,欣喜若狂,至於僭號稱帝。”一位僚屬道,“未料登基元年,治下歲荒,此豈非天譴耶”


    眾人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荀忻笑了笑,所謂“代漢者當塗高”,“塗”即有“道路”之意,而袁術的“術”意指“城邑中的道路”,再加上表字“公路”,這也怪不得袁術對號入座。


    按照他讖緯即陰謀的論斷,也說不定這句讖語是有人故意弄出來助長袁術的野心。


    說到底別人也不能無中生有,本身就有稱帝的野心,見到什麽都能聯想起來,袁術敗得不冤。


    “明公,戰機至矣。”郭嘉拱手賀道。


    眾人亦隨之激越請戰。


    曹操起身道,“五日後起兵,征討袁術”


    作者有話要說注山茄花又名曼陀羅花,此處采用曼陀羅花為“麻沸散”配藥的說法。感謝在2020042905:47:492020042923:56: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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