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誌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自可在一個決定後立刻從家裏啟程, 荀彧卻是有一大家子需要照顧的人, 車馬粼粼,直到小半個月後才真正來到東武陽。


    “這對文若來說已可算是輕車簡從了。”發現張易對衙外一溜馬車的詫異, 戲誌才站在牆角輕笑一聲,解釋了兩句。


    “荀氏大族, 文若一支又是其中大宗, 上下產業仆從無數。去年他舉孝廉後沒多久便自京中辭官迴鄉, 力勸全族遷入冀州,那時才叫車馬無數。”


    張易算了算時間,立刻明白那肯定是董卓涼州兵擄掠各地前發生的事。


    真正的聰明人大概就是這樣, 即使沒有劇透, 也能完美規避掉所有危險的選項。


    “那他這次是隻帶了他那一房的人過來?”


    “應該是。冀州境內畢竟還算安穩, 他大兄友若又在袁本初帳下為官,足以護住一族上下。”


    縣衙內住不下這許多人, 曹操提前給荀彧備下了離縣衙極近的一處獨院。獨院上任主人聽說是要給潁川荀彧騰住處, 幾乎歡天喜地的接受條件搬到了別處,如今一小隊兵卒仆從在馬車和獨院間忙忙碌碌搬運家私,顯見馬上就會熱鬧起來。


    張易看了會兒他們搬家的景況,發現自己居然開始有點想念薑氏的嘮嘮叨叨了。


    果然人就不能閑下來。


    “文若出來了,走吧?”


    “走, 且去跟他一敘。”見到人影,張易眼前一亮,精神立刻迴來了大半。


    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而且他此時正有許多疑問想讓荀彧解惑!


    剛到東武陽沒兩天, 荀彧上下安頓,卻是還沒來得及熟悉縣衙內的情況,辦公的地方也暫時和張易擠在一處。好在夏天白日裏門窗大開,內室敞亮,就算時有小吏進出也不至覺得憋悶。


    更覺心底敞亮的是張易。


    右手邊一個戲誌才,對麵一個荀文若,這種感覺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三人坐定,稍稍寒暄了幾句,話題繞到袁紹頭上,張易立刻問出了困惑他許久的一個問題——


    袁紹到底是如何兵不血刃拿下冀州的?


    東郡與冀州近在咫尺,冀州的袁紹又是曹操目前最重要的一個盟友,曹操和張易對冀州的變化自然關注。可冀州一夜易主,他們幾番打聽,能得到的消息都隻有“前冀州牧韓馥自願退位讓賢”這個官麵答案……一兩個迴複還好,所有渠道得到的都是這個答案,傻子也知道這裏麵有問題了!


    曹操和張易誰也不信韓馥會做這種將自家生死係於他手的蠢事。


    尤其前陣子河陽那邊還有過調動兵馬的痕跡。


    聽到張易的疑惑,荀彧靜默了一瞬,搖搖頭:“子恆有所不知,韓州牧素性仁弱。”


    雖說當時還暫附在袁紹帳下,但荀彧在看清袁紹本性後就一直韜光養晦,隻從荀諶那裏聽說得這鳩占鵲巢一事的些微始末。如今各為其主,他便詳細向張易和戲誌才兩人說了一下自己知道的內情。


    “四個月前,韓馥帳下一名名叫麴義的別駕反叛。袁本初瞅準時機,內聯麴義,外引遼東長史公孫瓚侵襲冀北,引得州治之內人心惶惶,而後又請友若、高幹作為說客。內外交困,韓馥一時無主,便同意了友若他們出讓冀州的建議。”


    “就沒有忠心與他的部下進行勸說?”


    “自然是有的。韓馥府中的長史耿武、治中李曆在袁本初進入高邑前便棄職而去,領兵在外的將領中亦有趙從事一路自孟津馳兵東下。”


    可奈何那時候的韓馥早已在荀諶等人的勸誘下鐵了心退讓州牧之位,最後隻不過白白死了幾個意圖通過刺殺袁紹來解決此事的忠心臣子。


    張易再說不出什麽話來了。


    討董結盟之時候張易便感覺韓馥不是什麽能做大事的人,可這樣掙紮也不掙紮一下的就拱手大權……


    是他和曹老板輸了。


    “沒想到居然是友若出的這個頭,看來他在已經袁本初那裏站穩跟腳了。”戲誌才對已經過去的事情無甚興趣,滿舉一杯敬了敬兩人,“大好時日,就不要再討論這些不相幹的事了。”


    “左右衙內最近沒什麽急事,這幾日一天比一天熱,眼見就要進入酷暑時節,何不趁這最後的機會放鬆一下?我知道縣東二十餘裏外有一清潭,潭邊林木秀美,甚可一觀,我們找個日子出去遊玩一圈?”


    見張易和荀彧兩人想也不想的將要拒絕,戲誌才一樁樁掰著手指頭給他們算:“等再熱一點,別說出門遊玩,連出門都不一定有興致了。之後秋收,秋收過後曹公多半便要討伐郡南亂兵,等戰事結束,郡南諸縣收複,又是千頭萬緒的事會擺到案上……”


    若不趁著眼下的機會鬆快一二,下次再有這樣的時機可能就要等上一年了!


    “文若也正可趁此機會一觀東郡諸縣諸鄉的民風民情。曹公大才,子恆大才,不過短短數月便將郡北諸地治理的豪猾屏跡,也可慰人心懷。”


    “嗬。”戲誌才一張口張易就覺得不對,等到全部聽完,他心底的冷笑直接浮在了麵上,向看過來的荀彧微一致意,同樣朝戲誌才掰手指。


    “上月末郡內小計,誌才一迴說要去買街西祝媼家的醬餅,一迴說有東西忘在了後院,之後便一去杳無音信;六天前巡查漯水河防,誌才於途中忽稱勞累腹痛,脈象卻毫無異常;昨天文若的接風宴前我便與你說過要複查聊城那樁冤案,宴後你看上去卻醉的不省人事……”


    “可讓你找到機會給我灌了一大碗醒酒藥。”雖然不在意自己的種種劣行被一一清點,但戲誌才仍是忍不住駁了一聲,“我那時都已經說過我醒著。”


    “醉酒的人一般都覺得自己醒著。那醒酒藥裏我特地教人放了些安神的黃連,要不然你今天怎麽會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張易麵無表情。


    要是繼續鬧下去,戲誌才不覺得有什麽,可張易就這麽停下細數,他反而不自覺冒出了點心虛。


    有一說一,雖然子恆故意給他灌了碗苦藥,但他昨天在三分醉意和三分藥意下確實睡得挺好,早上起來,卷宗也都已經一一處理結束……


    不,再怎麽心虛也當不了酒喝,抵不了休憩。事關緊要,他是絕不會放鬆防線的。


    “若郡中一應曹事實在繁重,彧亦願盡微薄之力。”荀彧看得出來麵前兩人的語意至多半真半假,但他作為初投之人也有自己的立場,總得表個態度。


    尤其是向張易。


    雖說這個年輕士子對他的態度一直誠懇而熱情,年歲又不過才將弱冠,但荀彧半點都不敢小視對方。


    張易偶爾能感覺到荀彧對自己的打量,半點沒放在心上。但凡新同事入職,新舊交融時總是難免會有一段磨合期,更何況他們大概率會一起共事很長時間。


    “曹公創業艱難,先時的確事務繁多,不過如今已是好多啦。”至少不用他頂著督郵的名頭,卻連掾史的活也要頂起一半。


    “倉曹、尉曹、法曹相關的文書案卷我已經叫人整理出來了,文若盡可取用,兵曹、賊曹諸事由妙才負責,不過誌才也知道不少,你有需要可以問他。一人之力總抵不過兩人、三人之力,抵不過眾人之力,誌才可不能推卻。”


    “誌才又怎麽了?”


    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從窗外傳來,緊跟著,一個矯健的身影大步走入室內,正是曹操。


    “曹公。”戲誌才行了一禮,先行開口,“一張一弛方為文武之道,眼下諸事平順,我剛才正提議和子恆、文若他們一道出去遊玩一圈。我看子和他們這兩天也難得空閑了下來,不若大家挑個日子一起去?”


    “可!”


    來不及阻止,張易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曹老板欣然拍板同意下戲誌才的提議。


    *


    仔細算算,靈帝駕崩至今方不過兩三年,他卻已經在這兩、三年裏走出了人生前三十餘年從沒走過,甚至從沒想過的路。一路跌跌撞撞到如今,每每深夜感懷時,曹操也不得不感歎世事變幻——


    昔年避居譙縣之時,他不是沒有設想過一旦天下戰亂,漢廷崩塌以後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設想過各州割據,設想過宗室中興,甚至還設想過若是由自己主持朝政,又該如何扶大廈於將傾……然而,直到真正事到臨頭,他才知道,那些設想終究都不過是紙上談兵。


    說易行難。


    自他複起為西園校尉之後,無論是掛印東逃還是酸棗起兵,無論是汴水之戰還是赴任東郡,處處危機處處險。


    但他還是闖過來了。


    雖然百裏之外還有一夥黑山賊軍亟待解決,雖然徹底掌控東郡還需要不短的一段時日,但曹操感覺自己自起兵後的狀態從來沒有像今天那麽好過。精兵良將在側,謀臣良佐來投,這一切都證明他正走在一條正確的路上,以後也會否極泰來的順利下去!


    有了這樣的覺悟,曹操最近看什麽都高興,別說戲誌才的提議正深入他心,哪怕他們要的是別的什麽,隻要不過線,曹操都會一口答應下來。


    張易不知道曹操這陣子在想什麽,隻覺得他此時看向他們三個的目光帶著股微妙的……慈祥?


    他抖了抖雞皮疙瘩,努力抖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詭異想法。


    出去玩一圈就玩一圈吧,總不可能當麵反駁老板的想法,而且最近的政務確實比月前輕鬆了一些。


    曹操過來找他們也是有正事商議,定下出遊之事,他把剛收到的一份信報傳給三人。


    作者有話要說:萬更什麽的……認真地說這太難了……本來就手殘,這篇文還尤其慢。


    我努力本周加更一章。


    然後下周再加更一章。


    抱頭給各位看官遞充氣錘了qwq


    另,突然意識到一個可能的,對某些看官來說的雷點,女主是二嫁張易的,在這裏先排下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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