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裏, 聖人下旨,巡視江南河工,由欽天監測好吉日,即日出發,不得貽誤。


    隨行之人, 甄貴妃, 以及德妃自然是一騎絕塵,將其餘人遠遠甩在身後, 還有幾位小嬪妃,其後是寧王、壽王、順王等皇子, 慶王在京輔佐太子。


    另有隨行大臣數名, 浩浩蕩蕩地乘船下了江南,沿途經過多地, 各個被臨幸的州郡忙建重宇別墅,供天家之人入住。


    一時間, 江南各地的磚石土料、桌圍帳幔價格直往上漲,甚至影響到了隔壁州郡。


    賴家的此時在薑嬤嬤這裏抱怨著, “我們家用這些年攢了小筆, 主家賞下來的那些金銀錁子也罷了, 首飾之類, 或賣或當的, 弄了幾百兩銀子,在後頭的花枝巷子裏買了一處三進宅院,花了我們家整整八百五十兩銀子, 可心疼得我呀!”


    “那院子統共三十多間屋子,有許多已是破敗了,院牆也風化了,該修葺一番才是,可結果遇上這石料土木漲價,真是要了命了!”


    賴家的在那兒拍著大腿抱怨著,“且馬上就是大姑娘的及笄禮了,家裏許多東西都要現采買,最近物價漲了起來,買什麽都要多花一筆,我已是省了又省,就這,太太還嫌多!可我實在是無法啊!”


    她自己也要吃點迴扣啊!不然拿什麽填補那院子錢?


    薑嬤嬤和邵嬤嬤笑著,便道:“行了,迴扣就夠你吃的了,你這老貨,和我們玩什麽心眼兒?不過能以市價低一些買迴來報價,已是很不錯了!”


    賴家的麵上訕訕,“我倒是想啊!可太太看的嚴,又有幾分的迴扣給我吃呢?”


    “不瞞你們說,現在便是在府上撿著一枚銅錢,我都要撿起來,擦擦,放進自己荷包裏麵當家裏的嚼用!”


    都是千年狐狸,誰不知道那點事兒?


    這賴家的在府上有臉,旁人都是追著她送銀子,還能到如此地步?這話說的,實在是拙劣!


    不過人家本也沒指望她們二人相信。


    兩人都笑著,邵嬤嬤道:“哪就至於如此了?”


    賴家的笑道:“光顧著和你們發牢騷了,差點將這正事忘了!”


    “太太知道兩位姐姐是有名的教養嬤嬤,經大姑娘及笄一事,想著剩下幾位姑娘年紀也越發長了起來,該有人時常教導才是,教導各種規矩,各樣雅事,這不,就想到了你們二位。”


    邵嬤嬤聽了,當即就婉拒道:“我年歲比薑妹妹還大了六歲,至今已是五十六歲,累著了,便要多喘幾次,別那些仆役們照顧著各位姑娘還不夠,再多個我添麻煩!”


    “隻是三位姑娘而已,薑妹妹倒也勉強支應得住!不過我勸你們,最好還是要從外麵請迴來一位女師傅。”


    “說句不好聽的,人吃五穀雜糧,怎麽就沒個生病的時候?身邊多個人,到時也不忙亂。”


    且她心中有數,人家真正看上的是自己身邊的老薑,老薑女官出身,又是先後宮中出來的,可不是她能比的。


    她見薑嬤嬤意動,才這般撮合的。


    賴家的笑道:“姐姐這話說的是,若真的應下來,即便如此,什麽事兒也不該都攤到薑姐姐身上!”


    薑嬤嬤自是毫不猶豫地就應了下來,但再三告誡道:“我醜話說在前頭,想叫我教導,可以,但是,一切須得按照我的規矩來,任誰做錯了,求情都不好使!”


    “你們也知道,當年我在宮中,是惠賢皇後身邊的掌事女官,專門領教導秀女之責,插花,點茶,製香等的手藝也都有所涉獵,可算得上爐火純青了,我也不能砸了自己的名聲!”


    “所以,若有姑娘與我鬧脾氣,耍小性子,我可不慣著!”


    賴家的忙點頭道:“正是,正是!老姐姐說的在理!嚴師名師出高徒,既然擔了教導之責,自然要有教導之舉,正常!”


    “我們太太也說呢,一切全憑您!”


    賴家的喜形於色,站起身來,“那這樣,我就去告訴太太了,你們忙,我先去了!”


    薑嬤嬤頷首,算是迴應了。


    旁邊的邵嬤嬤歎氣道:“你剛剛說話,該再委婉些的,就說你性子直,真是一點不留餘地!”


    她站起身,“屆時,叫大奶奶替你描補一二罷!”


    薑嬤嬤笑道:“老姐姐,這你就不必擔心了,你身子還弱,快迴去歇著罷,可別操心我這點破事兒了!不值當的!”


    “我心中自有章程,放寬心啊!”


    她敢那般說,自然有自己的底氣在。


    她是良民,榮國府能對她怎麽樣?她還是惠賢皇後身邊出來的女官,也是有品級的,與東宮更是關係親厚,誰敢與她為難?


    見勸不動,邵嬤嬤搖搖頭,迴了屋子,想著一會兒該如何與張沅芷開口。


    賴嬤嬤走到前麵兒,迴雪便竄了出來,嚇得賴家的心髒砰砰跳,待看清來人,笑罵道:“作死的小蹄子!出來冒個頭兒都嚇死個人!”


    迴雪站在她麵前,俏生生笑嘻嘻的,遞給賴家的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大奶奶聽說您家中購置了宅子,掛在了七歲大的孫兒名下?因此家中捉襟見肘,特命我拿了些銀兩來,緩你們家燃眉之急,權當做喬遷之禮了!”


    賴家的接過荷包,笑意越發燦爛了,偷偷掂了掂荷包,餘光掃了眼荷包大小,八成裏麵是金子,心中更是激動,因此道:“那你便替我多謝大奶奶了,太太那邊兒還等著我迴話,我先去了!”


    迴雪行禮道:“嬤嬤自便!”


    直到出了院子,找了個無人的角落,賴家的才將荷包打開,頓時露出七八個金燦燦的錁子來,一個約莫三錢四錢,加起來差不多三兩金子了,便是三十兩銀子。


    她心中竊喜,這大奶奶果真是個手底下散漫的!


    **


    進了屋子,張沅芷躺在美人榻上,秋霜輕輕地拿著美人錘為她敲著胳膊,她闔著眼,問道:“給她送去了?”


    迴雪道:“送去了,千恩萬謝的,說叫我替她謝過呢!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呢!”


    聞言,張沅芷唇畔漾起一抹極輕極淺的笑意,“是麽?”


    將這事兒拋在腦後,“我記得,東府的珍哥兒,今歲十七了罷?”


    這個問題,與剛剛的話題風馬牛不相及,登時迴雪便“啊”了一聲,迴過神來,才道:“您嫁進來那年,珍大哥兒是十二歲,如今是您嫁進來的第六個年頭,是十七歲了沒錯!”


    她說罷,又問道:“怎麽了?大奶奶,是有什麽問題嗎?”


    張沅芷搖頭,“沒,隻是想到,敬大嫂子這節骨眼兒上懷了孩子,也是件好事,珍哥兒大了,還喜歡弟妹,她自己的身子尚還算硬朗,倒也不至於如那種四十多的婦人產子一般,日後滿身不舒坦。”


    隻是,若不出差錯,劉氏到底也免不了日後高齡生下賈惜春,自己卻隕了命的結局。


    秋霜將一盞冰鎮的酸梅湯放到了小幾上,“按說,東府的珍大哥兒也該開始尋摸婚事了!”


    “眼見著東府那兩位老爺老太太身子越發不爽了,沒準兒一場孫兒的婚事,能叫兩位主子開懷些!”


    “嗐!但願罷!”


    那兩位的身子,明顯是支應不住了,但願他們能多撐幾年,至少等到兒子中進士,孫子娶了親才是。


    東宮不穩,她也得想辦法為他們吊著命才是。


    **


    榮慶堂中,徐氏拿著一本名冊,對著畫像,細細翻看著,招唿史氏和張沅芷道:“來,你們二人也來掌掌眼,看哪個好?”


    史氏看著一摞厚厚的冊子和畫紙,眼神一閃,心中倒也沒什麽不滿,笑道:“勞母親費心了,折騰這許久,搜羅這許多的才俊來。”


    張沅芷翻著名冊,“家世也就那樣兒了,自然比不上咱們家,但多是嫡子,日後縱是不能承繼宗祧,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咱們家沒有庶子,但我瞧著,一些庶子分家過後,可沒東府那邊兒幾房的好待遇!”


    “家產一般是嫡長子占大頭,八二,或七三,就是剩下的那一點兒,也是嫡子占大頭,剩下的才是庶子的,一點子東西就給打發出去了,日子後來也不好過。”


    徐氏道:“咱們家家大業大,軍功起家,有出息的莊子也多,不在乎那一星半點兒的,可有的人家隻是吃著老底兒,田產莊子鋪子的出息供不上花銷,家底兒越分越薄,可不就衣食不繼了?”


    “所以,我想著,決不能給大丫頭挑這樣的人家,哪怕低一點兒的門戶,是嫡子也是好的。”


    史氏笑道:“母親說的極是,這夫婿一事,向來要緊,縱然不能位極人臣,夫榮妻貴,但也得家境過得去,不愁吃喝。”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整日為了吃穿發愁,哪裏是個好去處?”


    “是以,這些個與咱們家門當戶對的公府上的庶子,便都刨去罷!”


    說著便開始翻看,準備挑出去,隻是拿到一張後,看了眼,當即喜道:“這一家子倒是不錯!”


    “一等神武將軍之子,但卻是庶子出身,正房太太,身體羸弱,唯有一女,這孩子還是正房陪嫁丫鬟所出,他姨娘前些年害病沒了,他也是自小養在正房膝下,母子關係融洽,這孩子為人還上進,現在五城兵馬司任職,已是正七品的副指揮了!”


    “多半啊,是能正常襲爵的!最多不過降到三品將軍!”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已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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