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賈家送來的箋紙,又是落到了張家兄弟手裏。


    張白書房,張玄拿著那張箋紙,氣道:“果真是個登徒浪子!雖說定了親,也不好如此頻繁私相授受!況寫句情詩,竟還借用古人辭賦!忒沒誠意了些!”


    張白悠悠然,桌案上的花瓶中蘊養著一支早梅,粉紅色的花朵,更襯得他雅量高致,軒軒韶舉。


    他笑道:“賈世子醉心古玩,不通詩詞,你何苦為難他?”


    “且你在這兒說道,他也聽不到,有什麽用呢?”


    張玄護姐心切,便道:“以姐姐的人才,縱是退婚過,年齡尷尬,可往低了尋摸,也不是挑不到可入眼的,為何就是這賈家?”


    張白但笑不語。


    賈氏一族,包括那什麽金陵四大家族,皆是聖人為太子挑選出的臂膀,張家已是鐵板釘釘的太,子,黨,若是聯姻他家,難免有結黨營私,為太子拉幫結派之嫌,不如就內部消化,找一個現在沒了實權的賈氏。


    且太子一黨,雖多人膝下有子,可不是已成婚便是年紀尚小,未成婚的,不是家世忒低,便是品行叫人看不上。


    還不如賈家這個心性純良的紈絝呢!


    且又有賈家承諾在先,就叫他一下子脫穎而出。


    張白又瞧了眼上頭的詩句,笑笑,繞出桌案,走到炭盆前,將箋紙扔了進去,看著它一點一點燃成灰燼。


    “頭一次也就罷了,便是母親都半睜半閉,沒想到這小子嚐到了甜頭,竟越發沒完了起來!”


    姑娘家的名聲何等金貴,這小子當真是個心裏沒章程的!


    勸走了幼弟,張白才安心坐了下來,思慮是否要將此事告知妹妹。


    可又怕妹妹生氣發火,自己倒弄了個裏外不是人。


    可沒有父親母親的授意,自己與弟弟又哪敢越過他們直接將箋紙截下來燒掉?


    真是難辦,爛攤子倒是留給了他。


    朝堂之事,他尚且得心應手,偏這後宅之事,又關乎家人,真叫人一個頭兩個大。


    還是說罷,權當為妹妹捎個口信兒了。


    便出了門,令人引著自己進了內院,去找張沅芷。


    彼時,她正在家中的梅園用小刷子掃著梅間雪。


    大紅色的鬥篷,一眼就抓住了人的眼球。


    身後腳步聲傳來,張沅芷也沒迴頭,抓著梅枝就拂下花上的點點雪,到那瓷白的小壇子裏。


    張白清潤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緋兒,這天寒地凍的,你還是迴屋子烤火罷!這梅花雪水,我那兒倒是還有前幾年采集的兩壇子,就在院中的海棠樹下,你喜歡這些風雅之物,明日我就叫人挖了來與你,快別在這兒受凍了!”


    張沅芷臉都凍得通紅,卻仍是搖頭,“假於他人之手,難免失了意趣!哥哥先去我院子裏小坐一會兒,等這幾棵樹完了,我便交給丫鬟們,你且歇一會兒!”


    見勸她不得,張白也不強求。


    畢竟便是他,年少時也好風雅,一時興致起了,大冬日裏,跑到京郊的大山上,踏雪尋梅,吟詩作畫。


    對此,他倒也理解。


    點頭道:“那好,我先去坐坐,你早點迴來,我有事要同你說。”


    秋霜戴著厚厚的手套,捧著瓷白的小壇子,笑道:“大爺也不知有甚麽要緊事,竟火急火燎的!”


    “是呢!還從未見過大爺這樣,大爺自來穩成持重,這是有甚麽大事?和個毛頭小子一般?”


    迴雪也笑著道,在一邊捧著手爐。


    掃了好幾株梅花樹,也沒采夠半壇子,張沅芷歎氣,“走吧,迴去,太冷了,叫小丫鬟們分撥來采集,弄好了,給她們一人發一些賞錢,我娘昨兒不是給我送了兩匣子金銀錁子和散碎銀子?給她們一人兩個錁子,這大冷天兒,也不容易。”


    那些小丫鬟聽了,眼神頓時生了異彩,迫不及待要辦好這差事,好得姑娘的青眼。


    再者,張家規矩大,除了上元節,端陽節,中秋節,重陽節和冬至除夕這樣的大節,平時少有賞賜,可不就叫她們眼熱?


    這賞下的銀錢,於她們而言,不是應得的,而是意外之喜。


    進了屋子裏,摘下鬥篷,便覺得缺了什麽,餘光掃過一圈,見了架上的博山爐,才想起,笑道:“墜露,去將我那出了窖的蘭蕊香拿出來焚上,那個香氣清淡怡人,不惱人!”


    “蘭蕊香?你倒是會偷懶!統共那麽幾樣香料,棧香,檀香,乳香,麝香,丁香,磨成末子,加一點子鵝梨汁【1】,窖藏陰幹,就得了。”


    張沅芷笑笑,難得有些俏皮,“都說大道至簡,難不成香道不是道?既風雅,又暗合大道,我覺得沒甚麽不好的!”


    張白聽了,也不再多說,隻輕輕掃了幾個丫鬟一眼。


    幾人心肝當即就是一顫,默默退到了門口。


    張白在府上,積威甚重,小廝丫鬟們都對他畢恭畢敬,看著溫潤如玉,實際手段如雷霆般令人生畏。


    他一個眼風過來,她們就怕的不得了。


    但隻要差事不出岔子,大爺素日裏還是極溫厚的。


    自然,每次進了新人,總有幾個不安分的,自以為能得了青眼的丫鬟們前仆後繼,最後铩羽而歸,被趕迴了家,不得在府上領差事了。


    叫她們大奶奶好一陣解氣。


    她們這些自小在府上,亦或是在府上待了幾年的丫鬟們,誰敢閑著沒事兒去勾搭大爺?


    豈不聞老壽星上吊——活膩歪了?


    幾人眼觀鼻鼻觀心,板板正正地在那兒站著,靜等吩咐。


    張沅芷看著麵色沉靜的兄長,問道:“大哥不是說,要與我說些事情?怎麽這會兒倒成了鋸嘴葫蘆了?不說,在這兒幹坐著,你也能坐住!”


    說罷,又笑了笑,起身,拿起那蘭蕊香的香餅,用鑷子夾了一塊,扔進爐子,燃上,又坐了下來。


    端起茶盞,便要用茶。


    張白這才開口,“你可是收到了賈家那小子給你寫的情詩?”


    張沅芷一口茶還沒下去,就嗆得她眼淚直流,鼻腔發熱,咳嗽半天方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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