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審查x情人


    伊爾迷·揍敵客從女人的房間裏出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幹幹淨淨,氣質也幹幹淨淨。


    走廊上沒有人。


    房間裏麵沒有了聲響。


    門縫間也沒有血漬滲出來。


    一路上看過他,並且多看了幾眼的人,伊爾迷記得清清楚楚。前台的兩個女人,電梯裏的幾個男人,剛才磨蹭在旁邊不肯走的清潔工。


    沒有必要清理。


    因為他們算不上威脅,也不會泄露重要的信息,他們什麽也不知道,唯一一個知道的人已經死了——伊爾迷·揍敵客穿著黑色外套,清瘦又挺拔,慢慢地踩著樓梯一階階向下。柔順的黑發隨著動作從他肩頭垂落,在瓷白的臉上灑下陰影。


    他一邊走一邊思考。


    或許“敲了兩次門”這件事隻是偶然,但是伊爾迷並不相信偶然,尤其是見過亞路嘉那雙黑洞洞的眼睛之後,他就學會了抓住所有看似沒有關聯的偶然。


    塔塔和亞路嘉,單單從能力的未知水平來考慮,是一樣的存在。


    不留知情人一向是最有效率的選擇。


    雖然承諾了那個女人,不欺騙不隱瞞的時候不會殺她……但是早在他做出承諾之前,她就已經說過謊了。


    塔塔是不會朝著別人撒嬌的。


    “大哥。”


    糜稽看到他,一下子就從大廳的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現在已經開始發胖,但臉上的輪廓還殘留清秀的痕跡,和伊爾迷的長相有點神似。


    伊爾迷·揍敵客對自己的弟弟點點頭:“走吧。”


    糜稽一把拿起電腦,十分自覺地跟在自家大哥身後一點的位置,和他一起走出了旅館。


    揍敵客二公子其實很好奇那個傳聞中的“塔塔”,他隻見過幾張照片,也不好看啊,勉強算可愛,甚至都不如自己大哥漂亮秀氣。並肩走在大街上,說不定路人覺得他家大哥才是妻子呢。


    ……當然,他也隻敢想想,不敢說。


    糜稽聰明得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大哥心裏的位置。


    身為家人,他在伊爾迷·揍敵客心中的優先級的確很高,可一旦那個塔塔成了大哥的未婚妻,她的優先級絕對會在自己之上——估計僅次於奇犽。


    畢竟大哥那麽喜歡她。


    照片都不讓人多看,還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好久。說實話,糜稽根本想象不出大哥藏起自己的陰暗偏執和控製欲,裝成個普通大學生一樣陪著她上學放學的模樣——守著她一整晚地自習,給她買草莓蛋糕和糖果,還帶她去遊樂場坐摩天輪——根本就喜歡得不行嘛。他大哥為人處世自我慣了,待人的嚴苛程度也堪稱恐怖,對她卻連罰都沒舍得罰過。


    何況,他對大哥也不親近,大哥對他也一樣。


    他長大後,就和大哥之間保持著適度的距離感,對此,兩個人都很滿意。


    不過,說到奇犽……


    “奇犽好像知道了我跟大哥你來了康賽普斯,他很不開心呢,”糜稽打開自己的手機,“不僅發短信罵我‘死肥豬’,還威脅我不許幫著你尋找伊塔。切。專挑著我,他倒不敢罵大哥你。”


    “他受的懲罰太輕了,”伊爾迷垂著眼,輕聲說,“私自放走塔塔……對家族利益的損失是極大的,小奇還是太任性了。”


    糜稽悄悄瞥了大哥一眼。


    幸好大哥已經不管他了。奇犽實慘。


    糜稽知道這件事,那個塔塔逃走之後,大哥想要親自教育奇犽,但是被父親阻止了——糜稽總覺得父親對“災厄之洞”的態度很不明晰,祖父似乎傾向於放任,但是大哥傾向於積極尋求利益。


    父親不置可否。


    祖父雖然反對大哥的想法,但是也沒阻止他的行動。事實上,祖父也就隻路過的時候,淡淡地說了一句:“……別把目標定的太高,尤其是對很難理解的東西。伊路還是年輕。”


    父親摸著三毛,沉默不語。


    曾祖父倒很喜歡那個女孩塔塔,拿著她的照片看了好幾眼,家庭會議結束後還走過來囑咐大哥:“……伊路要對小姑娘好一點噢……欺負狠了,可就找不迴來了噢。”


    曾祖父很少說話,難得開口一次還慢吞吞的,語氣讓人昏昏欲睡。


    嘖,說起來,奇犽也很喜歡她呢。


    糜稽邊走,邊想著。


    ……


    繞著山跑完圈,去了半條命的伊塔癱在草地上,一動不動。


    金,拿根木棍戳戳她:“還活著嗎?”


    伊塔:“死了。”


    金,拍拍手:“好的,帕爾,吃了她吧。”


    伊塔:……


    帕爾冷漠地睡覺。


    說實話,從他們落到這個山裏之後,帕爾似乎除了捕獵,就一直在睡覺,仿佛世界上不存在值得他理會的東西……包括金·富力士,這個喊他“小乖”的狂野男人。


    伊塔休息好了,坐起來。


    金一直坐在她旁邊,叼著根草,突發奇想:“哦對,我之前說過要你摸摸帕爾的鼻尖,小塔還沒摸過吧?”


    伊塔:?


    求您別說話了。


    金說幹就幹,拍拍灰站起來,走到睡覺的帕爾身前,詢問他:“帕爾,可以讓小塔摸摸你的鼻尖嗎?小姑娘挺怕生的,想更親近一點的話,一直冷漠可不行哦。”


    帕爾於是抬起了頭顱,緩慢地伸展開自己修長的身軀,雙翅攀附的爪子抓進地裏,深紅棕色的尾巴也緩慢地遊動——


    巨大的龍頭逼到金的身前,煉獄一樣的豎瞳冰冷鎖定了他。


    金笑眯眯地和他對視。


    他們兩個用眼神迷之交流了一會兒,金忽然伸手招唿伊塔:“來來來,難得帕爾喜歡你,不要錯過啊!其實想想,人類小夥子遍地都是,多沒挑戰性……”


    伊塔:……


    不過她還是爬起來,走近了帕爾,一是因為金都這麽“努力”想讓他們搞好關係了……無論如何,交好遠比交惡更有利。另一個是因為……她真的想摸啊啊啊啊!


    伊塔小心翼翼地走近。


    帕爾剛才還盯著金·富力士,隨著她靠近,豎瞳轉向了她,頭顱也隨之轉過來——他的唿吸還殘留原始的血腥味,很熱,赤金色的虹膜如同岩漿。


    伊塔對他小小地笑了一下。


    帕爾沒什麽表情,緩慢地眨了一下眼,乳白色的眼膜是蜥蜴一樣橫著開合的。


    當然,就算帕爾有表情她也看不出來。身為無知的人類,曾經被他狩獵的食物鏈下端的生物,或許是殘留的叢林本能,伊塔從這隻掠食者的眼裏能看到的隻有冰冷。


    雖然帕爾可能本身並沒有惡意。


    ……他一定沒有惡意!


    自我催眠了一會兒,伊塔同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金鼓勵(唯恐天下不亂)的眼神下,輕輕地摸了一下他溫熱的吻部。


    帕爾一直盯著她,很安靜,沒張嘴咬她。


    ……那就當做成功了!


    金笑了:“好的,這樣帕爾就是同意加入了,之後要幫小姑娘哦。”


    伊塔收迴手,忽然發現自己可能被賣了:“同意加入?加入什麽?”


    金:“你聽錯了。”


    伊塔:???


    太拙劣了吧獵人界的智商扛把子!


    伊塔看了金一眼,放棄深究,一臉疲倦地離開了,躲進自己的小帳篷裏默默補覺。


    隻剩下金和帕爾進行奇妙且深入的交流。


    “……怎麽樣,還是同意了吧?”


    “我可沒算計你,你和小塔是雙向選擇。”


    “嘛,之後確實可能要和很多人搶小姑娘,別怕,她不會跟他們跑的。一旦看到黑發黑眼的男人——可不是我啊——別管出現了幾個,直接全吃掉就是了。”


    “……哈哈哈當然是開玩笑的。”


    ……


    第二天,金讓帕爾帶他們飛了一段,就停到了森林裏,準備找交通工具走完剩下的路。金帶著她來到了鎮上,然後租了輛大卡車。


    伊塔懷疑地看著這輛即將廢棄的破車:“……就這?”


    金,一手拿著加油器,嘴上還叼著草:“就這。”


    他拍了拍卡車髒兮兮的外表,拍出一手的灰:“根據經驗,飛艇和大巴都是做不得的,信不信你大巴才坐上,伊爾迷·揍敵客就能直接等在下一站帶你迴枯枯戮山。”


    伊塔:“……太恐怖了。”


    常年躲著自己徒弟朋友敵人和兒子的金·富力士:“隻有那種廢棄的車才靠得住,隨便加個牌子,別走公道,一路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就是得加好油,選好路,不然容易半路餓死……”一邊說著,他一邊從懷裏掏出加油站老板免費贈送的地圖,扔給路邊的小蘿莉,“去,自己先選著路,別忘了隔幾段找一個鎮子。”


    他扔的很準,伊塔一把就接過來了:“哦。”


    地圖髒兮兮的,還有煙灰和油漬,不過倒是清晰,伊塔坐在路邊翻翻看看,很快金就加完了油,湊過來一起看。


    “以前沒找過路?”


    “……沒。”


    “算了,我來吧。”


    沒什麽用處的伊塔於是被趕到了車上。


    沿著荒涼的公路走真的是很不錯的體驗,車窗外都是山,或者大片的田地,連綿一片的綠色。周圍很靜,隻有卡車拖長無力的轟隆聲——伊塔攀著窗戶,看了會兒風景,迴頭擔憂地問金:“這車會不會半路報廢啊?”


    金,一隻胳膊支在窗外,十分懶散:“放心,餓不死你的。”


    金其實很有魅力(真的),雖然他不刮胡子,頭發也亂糟糟的,穿衣風格奇怪,總是鬥篷和民族服飾——但是他很讓人安心。尤其是他叼著根草,撐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說話的時候。


    是那種讓人可以隨時睡著的安心。


    伊塔就慢慢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們還在荒涼的山路上走。月亮很遠,森林很靜,伊塔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我們到哪兒了?”


    “還得走一天,”金仍然懶洋洋的,順手遞給了她一瓶水,“水要麽?一會兒我們就休息,吃點東西,再走一會兒,然後直接在車上睡吧。”


    “好。”


    伊塔喝了口水,開了車窗去唿吸外麵新鮮的空氣,卻聞到了一絲沉甸甸水汽:“外麵要下雨了嗎?”


    “嗯,”金也喝了口水,“快了,應該下不了很久。”


    金說的沒錯,夜裏下雨了,下的不大,打在車窗上劈裏啪啦的。等到第二天起來,雨已經停了,天空和森林煥然一新,仿佛有人把世界的玻璃擦了擦。


    伊塔唿吸著清涼的空氣:“話說迴來,帕爾不跟我們一起嗎?”


    “他迴森林了。”


    “真的?”


    “假的。”


    “……那他到底去哪兒了?”


    “不告訴你。”


    兩個人就這樣一來一往,在夜晚降臨之前迴到了康賽普斯。他們沒有進城,尋了條荒涼的小路,買了個毯子就準備繼續在車裏縮一晚。


    “你家伊爾迷眼線太多了,”金擼了把頭發,“嘖,連旅館都住不成。”


    “他不是我家的……三無旅館也不行嗎?”


    “哈,尤其是三無旅館好不好,買通一大群遊走在城市各個角落的流浪漢可比派一兩個管家挨著排查有效率得多。在這個城市裏,不僅人多的地方有眼線,沒人的地方也有。”


    “太嚴密了吧,他應該猜不到我會自己跑迴來才對啊。”


    “……找你還用得上這種程度的排查?”


    金懶洋洋地倚在卡車座椅上:“找你頂多算個順手,伊爾迷想找的是遠比你厲害得多的對手。可不是隻有揍敵客才想得到災厄之洞的數據資料。”


    伊塔:……紮心了老鐵。


    “那咱們怎麽混進去?”


    “明天市政府會開始清空城市,畢竟災厄之洞就在後天,”金十分隨意,“到時候可能會很亂,也可能不會……先看看情況再說吧。”


    您到底靠得住嗎?


    伊塔默默抱緊了毛毯,覺得自己和枯枯戮山之間的距離陡然近了不少。


    大叔·金瞥了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小蘿莉一眼,安慰之:“沒事,枯枯戮山的風景不錯。”


    伊塔:……


    滾啊!


    我可沒有大自然家庭野餐y,隻有地牢y和實驗室y好嗎?!


    第二天,似乎並沒出什麽亂子,伊塔戴了個帽子盤起頭發,催著金去買了個美瞳,和他一起如同農民工般坐在城外的路沿石上,看著眼前大批民眾撤離的場景。


    說實話,這個執行力真的驚人。


    同時,篩查力度也真的強。


    伊爾迷·揍敵客選了兩條主道作為進城和出城的路徑,凡是出城的,隻能走其中一條路,如果想進城,隻能等著出了城,再從岔路拐去另一條專門用來進入的主幹道。那些不想擠大道,試圖從小路溜出城的,和出城的時候中途變卦想一打方向盤迴去的,都被揍敵客家的管家用武力教會了做人。


    伊塔默默地盯著遠處被黑西裝管家拖出車揍了一拳,正捂著肚子瘋狂吐酸水的男人。


    伊塔:“……真是社會的毒打。”


    金:“哈,確實。”


    伊塔:“我覺得我離這樣的毒打也不遠了,還是大少爺親自動手的那種。”


    金:“……咳,不會的,叔叔還是靠得住的。”


    伊塔:……


    和他們一起坐在路沿石上的人不少,大部分是流浪漢,或者沒車隻能步行的人,他們都已經在城口被審核通過了,才在城外找了個地方坐著休息。


    他們倒是沒拿多少東西,大型物件市政廳承諾會保存好,隻有貴重物品和衣服才需要隨身攜帶,左右也隻是出去躲一天,又不是少小離家老大迴鄉音未改鬢毛衰。


    有人抽起了煙。有人啃起了麵包。


    有人忽然喊了起來:“我的錢包——誰偷了我的錢包!”


    哦對,坐在路邊的,除了以上兩種人,還有渾水摸魚的小偷——場麵一下子亂了,不少人都抱緊了自己的東西,還有人拽住別人叫嚷推搡。


    一個黑西裝管家被騷動引來了。


    伊塔和金·富力士一起心虛地低下了頭。


    被偷的人找到了主心骨:“警察先生!有人偷了我的錢包!你快去搜搜他的身上——”


    氣場陰森的揍敵客管家:“安靜。”


    被偷的人委委屈屈地降低了音量:“但是他偷東西……”


    揍敵客管家:“誰先喊的?”


    被偷的人:“我,因為他偷了我的錢——”說著,他拽過另一個人,急切地說,“您快搜搜他,我也沒多少錢,家裏老婆孩子連飯都吃不上——”


    揍敵客管家抬起一隻手,示意他閉嘴:“他偷的,你喊的?”


    那人:“對!”


    管家點點頭表示了解,然後開始了揍敵客式執法——


    他一拳把被偷的人打得後退了好幾步,踉蹌著摔在地上,一瞬間疼得連喊也喊不出來。小偷趁機跑迴了人群裏,管家沒有理他。


    “偷東西無所謂,”黑西裝的管家慢條斯理地說,“但是,任何人不能叫喊。”


    圍觀群眾噤若寒蟬。


    揍敵客管家氣場陰森地離開了。


    看完全程的伊塔:“……我為什麽一點都不驚訝。”


    金:“畢竟是你未婚夫訓練出來的嘛。”


    伊塔:草。


    他們在路邊坐了一天,也沒啥收獲,大家都有條不紊地撤離,城市很快就清空了,和他們一起坐在路沿石上的農民工戰友也越來越少。發現自己逐漸顯眼,伊塔決定趁早拉著金迴到郊外的破卡車裏,免得被控製狂逮住。


    她推推金:“走了走了。”


    這已經是午後,天色漸晚,陽光拖長且豔麗。伊塔跟在金的身後,仔細地壓了壓帽子,跟著人潮,往郊外的小道走去,走到林子旁,她迴頭看了看,看到遠處的審查廳旁忽然站了一道人影。


    伊塔五感敏銳,雖然距離遠,卻也看清了他的黑發和側臉。青年微低著頭,似乎在認真聽下屬的匯報,瓷白美麗的臉上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


    ——是伊爾迷·揍敵客。


    伊塔一個激靈,唰地就收迴了視線——臥槽這也太恐怖了臥槽!


    金注意到她的動作:“咋了?”


    伊塔,壓低聲音:“有壞人,快跑。”


    金於是也迴頭瞥了一眼,了然地點頭,饒有興致地笑:“啊~小姑娘害羞了,我懂我懂,來來來,叔叔不害羞,讓叔叔告訴你——你未婚夫今天穿著黑色的外套,人很高挑,長得很好看,頭發散下來了,正在工作,態度認真,看起來是個值得托付的——”


    伊塔痛苦地捂住了臉:“滾啊!”


    ……


    糜稽跟著大哥來查看今天的監控情況。


    他主要是負責實驗器材的,調控結束之後也沒活幹了,閑著無聊,主動出來跟著大哥逛逛——很快糜稽就後悔了。


    大哥工作起來嚴謹得嚇人,每一環每一扣,連時間點都要卡到分毫不差,這種強迫症一樣的行為方式著實讓他理解不能。


    大哥在看報告,糜稽很無聊。


    大哥在查監控,糜稽很無聊。


    大哥在分任務,糜稽很無聊。


    大哥在聽匯報,糜稽很無——誒!大哥忽然抬頭了!他看向了什麽地方!


    糜稽一下子不無聊了,他也跟著看過去——看過去之後卻再次失望了。不過是一堆人嘛,一個個腳步疲憊,背著包提著東西正在向城外走,都在匆匆趕路,甚至沒人迴頭,有什麽好看的。


    但是,大哥卻看過去了。


    糜稽雖然和大哥之間很有距離感,彼此疏離,無奈大哥日常實在是畫風太強迫症了,此時居然不可思議地中止了原本的工作,不知道在看什麽——於是糜稽試探著開口提醒:“……大哥?”


    伊爾迷·揍敵客還在看著城外。


    夕陽的顏色是異樣的豔麗,拖長的深橘色,覆蓋過人群,車輛和建築物,覆蓋過樹林,山脈和河流,一直拖到天際,如同頹廢失意的畫家給世界傾倒了一盆專門用來塗畫《向日葵》的顏料——伊爾迷·揍敵客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什麽,但他看了好一會兒。


    “大哥?”


    “沒事,”


    伊爾迷·揍敵客收迴視線,對下屬的管家開口,語氣平平,“從斷開那裏繼續。”


    管家立刻恭敬地低下頭。


    “是,大少爺。”


    ……


    晚上,城外的小道邊,伊塔挨著破卡車,打著手電在看書。


    金閑不住,不知道去哪兒搞事了。


    她身邊有不少人,大家搭著帳篷,或者在車裏,因為大部分人也不想跑太遠,隻要挨過明天就能迴去了,不如幹脆在城外擠一晚上。這本書就是伊塔從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手裏暫時換來的,用一堆糖果。


    《巴斯特·格魯克童話》,就是那篇《白晝公主》所屬的童話集。


    她曾經也有一本,後來帶著上了泰希斯號,應該是被災厄之洞撕碎了,不知道吞噬到了哪裏。伊塔還從別人手裏買了一把手電,功率很大,照明效果一級棒。


    因為人多的地方總是很喧鬧,伊塔幹脆挪到了自家破卡車的旁邊,挨著荒涼的樹林,正好沒人。她把手電固定在車頂上,又借了個折疊的高腳椅,坐上去的時候腳觸不到地麵——當然,也可能是伊塔太矮了。


    她一邊晃著腳,一邊翻著奇幻的童話書。


    獵人世界的童話總帶著點微妙的殘忍。


    善良的公主不一定能活下來,黑暗的皇後反而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精靈一點也不喜歡愚蠢自私的人類,他們的“幫助”往往隻是純粹的交易,而且付出的代價總是超出主角想象的殘酷。


    給小孩子看這種東西真的好嗎喂。


    這本書是精裝本,插圖細致,封麵是淡黃色的,帶著一種陳舊的氣息。那個小女孩似乎很喜歡這本書,還專門做了書簽小心翼翼地塞進去,大部分都是風幹的樹葉,有黃色的,白色的,還有紫色的。


    伊塔翻到樹葉書簽的時候,都會很小心地把它們夾得更緊一些,不讓小女孩認真製作的小藝術品掉出去。


    她晃著腳,翻過一頁,看到了一張藍色的,一看就知道地球上沒有的樹葉。


    伊塔十分好奇地拿起來,仰起頭,對著頭頂的手電,透過燈光去看它細細的脈絡。


    樹葉很漂亮,脈絡清晰,在燈下是剔透的藍,仿佛大陸上分叉的河流。


    她把樹葉擺過來擺過去,折騰了好一會兒,剛要放下手,卻忽然瞥到了不遠處樹林裏的一道人影——站在樹影裏,那人的“絕”堪稱完美,無聲無息,如同林間的鬼魅。


    黑發白膚,耳墜幽藍。


    是庫洛洛·魯西魯。


    他默然無聲地站在樹林裏。


    不知從何時就已經站在那裏了,似乎已經看了她很久。


    伊塔天靈蓋一炸,手裏的書跌到地上,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要知道,“不知不覺地被人觀察了很久”這件事本身就足夠驚悚了,當觀察你的人還是個滿手血腥的精神變態時,那驚悚程度根本是指數式上升——


    但是這個滿手血腥的精神變態卻對著你微笑了起來。


    他冷白的皮膚和細碎的黑發有種寒冷的美感,說話的語氣過於溫柔,以至於和林間的晚風分辨不清:“……剛才燈光透過那片樹葉,然後落進你眼睛裏了,”


    庫洛洛·魯西魯尾音剛剛落下,車後麵的人群就響起了一陣模糊的喧鬧聲,還有笑聲,應該是有人講了一句很風趣的話。


    大家都圍著溫暖的篝火,聚在車的一側。她卻打著一柱燈光,坐在車的另一側,獨自麵對著黑暗中的樹林,和黑暗中的庫洛洛·魯西魯。


    他安靜地等著聲音平息,樹林重歸寂靜,才說:“……所以看得久了一些,因為很好看。”


    伊塔遲疑了一會兒,幹巴巴地說:“謝,謝謝?”


    他笑著,搖搖頭。


    伊塔徹底沒轍了,那一刻,她腦子裏最起碼轉了三十個念頭——他為什麽笑?他是嘲笑嗎?還是覺得有意思?那又為什麽搖頭?是為了表達遺憾,或者表達不滿吧?為什麽遺憾不滿?因為下一步就要殺掉我剜掉眼睛了嗎——


    “我不適合做情人嗎?”


    已經被腦補到要殺人挖眼的團長大人忽然這樣問,語氣裏帶了點孩子氣的委屈,“小塔現在很緊張,很討厭我。”


    他輕聲說:“似乎我認真去喜歡的時候,小塔總不喜歡。”


    伊塔:……


    伊塔很害怕,也很茫然:“啊?”


    庫洛洛·魯西魯卻執著地追問:“小塔喜歡什麽樣的情人呢?”


    伊塔憋了半天也憋不出話。


    草這個對話太恐怖了。


    “溫柔的麽?”庫洛洛·魯西魯的眸子黑到讓人心悸,“我可以很溫柔,每天好好地照顧你……如果小塔更喜歡被支配,我也可以掌控你,”他笑著,笑容裏是奇異的包容,“情人無非如此。”


    伊塔低著頭,她早就知道這個人極端不正常,所以隻盯著地麵上的草葉,謹慎地一言不發——


    何況他說得也太病態了。


    什麽叫做“情人無非如此”?這句話就讓人毛骨悚然,因為根本就不是熱戀中的情人會說的東西,這不是身處其中,這是旁觀——這是一個情感缺失的神遠遠地觀察塵世間的愛人們,忽然想要了,於是一點點學習,模仿,試探,融入,近乎完美,完美到可以親吻,可以在溫柔的夜裏抱著自己的情人,然後對他說:“我愛你。”


    但是你不愛。


    最可怕的大概是,你自己也清楚。


    “所以,如果不喜歡什麽地方,直接告訴我就是了,我會讓步的,”庫洛洛·魯西魯走過來,撿起書,撫掉上麵的灰和草葉,遞給伊塔,垂著眸子看她,輕聲說,


    “所以下一次,不要什麽都不說,隻想著離開我了,好不好?”


    不好啊你滾啊!金你在哪裏啊你靠不靠譜啊!


    伊塔有點崩潰。


    她無法迴答,她一出口,他就知道她在說謊,即使她不說話,他也知道她想說謊——那這廝到底想要幹什麽?!


    但她畢竟堅強了不少,知道精神病態的人不可用常理推知,於是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試探著接過了書——


    “唔,書簽都掉出來了呢,”庫洛洛·魯西魯忽然轉了話頭,然後俯身去幫她把書簽從泥土裏撿起來,“小塔還記得它們原本在第幾頁麽?既然加了書簽,應該是主人很喜歡的段落。”


    見話題正常了,伊塔很給麵子地接話:“嗯,我想想看……”


    “不用著急……這片白色的,是在哪裏?”


    “好,像是王子去找女巫那裏……”


    “有好多這樣的情節呢,小塔說的是哪一個?”


    “……我記不得了。”


    “沒關係,我們翻翻看好了。”


    伊塔有點暈乎乎的,倒不是心動,而是越發迷茫,所以覺得世界變得不真實。庫洛洛站在她身邊,低頭的時候挨得她很近,頭發掃到她耳尖,在幫她翻著書。


    他翻起書很有耐心的樣子。


    半是瀏覽,半是尋找,還笑著說:“啊,是個小姑娘的書呢。”


    伊塔:“你怎麽知道?”


    庫洛洛:“因為她很喜歡萊茵的王子,”他指給她看,這張書頁的邊角摩擦痕跡很重,陳舊的灰漬映著他冷白的手指,“萊茵的王子和湖畔的公主……他一直愛著她,沒有變過心,也沒有猶豫過,甚至連熱情都未曾被時間消減分毫。這本書裏很少有這樣的愛情,所以小女孩們都喜歡這個王子——說起來,小塔最喜歡哪個王子?”


    伊塔:……


    伊塔:“我……其實我喜歡女巫姐姐。”強大又好看,還神秘智慧。


    團長大人著實沒猜到,沉默了。


    伊塔長時間沒等到他的迴應,有點害怕地小聲補充:“那個……女王姐姐也行。”霸氣冷豔禦姐人見人愛。


    庫洛洛·魯西魯:……


    他倒是笑得很好看:“小塔喜歡,我也喜歡。”


    伊塔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廝的水平,他太會說話了。


    會說話到讓剛迴來的金·富力士倚著樹,喝了口罐裝啤酒,嘖嘖感歎:“談戀愛呢這是?要叔叔迴避一下嘛?”他看了看手腕上不存在的表,補充,“不過我家小姑娘還小呢,不能在外過夜。”


    伊塔鬆了口氣。


    庫洛洛·魯西魯卻先打了招唿:“富力士先生。”


    金,打量他,挑眉:“呀,小夥子人長得不錯啊,就是愛好挺特別的。所以,是喜歡我家小姑娘,還是喜歡我家小姑娘的眼珠子?”


    伊塔:……就佩服您這樣一針見血的大叔。


    庫洛洛·魯西魯溫和地說:“都喜歡。”


    金笑了:“你倒不說謊。”


    庫洛洛也笑:“我很少說謊。”


    “不帶她走?還等著我迴來……”金直起身子,隨手把啤酒罐子扔進背後的塑料袋裏,語氣懶洋洋的,“有趣,你想做什麽?”


    庫洛洛·魯西魯笑著:“想讓小塔喜歡我,”他說話的樣子居然異常真誠,“隻是這樣。”


    金:“然後呢?”


    庫洛洛到不覺得冒犯,他表情一直很溫和:“她不喜歡之前的我。”


    金:“啊,懂了。”


    伊塔:??我沒懂啊兄弟!!


    似乎注意到了小蘿莉充滿絕望的目光,金走過來,拍拍她的腦袋:“沒事沒事,這小子想和個正常人一樣追你呢。”


    這難道不是最恐怖的嗎?!誰信誰蠢貨啊!


    伊塔唰地抓了金的袖子,用實際行動表示了自己的拒絕——但是金把她從高腳椅上提溜起來,打開卡車後座門,準確地扔進了毛毯裏——


    “睡覺。很晚了,小孩不能熬夜,”他關上門,笑容裏饒有興致,“真是有意思,你的小男友看起來很不錯嘛,我和他聊聊好了,”金說,“畢竟,人家專門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麽。多有誠意啊。”


    伊塔坐在毛毯上,看看窗外的庫洛洛·魯西魯,再看看金,一下子明白了。


    他們現在在康賽普斯城外,城裏滿是揍敵客的人,甚至城外可能都有眼線,無論如何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和伊爾迷·揍敵客相比,他們都處於極端弱勢。


    但是庫洛洛·魯西魯卻挑了這個時間點,這個地方。


    也就意味著他幾乎沒有機會帶走她,無法搶奪,也無法和他們爭鬥,否則隻會讓伊爾迷·揍敵客得到一切——這確實是很真誠的表現,如果他想表達善意的話。


    隔著窗戶,庫洛洛忽然轉頭看過來。


    伊塔抓緊了毛毯。


    他也說: “睡吧,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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