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曆元和十三年元月初一,新一年的第一天,一陣幹燥的風裹脅著雪片從元象關頭唿嘯而過,撲向瓦藍色一望無垠的天空。元象關頭的守軍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偶然抬頭向上望,高天深處點綴著小小的黑點,卻是一隻雄鷹伸展開丈許長的翅膀,不疾不徐地盤旋巡視屬於它的領域。


    “呸,”巡檢徐寶吐出一口雜了泥沙的唾沫,抱怨道:“大過年的,連北狄的蠻子都歇了,老天爺真不開眼,偏撿這時候下雪。”


    他身後跟著一名小兵,穿了一身補丁疊補丁的號褂子,頭上卻端端正正地戴著頂油光水滑的熊皮風帽,還綴了個素金頂子,乍看去不像端朝的守卒,倒像北狄的千戶。


    那小兵長著一張窄長臉,兩邊顴骨突出,兩隻眼睛也細長,襯著薄薄的嘴唇,淺淡的眉色發色,給人一種極不舒服的刻薄感。


    他根本沒費心聽徐寶的抱怨,而是眯起兩隻眼睛,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投向元象關南麵的大道。


    “有人來了,”他突然出聲,雖然隻說了四個字,但嗓音艱澀,就仿佛喉嚨裏橫著一把刀,每一個字都像從刀鋒上滾出來--


    剝皮削骨,麵目全非。


    ===


    車隊不大不小,不長不短,不過二十來個人,五輛馬車,延展出十餘丈。


    打頭的是經常在關內關外往來的商販,姓徐,和徐寶是本家,也許還有那麽一點親戚關係,不管是真是假,徐寶往懷裏撈錢的時候可半點沒有打折扣。


    “徐掌櫃,”徐寶兩邊嘴角往上扯,皮笑肉不笑地往門洞內一杵,身後齊刷刷排了整隊守門卒,“過年也沒消停啊?甭嫌小弟羅嗦,看在本家的份兒上真心勸你一句:錢是嫌不完的。”


    徐掌櫃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長年奔波勞碌,早早地白了滿頭,臉上的皺紋也刀劈斧斫一般深刻。他朝徐寶熟不拘禮地拱了拱手,笑道:“徐把總金玉良言,老朽受教了。此番趕在新年上路,運貨倒是其次,實是為了報恩。”


    巡檢是九品官,把總卻是正七品,徐掌櫃雙管齊下,嘴上恭維徐寶,手上又悄然塞過去一包銀子。


    徐寶滿意地捏了捏,隨口應道:“報恩?”


    “是,”徐掌櫃垂下眼皮,盯著徐寶將那包鼓囊囊的銀兩揣進懷裏,歎息道,“老朽受人大恩,恩人要趕在年前抵達元象關,老朽自然不能推脫。不成想路途顛簸,到底還是晚了一天。”


    他說話間轉過身,引著徐寶去看車隊中央的一輛馬車。與其它被風沙肆虐過的貨運馬車相比,那輛車幹淨得不可思議,除了車輪上厚重的泥殼,整個黑色車廂在日頭下亮鋥鋥的反光,就像剛在城內悠閑地跑了一圈,僅僅均勻地覆蓋著一層薄塵。


    徐寶狐疑地看了看那輛馬車,又看了看徐掌櫃,道:“你知道規矩,這元象關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


    徐掌櫃故作矜持地一笑,低聲道:“老朽這位恩人身份貴重,現在車內休憩,徐把總若信得過老朽,就放我等進去。若信不過老朽--”


    他故意拖長聲調欲言又止,徐寶果然受激,橫著眼道:“他就是皇親國戚,想打我這兒過也得驗明正身!”


    他揚了揚下巴,那戴熊皮風帽的小兵當先出列,領著五個守門卒如狼似虎地撲向馬車。車隊的保鏢想要阻攔,被他窩心一腳,竟把條七尺大漢踹飛了出去!


    那保鏢脊背向外著地,痛得蜷縮起身體,頭正巧地砸在那輛馬車的車輪上,抖落大片塵沙,也驚了拉車的馬兒。


    “噅--”兩匹牝馬此起彼落地揚蹄嘶叫,車身被它們帶得上下晃動,車隊的其它馬兒也跟著騷動不安,眾人一麵慌慌張張地安撫,一麵惶恐地偷看這邊。


    那戴熊皮風帽的小兵臉色冷肅,似乎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映不進他細長的眼眸裏,他隻是徑直走到那輛與眾不同的馬車前,陡然刹住腳。


    其實他步速並不快,但不知怎麽就有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停步時也毫無預警,上半身還微微前傾,便像是硬生生地在懸崖邊沿勒住馬韁。


    他站在馬車前,右手似乎隨意地搭在腰間的刀柄上,從脖子到脊背到腰至小腿卻繃得緊緊的,仿佛一杆筆直的標槍。不用他招唿,另外五名守門卒默契地散開來,呈二二一的品字狀包圍了馬車。


    “元象關守卒常餘,”那戴熊皮風帽的小兵開口道,每一個字依然像是淬火瀝血般曆經千辛萬苦才迸出來,“不知車內是哪位貴人?”


    高天之上,日正當中,雪片零零落落地飄撒,大都尚未落地便消融無蹤。


    沒有人出聲,沒有人敢出聲,那戴熊皮風帽的小兵目不轉睫地盯住車廂,耳朵卻敏銳地收集著圍觀諸人的唿吸、心跳、甚至因恐懼而不自覺地吞咽。


    他在心裏默默計數,數到十,車門開了。


    ===


    所有人先看清一身暗金色的蟒服,僅僅看見這件衣服,這張皮,已經嚇得他們雙股戰戰,恨不能當場跪倒。


    沿襲自前明的錦衣衛,端朝最神秘最恐怖的特務機構,如果說百餘年來錦衣衛謹言慎行好不容易累積了點好名聲,也已在半月前的京城暴動中消耗殆盡。


    錦衣衛指揮使狄更斯親自領隊在北郢城內旋風般來去,推平了鹿鳴樓,剿空了國子監,襄城伯闔府老幼通通下入昭獄,東華門前參與叩閽的書生一個也沒能迴來……那段風聲鶴唳的日子,不但北郢最膽大潑皮的老少爺們兒談錦衣衛色變,甚至聽到那暴雷一般的馬蹄聲,沿街的店鋪都要嚇得提前上好門板。


    在北郢那些曲折如迷宮的巷道裏,“錦衣衛”成了嚇唬小孩兒的最新最有用的名頭,百姓視他們如仇寇,恨他們入骨,畏他們如虎。


    但元象關不是北郢,元象關的守卒也並不是北郢城手無寸鐵的平民。


    徐寶遠遠望見那身金色蟒服,暗道晦氣,又上了老狐狸的當。他乜斜著眼睨向徐掌櫃,心知後者是不忿他割肉割得太狠,想借錦衣衛的勢讓他難堪。他記下來迴頭找老頭兒算賬,清了清喉嚨,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那戴熊皮風帽的小兵常餘耳朵動了動,將這聲暗號納入,目光穩穩地從蟒服往上移,停在那錦衣衛的臉上。


    那個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英氣勃勃,一雙深褐色的眼瞳在陽光底下呈現半透明,又透出幾分溫文。他的長相在女人眼中或許算不上俊美,在男人看來卻是爽朗親切,值得相交。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種同類的氣息。


    常餘在那錦衣衛身上嗅到了鏽味,那是經由鮮血和汗液浸泡過的兵戈味道,是久戰餘生的老兵特有的味道。


    或許是發覺他冷厲的臉色有所鬆動,那錦衣衛微微一笑,他笑起來溫柔敦誠,極富感染力,便如同關內春天才有的不刮裂臉皮的春風。


    “噓,”他用一根食指豎在唇間,笑微微地道,“她這幾天都沒睡好,好不容易闔眼,別吵醒了她。”


    常餘默默地掃了一眼依然不知疲倦揚蹄高唿的馬兒,又看向半敞的車門,裏麵是厚重的棉布車簾,毫不留情地隔絕了他的視線。


    “常餘拜見校尉大人,”他半垂著頭,目光卻仍牢牢地定在車廂上,“請教大人,車內尚有何人?”


    那錦衣衛似乎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旋即瞥向徐掌櫃。隔這麽老遠距離,他甚至笑容未減,徐寶卻眼見著徐掌櫃打了個寒顫,那張剛剛還氣定神閑的老臉刷一聲變得慘白。


    “想是徐掌櫃沒來得及講,”那錦衣衛略低了低頭,又揚起來,笑容依然和暖如春風,“勞煩兄弟通報丁大人,就說新任石州府同知--”


    “--楊無端到了。”


    ------題外話------


    新年快樂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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