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船艙內傳出一聲變調的尖叫,黃五幾人頓時驚跳起來,著急忙慌地撲上去拍打艙門。


    “大人,您沒事吧?”


    “出什麽事了?”


    “大人,請開門!”


    ……


    “我沒事!”楊無端勉強穩住心神,脊背緊緊地靠著艙門,感覺冰涼的雨水順著發根不停地流進背心,凍得她瑟瑟發抖。


    即便如此,她依然將眼睛睜到最大,一瞬不瞬地盯住前方,就像是害怕眨一眨眼,下一秒,麵前的人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她當然會害怕。她有理由害怕。


    因為他有過前科。他曾經拋下她整整五年,讓她每日每夜為他擔驚受怕,既怕他傷身又怕他傷心,更怕他從此真的不再見她。那麽她欠他的,欠他們一家人的,永世都還不清。


    楊無端抬眼望入那雙溫暖的深褐色眼睛,無聲地翕動口唇,幾乎是虔誠地念出那個名字。


    ……寧鬱。


    ===


    不速之客脫掉了蓑衣,掉下鬥笠,露出的卻是寧鬱的臉!


    楊無端根本不願去想為什麽發生了什麽這到底算怎麽迴事……從看到寧鬱那一瞬起,狂喜已經顫栗著侵占了她所有的思維。


    她的雙腿像是生根了一般牢牢地紮在艙門前,隻有目光貪婪地在寧鬱臉上逡巡。窗口透進來的光被雨水和江水映得明暗不定,寧鬱臉上的每處細節便在這樣的光底下忽隱忽現。


    禦街誇官那驚鴻一瞥已經又過去兩年,寧鬱看起來又多了幾分風霜之色,但就如有些男人看起來總比實際年紀年輕十歲,有些男人就算人過中年仍然仿佛白馬玉堂的貴公子……寧鬱從來擁有遠超他真實年齡的沉穩,像一座頂天立地、生下來就是為了讓人依靠的山。


    他和她同樣濕透了,發結被鬥笠壓得扁扁地貼在頭頂上,雨水匯成的細流從額頭往下淌……他本該看起來狼狽不堪,還有點傻,但在楊無端眼裏,他比風華正茂的少年時代更英俊。


    她終於提起兩條不聽使喚的腿,小心翼翼地往前邁出半步,繼續眼也不眨地盯住寧鬱的臉,因為睜得太久,眼角開始幹澀酸疼。


    寧鬱一直安靜地任由她打量,隨著楊無端跨出的半步,他微微地移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迎上來。


    “別。”楊無端抬手阻止他接近,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哽咽而潮濕,仿佛也被雨水淋透了。“你別動。”


    寧鬱便真的不再動,立在原地深深地、深深地看住她。水光映著他棕褐色的眼珠,那樣的顏色溫柔得像要化開,讓楊無端隻能想起那些深藏於記憶深處甜蜜而溫暖的東西。


    巧克力。


    搖椅。


    寧府。


    楊無端一步、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緩慢而猶豫,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凝聚更多的勇氣。她最後停在他半步之外,卻不敢伸手碰觸他。


    “我……”她仍是睜著眼,眼淚成串地從眼眶裏滾落下來,說不清到底是因為什麽,“我不信命,我也不信夢……可是收到你的信那天,我夢到你死了……”


    “我也不愛懷舊,”她顫抖著道:“但我會想念寧府,因為那段時光是最好的,一切都是新生而向上的,就像還沒有爬到天空正中的太陽,像是剛剛開始的旅程……”


    “事情總會發生變化,一段旅途中會有人先落下,會有人互相扶持,也會有人從背後捅刀子……也許最後到達終點的時候,我會發現身後一個人都沒有……除了你,我原以為,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了,我也不會失去你……”


    “寧鬱……”楊無端抽泣著語不成聲,大哥……


    寧鬱發出一聲歎息,用他本來的聲音,而不是偽裝過後的沙啞。久違的醇厚嗓音聽在楊無端耳裏,又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歎息著,卻緩緩扯動唇角,綻開一個笑容。


    楊無端記得寧鬱的笑容。沒有人能忘記他的笑容。春風再美也比不過他的笑。


    寧鬱微笑著張開雙臂。


    楊無端毫不遲疑地撲進他懷裏,使盡全身力氣摟住他的腰,將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


    熟悉的體溫和觸感,雖然他的衣衫是濕的,她也是。


    楊無端止不住她的眼淚,她覺得自己最想說的話或許永遠都說不出口--


    大哥,你並不是孤身一人在這個寂寞空曠的世界漂泊,請為我珍惜你自己。


    ===


    同樣是坐船,有像楊無端那樣坐得高/潮迭起,也有人波瀾不驚。


    睿王立在半敞的窗前朝外望,煙波湖輕霧彌漫,看不清丈餘外的景象,頭頂的天空則一如繼往豔陽普照。


    身後腳步聲微響,他頭也不迴地道:“吏部文書已經到了梧州。”


    腳步聲立即頓住了,睿王伸手搭在窗框上,有點無聊地輕扣著,又道:“楚巨才有陛下在後麵撐腰,一口氣黜落了新黨三十二名官員,光梧州就有六名。這些人都是丁新語辛苦培養出來的心腹,他在梧州做那些事本就緊缺人才,一下子少了六個管事的,是要逼他不得不停下來。”


    他歎了半聲,伸手從腰後抽出柄折扇,無意識地打開,又慢慢地一格一格收攏。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百裏佶返轉身,帶著他獨有的清悒倦意麵向來人,淡淡地道:“楊無端說得對,已是圖窮匕現之時。”


    與他相隔不足一丈開外的,正是他血緣上的親侄,身份上的未來天下共主--太子百裏昕。


    百裏昕,或者說楊小康懷抱著一隻貓兒站在窗口灑進來的那片光亮中,白晝的天光之下,他白得近乎半透明,美得像一尊看不出瑕疵的玉像,除了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顫抖的睫毛……冰冷的目光。


    睿王輕輕揮動著他的扇子,心裏奇怪,他沒有見過楊無端和百裏昕同時出現,很難理解像太子這樣的人物,楊無端卻總以為他柔弱無依,恨不能像母雞護著小雞崽子那樣無微不至地保護他。


    楊小康的目光移到他的扇子上,微不可覺地停了停,又再度移開。他垂下眉睫,玉雕一般的手指在貓毛中穿梭,撫弄得那隻貓發出細微的“咕嚕”聲。


    “丁新語為人殺伐決斷,”他柔聲說著,單聽聲音還以為他在衷心誇讚,“此次京察已經演變為黨爭,憑的是勢而不是理。為了保下梧州的大好局麵,他不會和吏部強項。”


    “‘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睿王吟道,又歎了一聲,“堂上官不爭,屬官隻能任人宰割。”


    “我不會讓人動她。”楊小康收緊了手指,掌下的貓兒吃痛,“喵”地怪叫了一聲,蹬腿從他懷裏逃脫。


    “隻怕由不得你。”睿王迴轉身,仍是望向窗外,感受著摘星舫沉默地行在煙霧之中,“也由不得我。”


    楊小康看著那隻貓兒輕盈地鑽進江山萬裏圖的屏風後麵,淺黃和白交錯的尾巴在縫隙間晃來晃去。


    “我和楊無端重逢之後第一迴見麵也在這裏,”百裏昕平靜地道,“她什麽不好學,學人*,被我派了人引到船上。我假扮一個駝背的老頭,她硬是沒能認出來。”


    “有時候我真恨她。”他交錯了雙手,互相握著,想象握著的另一隻手更溫暖、柔軟,撫弄他就像他撫弄貓兒。


    他想著,一輩子活到現在,他好像沒遇過什麽好事。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個女人。


    “母後在天之靈保佑。”


    “我什麽都可以讓,隻有這個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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