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曆行所言,台階看起來誇張,實際走上去才覺得並不費勁,倒像是在爬一個巨大的緩坡。


    一行人順利地在太陽西落前抵達梧州城的北門。排隊入城的間隙,楊無端仰首端詳著城樓上“雍恬”二字,隻覺從筆風到詞意都秀逸有餘、莊嚴不足,似乎直到此刻,她才真正觸到了江南的溫山軟水。


    隨著人流進了城,康橋被新鮮的景致弄得目不暇接,好幾次差點走丟,楊無端隻得空出一隻手專門牽著他,時不時還要轉頭確認他還跟著身邊。


    也不怪小孩子沒見過世麵,梧州城的繁華與北郢完全是另一番風貌。


    先是精致,這條大約是商業街,街道兩旁像珍珠一般錯落有致地點綴著小巧玲瓏的木製建築,每一幢都別具一格,放眼看去竟沒有完全相同的;然後風雅,每幢建築門前都有簾子半掩著,洗得泛黃的白布簾子上飽蘸濃墨書寫著零星的句子,或是詩詞或是遊記或是著名人物的簽名;再是有序,迎麵而來的行人臉上帶著南方人特有的略帶陰柔的文秀,看起來謙和有禮,主動避道而行。


    最讓楊無端感覺不可思議的是--幹淨。作為一座商貿發達、流動人口眾多的大城市,梧州城並沒有變得髒亂差,相反,它幹淨得出奇。不僅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幹淨得能看清上麵縱橫深淺的紋路,牆角和路邊沒有堆著垃圾,食鋪和酒店門外沒有潑出來的髒水,碌碌而過的馬車骨碌上沒有泥濘……甚至空氣中都隻聞得到靜謐的剛被雨雪清洗過的味道。


    路邊長著一棵楊無端不認識的樹,大約隻有康橋那麽高,樹幹還不如他的胳膊粗細,上麵細弱的枝條更是瘦得好比他的手指。


    但這棵不知名的樹開出滿滿一冠花,淡紅色,單層瓣,有時五瓣有時六瓣,極淺的黃色的花蕊,雨雪打散了些許花瓣,浸出幽幽靜靜的花香。


    康橋停在樹前,仰著小臉好奇地盯著一簇半開半謝的花,夕陽從西麵投過來黯淡的光芒,這孩子的臉上便印出花瓣的陰影。


    楊無端看著他,鼻端唿吸著清新的空氣,頭一次覺得,皇帝把她攆出京城……或許並不是件壞事。


    天色快黑了,依著李四的主意,他們就該直接往府衙去,楊無端卻還想再逛一逛。她清楚丁新語的脾氣,此君對人對己都要求甚嚴,而且不給第二次機會。如果她對梧州城沒有一個直觀的認識,就這麽冒冒失失地去見他,以後做事的時候鬧出什麽笑話,丁新語可不會笑笑就放過她。


    曆行站在旁邊聽著他們爭論不休,忍不住插口道:“你們現在去府衙也沒用,梧州城裏盡人皆知,府尊大人這時分都在瘦西湖上!”


    “瘦西湖?”楊無端一怔,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猶豫地道:“莫不是……”


    曆行大力地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自以為心照不宣的曖昧笑容。


    ===


    再一次!


    夜幕已經徹底降下來,星月還沒有升空,楊無端站在岸邊,望向不遠處燈火輝煌的樓船,船頭上那些美目流波、翠羽霓裳的豔女,無力地扶住了額頭。


    為什麽啊?她悲憤地想,別人女扮男裝最多娶個公主,為什麽輪到她就得*?嫖了一次不算,還來第二次!


    經過朗月坊上那幫名妓的荼毒,她現在對紅燈區生不出半點好奇。並不是她自視過高,端朝女子本就愛慕少年士人,她頂著五魁和榜眼這倆名頭,再加上李香君將她的詩詞唱紅到大江南北……她毫不懷疑梧州名妓的熱情會比當初尤有過之!


    想到這裏,楊無端生生打了個寒顫,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走。


    “師傅?”康橋懵懵懂懂地追上來,“咱們不上船嗎?”


    楊無端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這孩子號稱十五歲,但端朝習慣算人的年齡都是虛歲,康橋的周歲也就十三歲半,說句不好聽的,毛還沒長齊呢。


    “不上。”她斷然道:“咱們先找間客棧住下,明天再去府衙。”


    “哦。”康橋沒什麽意見地答應著,小心地偷覷她的臉色,大約沒搞懂她在氣什麽。李四則鬆了口氣,妓寮這種地方龍蛇混雜,如果楊無端真的進去,他怕護不了她周全。


    隻有曆行大為失望,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果沒有貴人提攜,這輩子都別想到瘦西湖上見識一番。


    他怏怏不樂地拖在三人後麵走著,不時迴頭貪婪地多瞧一眼,抱著看一眼少一眼的心理。但或許是他的錯覺,每次迴首,都覺得燈光照不見的黑暗深處也有目光投射過來,仿佛伺機而動的猛獸。曆行體會不到那種隱而不發的威脅感,卻本能地起了一身雞皮。


    他雖然不怎麽聰明,可常年在碼頭討生活,自有小人物特有的狡猾,當即發覺不對。他抬頭望了眼三人的背影,想了想,悄沒聲息地橫挪了幾步,閃到岸邊一棵柳樹背麵,等了片刻,又換到另一株更遠的樹後。


    連李四在內,楊無端三人並未發覺曆行已經帶著他們的行李消失,梧州城的瘦西湖與楊無端熟知那個瘦西湖有諸多不同,她也沒心情去對比,隻想著趕緊離開遠遠的。


    已經是初冬時分,氣溫低得像深冬,楊無端將身上那件紫貂緊了緊。這是禦賜之物,臨行前楊穆氏親自給打的包。哪怕楊無端對穿著別的動物的皮這件事很難適應,也不得不承認紫貂既保暖又輕便。


    瘦西湖上畫舫來迴穿梭,不時有船近岸接送客人,繪著美人圖的簾子卷起來,傳出的絲竹聲便如水波上的燈光一般若即若離、蕩漾不休。


    楊無端聽著幾個調子像是古箏名曲《小胡笳》,微微有點詫異。不是那樂手奏得不好,相反,雖然沒聽見多少,但那樂手把曲調中悲憫沉鬱的情緒演繹得頗為到位,激得她心頭一顫。


    可古怪的是,誰會在尋歡作樂的地方彈這種煞風景的曲子?這也忒有情懷了。


    沒等她嘀咕完,前方人群中又傳出一聲吆喝,很明顯是未變聲之前的童音,因此異常的高亢清晰。


    “賣報賣報!《元和新聞》《宗陽學刊》,《江南誌》《梧州報》,新鮮出爐的朝廷《邸報》,應有盡有的啦!買任意一份報紙兼送《股票消息》的啦!府衙貼出來的公告抄錄,一文錢一份的啦!”


    楊無端徹底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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