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爺們兒又怎樣呢,既然楊無端不在現場,端朝也沒有其他人能拍著楊瓚的肩頭讚一聲:“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boss的錯誤,敢於正視皇帝的怒火。”


    君權就像那啥,不管你反抗不反抗,它都能撂倒你;皇帝的臉色就像那啥啥,增之一分太豔,減一分太淡,五顏六色真呀麽真好看。


    沒有人敢抬頭,即使用脊背和後腦勺也能感覺到皇帝的怒火,楚巨才和湯尚任趴在地上開始發抖,劉廷璣猶豫了一下,卻緩緩地直起身。


    他張口想要說什麽,餘光先掃到對麵的楊瓚,楊侍郎低垂著眉眼,微微地搖了搖頭。


    能做到內閣輔相,自然都是千伶百俐的聰明人,劉廷璣目光閃了閃,閉上了嘴巴,又慢慢地伏下身去。


    皇帝居高臨下地掃視一圈,三位大學士撅著屁股趴得跟朵花兒似的,隻餘下楊瓚一人還直著腰地跪在原地。


    他瞪向楊瓚,有心大罵他一頓,卻又一時想不出該怎麽罵,畢竟楊瓚雖然沒給他留麵子,但說的每句話都是正理。端朝優容士大夫,就算皇帝也不好完全不講理地亂咬人。皇帝素來沒有急智,思來想去,隻得不陰不陽地道:“楊侍郎,朕看……你這烏紗帽是不想要了?”


    內閣諸臣既然麵聖,自然都是一絲不苟的全掛子裝束,四位一式一樣的紫袍大佬,除了官服胸前的補子有所不同。楊瓚跪在那裏,同樣的衣飾,偏他就穿戴起來就顯得比另三位齊楚鮮亮得多,無論官袍的肩縫長度、收腰窄度、袖子長度,乃至每一道平直的折痕都恰到好處。


    端朝選官同選儀容,即便是最嚴苛的儀官,也挑不出楊瓚一分一毫的差錯。


    每天早朝時東華門外糾察百官的禦史就常常恨鐵不成鋼地叫著:趙大人,您又把夫人納的布鞋穿出門了!錢大人,您這官袍都餿了,一個月沒洗了吧?孫大人,您怎麽光著頭就來上朝了……諸位大人都長長心吧,你們怎麽就不能學人家楊侍郎?


    百官楷模楊侍郎聽懂了皇帝的威脅,他一言不發地向前傾了傾身,抬高手臂,正紫色的官袍寬大的袖尾流水一般褪了下去,露出他半截小臂。自然不是什麽膚若凝脂看不到毛孔,隻是瘦,且白,淡青色的血脈清晰得觸目驚心。


    他緩慢地舉高手臂,將手掌按在官帽左右兩端,碰到了展開的雁翅,那一雙仿如翅膀的帽翼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晃了晃。


    劉廷璣三人不能抬頭,隻得盯住地上的影子看直播,楊瓚這一下動作,三人本就急促的心跳不由地又加快幾分,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皇帝也是一愣,他畢竟不是傻瓜,立刻猜到楊瓚想做什麽,驚得失聲道:“恆生你……你別衝動……”


    好嘛,地上爬著的三位不約而同地鄙視道,人還沒怎樣呢,皇帝陛下先萎了。


    楊瓚動作雖慢,卻並不遲疑,他摘下官帽,鄭重地放置到身前的地上,又俯下身,重重地磕了個頭。


    或許從官員開始戴官帽,這套動作的寓義便不言而明,劉廷璣微微抬眼看向楊瓚,心裏頗費琢磨。馮柏病得快不行了,以楊瓚多年在戶部的經營和他跟皇帝的關係,戶部尚書之位眼見就是他囊中之物,再往後入閣為相,登至文官係統的頂峰不過是時間問題。楊瓚官聲嚴謹慎微,也不是個熱血求名的言官……要說他真的隻為了皇帝一句話就要辭官,劉廷璣絕不肯信。


    那邊楚巨才和湯尚任也在嘀咕,皇帝不過丟了麵子說句氣話,當臣子的服個軟就行了,這還不依不饒了,至於嘛!


    諸位大臣的腦補皇帝當然看不到,事實上他連另外三位大活人都看不到了,瞪得大大的眼睛裏隻看著楊瓚。


    楊瓚現在光著一個青鬱鬱的頭頂,那把頭發下麵是白生生的頸根,黑白分際清秀得堪比水墨畫,又像是白玉棋秤上擱著黑玉的棋子兒。


    “好……好……”皇帝氣得渾身直哆嗦,又開始來迴踱步,他多年習武,卻被氣得手腳都不聽使喚,雙拳不自然地抓握著,一腳踩上楚巨才的袍角,差點絆了一跤。


    皇帝站直了身體,楚巨才直起腰作勢要扶,瞥到一眼他的臉色,嚇得又趕緊縮迴手,扯著衣擺跪得離皇帝遠一些,再遠些。


    皇帝眼角也沒有掃到他,他依然用噴火的目光瞪著楊瓚,楊瓚愈是無動於衷,皇帝愈是恨得目眥欲裂,恨不得抬起腳,一腳踢死這恃寵生驕的混蛋!


    “楊恆生!別人不知道你,朕還不知道你!”他咬牙切齒地怒道:“你這哪裏是怪朕說錯了話,你是要逼朕出兵北疆!”


    一句話驚醒滿堂人,劉廷璣一愣,暗道慚愧,被皇帝纏了幾句差點連正事都忘了。虧他還是堂堂的兵部尚書,竟連一個戶部侍郎都不如。


    楊瓚默認地磕了個頭道:“北疆子民望王師,如大旱之望雲霓,臣不敢言逼迫,惟願陛下三思。”


    “陛下,”劉廷璣本就主戰,連忙接著道:“任閑庭在北疆練兵數年,多次擊退北狄來犯,錦衣衛南鎮撫司安插進北狄國內的密諜定期送迴消息,兵部對北狄朝中動向堪稱了如指掌。先賢多方布置,正是為了時機成熟這一戰。陛下,是時候了,我朝自北郢之圍後便對北狄一味退讓,長此以往,恐傷軍心啊!”


    楊瓚談的是民心,劉廷璣說的卻是軍心,楚巨才和湯尚任互望一眼,先前文淵閣會議,兩人都不讚成出兵,但兩人一個管吏部一個管刑部,這事兒實際操作起來跟他們也沒多大關係,不過就是個態度,或者說,站隊問題。


    站在皇帝那邊,還是……另一邊?


    說起來倒稀奇,這次居然是兩個公認的帝黨和皇帝杠上了。湯尚任細細思量,他能做到刑部尚書內閣輔相,自然不可能僅靠黨爭,剛才劉廷璣苦口婆心的一番話,皇帝聽沒聽進去不知道,他倒是聽進去了。


    軍心啊,湯尚任想著,隻要是有點見識的文官,誰不知道端朝的軍隊從承乾年間開始,漸漸爛得不成樣子,他掌管刑部,地方上各種魑魅魍魎更是見得多了,現在還能彈壓下去,再往後,恐怕就……


    湯尚任心裏已經偏向主戰,有心想要聲援劉廷璣,又躊躇地想,那一位隻讓他看著辦,這主戰,應該也不算違了意吧?


    他還沒想通透,先聽到皇帝重重地“哼”了一聲,剛要說什麽,角落裏一直悄沒聲息,幾乎像是不存在的韓福突然一個閃身掠到暖閣的簾前,利落地挑高了錦簾。


    這老太監平日裏慢吞吞的,這一下動起來卻快得隻在皇帝眼中留下抹殘影,他沒好氣地皺了皺眉,卻也知道,能讓韓福如此誠惶誠恐的,隻能是那個人。


    也罷,皇帝有點不耐,又無奈地想,既關乎北狄,又關乎邱讚的事,那個人怎麽可能不聞不問。


    韓福佝僂著枯瘦矮小的軀幹,一隻手卻高高地舉在空中,將那沉重的錦簾撐得穩穩當當,絕不可能撩亂了來人精巧華貴的發髻。


    陽光從側方的窗戶投進來,照在暖閣入口,錦簾下方,照見一滴在空中搖搖晃晃、欲墜未墜的……淚珠。


    ------題外話------


    十二點以後更,又得明天才能出來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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