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瓚領著楊無端將劉廷璣送至中門外,那幾名老兵立即端肅了神情迎上來,牽過一匹通體赤色的高頭大馬,伺候劉廷璣蹬鞍上馬。


    端朝並沒有規定文官必須乘轎,且君子六藝裏有“禦”這一項,正途出身的官員在府學裏都曾經係統地學習過騎術,所以也有的官員會選擇馬匹而不是馬車或者轎子代步,這大約也就跟現代人買車,有喜歡買suv的,也有喜歡muv的,純屬個人自由。


    但劉廷璣這馬一看就不是凡品,楊無端目測它大約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高度,看著有些野性難馴,站在那裏噴著鼻息,每一下都響亮無比,灼熱的氣息連不遠處的楊無端都能感覺到。馬身肌肉勻稱,毛皮油光水滑,最難得是紅得一根雜毛沒有。


    她對馬匹不是太懂,但就算再不懂,《三國演義》裏的赤兔馬和《射雕英雄傳》裏的汗血寶馬還是聽過的,這樣的馬堪比跑車裏的瑪莎拉蒂,身為一個公務員,即便是高薪的端朝公務員,騎這樣的馬,似乎也有些過於高調了。


    有句話叫“見微知著”,又有說“一葉知秋”,楊無端心思電轉,就在劉廷璣利落地拎起韁繩,那紅馬微微揚高前蹄的功夫,她對這位兵部尚書有了一層新的認識:他可能並非傳言中那樣忠君愛國無懈可擊,好麵子、喜享受、欲奢侈,無論哪一項都是正常人類的正常*。但隻要一個官員有*,那便給有心人留下了可乘之機。


    她並沒有發覺自己在下意識間已經計劃要挖帝黨的牆角,或許是宣德樓中那一夜被皇帝欺負得太狠,又或許是不滿皇帝消極不作為的施政態度,更或許是因為丁新語的潛移默化,她沒怎麽抗拒就把自己放在了皇權的對立麵。


    還有一個或許,或許,在數年來朝堂民間紛紛讚頌三皇子賢德、曰太子可廢的輿論之下,皇帝一聲不吭……她替百裏昕不平。


    劉廷璣催馬將行,忽然又掉轉馬頭,居高臨下的目光從楊瓚身上一掠而過,停在楊無端臉上。她正微微地仰麵,若有所思地眯著眼,周圍的不知多少支火把雄雄燃燒,火光映著她飽滿的臉頰,皮膚表麵細細的茸毛都清晰可辨。


    劉廷璣的利目也緩緩地眯起來,隻覺得心髒像被一隻頑皮的手張開五指揪了一下,又安撫地攤平手掌用掌心溫柔摩挲……有點疼、有點酸,還有些沒著沒落的空……


    楊無端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與劉廷璣對視一眼,竟是兵部尚書先半垂下眼簾,眼皮上那利劍一樣的疤痕在火光中愈發煞氣濃重。


    她並不知道,就在這一彈指的刹那之間,她曾經無限接近劉廷璣藏得最深的隱秘,可能是他最堪利用的弱點。


    劉廷璣不再看楊無端,他又轉向楊瓚頜首示意,沉聲道:“明日朝會將有定議,戶部重責在肩,楊侍郎務要早做準備。”


    楊瓚點點頭,微微躬身為禮,楊無端也跟著拜下去,兩人聽得一聲壓抑的長嘶,然後是馬蹄聲暴響,劉廷璣帶來的隨從也都整齊劃一地滾鞍上馬,一行不到二十人的騎隊,發出的蹄聲卻有風雷之音。


    楊無端直起腰,看了看前方,又轉頭看楊瓚。


    馬隊揚起的塵灰尚未平複,正如楊瓚此刻紛亂的心情。他沉默地望著劉廷璣遠去的方向,熾熱的火光似乎也不能融化他身上生人勿近的冷峻。但楊無端不偏不倚不依不饒的目光卻讓他有些無奈。終於,楊瓚無奈地轉過臉來。


    “二叔,”楊無端期待得兩眼放光,也不管兩叔侄是在家門口旁邊還一堆仆人看著,迫不及待地問,“劉部堂是不是為北邊兒的事來的?陛下總算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了?馮尚書的病好點沒?您這是臨危受命要掌總?”


    這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幾乎每一個都切中要害,楊瓚聽得雙目越來越亮,兩片薄唇卻緊緊地抿著,臉上神色不動,袍袖一拂,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迴進自己家門。


    “二叔!二叔您就告訴我吧,我保證不說出去還不行嗎?我這陣子讀‘邸報’,北邊兒的情況越來越危急,朝廷打算什麽時候動手?”楊無端當然不可能就這麽放棄,趕緊拔腿追上去,反正楊瓚要保持家主的風度,不可能把步子邁得太大,他又是個有潔癖的,走路的時候極小心地避開地麵的汙漬,那就更慢了。


    所以門外的楊福等眾仆就看得這二位一前一後的背影,老爺背著雙手邁著四方步在前麵走,七少爺雖然個子不高,卻是連蹦帶跳速度甚快,一邊在後麵追著一邊不停口地嚷嚷些他們聽不太懂的問題,最後更是乍起膽子去拉老爺的袖子。


    老爺依然跟沒發覺一樣,任由七少爺扯住衣袖,兩人相連著一起拐了個彎,眾人便看不到了。


    楊福先迴過神,轉頭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仆役們,輕咳一聲,拿出二管家的威嚴來,叱道:“看什麽看?都不想睡了?快把東西拾掇好呀!?”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散開來一陣忙亂,楊福站在台階上指揮若定,看著火把一枝枝地熄滅,地麵掃淨,細土鋪平,侍郎府兩扇大門沉重的大門被從裏麵推得嚴絲合縫,發出“吱--嘎--”一聲悠長的歎息。


    楊福的饅頭臉上兩條細縫一般的小眼睛亮亮地望著這生機盎然的一切,他抬起頭,又看了看匾額上那個亮鋥鋥的“楊”字,終於還是沒忍住,傻傻地咧開嘴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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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無端並不知道楊家的奴仆因為楊府的未來後繼有人而真心地感到快樂,她對這個時代的宗族並沒有太強的歸屬感,她尊敬楊瓚,也不過是因為他值得尊敬。


    而楊侍郎也沒有讓她失望,她一路跟到書房,楊瓚並沒有趕她,卻也嚴守了公務員的保密條例,任她說得口幹舌燥也沒套出一句話。


    不過有時候不說話也是一種態度,楊無端知道自己的猜測*不離十:朝廷是真的要大規模地對北狄用兵了。俗話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戶部尚書馮柏半個月前請了病假,授權楊瓚代理部務,劉廷璣沒有去馮府而是直接來找楊瓚,說明馮柏真的沒辦法視事,楊瓚想必要擔起後勤的重責。


    誰都知道打仗最重要的是後勤,但後勤又最不顯能,輸了共同擔負,贏了卻也不見得能分潤功勞。何況,帝國現在的財政已經是左支右絀,楊無端實在想不出楊瓚能從哪裏籌出軍費……


    最初的激動過後,楊無端開始替楊瓚著急,又良心發現地覺得自己很煩人,看了看二叔依然麵無表情的臉,閉上嘴巴作了個揖,就想灰溜溜地退出來。


    “等等,”楊瓚驀地開口,楊無端腳後跟著地,“吱溜”一聲就旋了迴來,兩隻眼睛亮閃閃地望著他。


    楊瓚的話卻與公事無關,他背對著門口,隨手在書架上抽了一卷書翻閱,淡淡地道:“你二嬸從西山別苑傳話迴來,睿王妃快不行了,你明天去見月寺,把睿王請迴去。”


    “哦。”楊無端失望地應了一聲,隨即驚醒過來,抬頭瞪著楊瓚的背影,愕然地想:不對!二叔怎麽知道我跟睿王有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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