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考十天,窩在小小的考舍裏吃喝拉撒睡,每天隻有倒馬桶時能夠出來溜達一圈……這樣的日子,楊無端真受夠了。


    連續十天沒洗澡,她睡覺的時候連頭發都不敢拆,就怕再也梳不直,起床以後看到枕頭上那個深深的印痕,她就愈發覺得頭皮刺癢難當。


    終於到了貢院開門的日子,三聲鑼響過後,楊無端長出了一口氣,她對麵的考生直接哭倒在座位上。


    東西是早就收拾好了,楊無端挎上變得輕飄飄的考籃,又伸手去夠捆紮好的鋪蓋卷兒,旁邊卻另伸出一隻胳膊來,先拎走她的鋪蓋。


    她迴過頭,還是這幾天跟她打交道的那個小兵,臉上仍然紅紅的,但總算不再紅得像是隨時可能炸開。


    那小兵不肯把鋪蓋還她,楊無端隻好默默地跟著他出了貢院,一路上注目無數,她也隻好當沒看到。


    前麵便是大門口,那小兵終於停住腳,將背上的鋪蓋卷兒取下來遞給她。


    楊無端接過來,看著他,她知道他有話說。


    那小兵似乎不敢接觸她的目光,埋下頭在懷裏掏摸了半天,又把那隻手伸到她麵前來,嚅嚅地道:“還你。”


    楊無端看到他掌心裏是一小塊碎銀,她想了想,想起這是她當時擲在他背上那塊。


    這塊銀子的份量居然不少,約莫兩錢,以端朝的物價,足夠平民一個月的夥食了。楊無端有點慚愧自己的浪費,主要她自穿越以來沒怎麽缺過錢。在寧府時寧夫人便按寧鬱的月例供給她和楊小康,考中稟生以後府學每個月有補貼,更別提直接發工資的預備公務員舉人。


    她不缺錢,所以隻是道:“不用了,多謝你這幾天的照顧,你留著吧。”


    為了防止舞弊,貢院監考臨時調的是北郢城郊西山營的兵,兵餉微薄,這小兵穿著的號褂子打滿了補丁,楊無端早就不氣他非禮,想著這點銀子對他不無小補。


    那小兵卻大力地搖了搖頭,頭盔上的纓子都被搖散了,紅豔豔地撒了一圈。他走上一步,一把撈住楊無端的手,將那塊碎銀塞進去,然後轉身跑走。


    他動作太快,楊無端連反應都來不及,手心中便多了那塊銀子,並沒有金屬的涼意,溫熱的、粘膩的,還沾著他皮膚的觸感。


    “我……”她聽到聲音,抬頭望去,那小兵遠遠地大聲喊道:“我叫常餘!”


    “常慶有餘”嗎?真好名字。楊無端笑笑,朝他揮了揮手,心道:祝你人如其名,年年有餘,早點娶個漂亮媳婦……呃,男的女的都行……


    ===


    楊無端本來還發愁租不到馬車迴楊府,誰知道前腳剛出貢院門,楊福那張大白饅頭臉就迎了上來。


    “七少爺您出來了,七少爺您辛苦了!”就見楊福嘴皮子翻飛,手一揮,兩名小廝利落地接過楊無端的考籃和鋪蓋卷兒,他本人則親自為楊無端拍撫著身上的灰塵,心疼地道:“瞧把咱七少爺給瘦的,都落形兒了!”


    楊無端看到他還挺親切,感動地道:“難為楊管家想著來接我,我實在是沒力氣走迴去了。”


    “瞧七少爺說的,何止小人想著您,”楊福眯縫眼笑得都快看不到了,朝身後指了指,道:“老爺可是下了朝就過來等著,親自接您迴府呢!”


    楊瓚?楊無端順著他所指望去,果然是楊府那輛樸實無華的黑色馬車,拉車的牡馬溫馴地低著頭,半天不動一下。


    楊府的車廂板壁厚實,小小的車窗也被擋住,楊無端撩開車簾,隻覺得裏頭陰暗得什麽都看不清,眯了眯眼,才看到楊瓚端坐在角落裏闔目養神。


    “進來。”楊瓚閉著眼斥道:“探頭探腦像什麽樣子。”


    這位二叔實在很有當爹的架式,楊無端縮了縮腦袋,乖乖地爬進來坐到他旁邊,看他眉頭皺了皺,立刻醒悟他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又連忙挪開。


    楊瓚卻驀地睜開眼,伸手抓住她手腕,不高興地道:“躲什麽?二叔是洪水猛獸嗎?”


    冤枉啊大人,有您這麽帥的洪水猛獸嗎……楊無端哭笑不得,這不是怕您的潔癖嗎……


    好在楊瓚並沒有深究,放開她敲了敲了板壁,馬車輕輕搖晃了一下,便平穩地向前行駛起來。


    車簾一放下,車廂內唯一的光源便隻剩下窗戶那邊露進來的一線陽光,楊無端的眼力漸漸適應,能夠看清楊瓚的表情,讓她嚇一跳的是,他正一直目光複雜地盯著她。


    楊無端與楊瓚本人打交道的時日不多,但她能感覺楊瓚對她的關心出自肺腑,在古代宗族社會中,同族裏優秀的年輕人失去父母,族長便有教養指導的職責,況且楊瓚自己膝下尤虛,所以兩人的關係說是父子也沒差多少。


    可是,一個“父親”是不會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引以為豪的孩子,楊無端做過律師,最擅長察言觀色,她能從楊瓚此時的目光中看出估量、警戒、懷疑……


    在她被困貢院的十天裏,發生了什麽?


    “二叔,”楊無端轉念間便下了決定,楊瓚是聰明人,而且是她這邊的聰明人,跟聰明人打交道有時候直截了當比什麽都好,“二叔對侄兒有什麽不滿嗎?”


    楊瓚仍然盯著她,車廂隨著馬車的行進在微微搖晃,他卻坐得穩穩當當,他淡淡地道:“你有什麽地方會令我不滿嗎?”


    “嗯,”楊無端居然點點頭,不好意思地道:“侄兒年輕識淺,性子魯莽,給二叔添了不少麻煩,比如那天私自溜出留園,半夜裏又翻牆迴府……”


    她不提還好,一提楊瓚心中疑雲更重,截斷她道:“你那天跑去了哪裏?這麽大人連個交代都沒有,你二嬸找不到你,差點沒把留園翻過來!”


    去過哪裏當然不能說實話,楊無端眨眨眼,小聲道:“侄兒去了煙波河……”她說到這裏嘎然止住,後麵讓楊瓚自己去想,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去紅燈區還能幹什麽?


    “荒唐!”楊瓚果然大怒,喝道:“這要是讓禦吏知道,你這功名還要不要了?”


    “侄兒知道厲害,沒敢上船!”楊無端連忙擺手道:“隻在河邊看了看,後來有位姑娘要拉侄兒上去,侄兒就跑了……京城這麽大,侄兒實在找不著路,不是故意要耽誤到半夜才迴家……”


    她說“迴家”,顯見得是真把侍郎府當成了自己的家,楊瓚心中一動,先已原諒了她三分,又看她苦著臉抓耳撓腮的樣子,有點好笑,再原諒了她三分。想著她少年衝動,卻一直不肯收他送過去的丫頭,隻顧著埋頭苦讀,到了京城花花之地一時把握不住也屬平常……楊瓚思來想去,心裏已經偏向她,冷冷地道:“沒出息的東西,留園的千金小姐不要,偏要跑去那等醃臢之地。”


    楊無端知道要這位二叔和顏悅色是不可能,不暴怒已經算心情很好,當下隻厚著臉皮傻笑,也不再多說,以免多說多錯,編漏了謊。


    楊瓚打量了楊無端許時,怎麽看都隻是個孩子,長得過分秀氣,像閨女多過像小子。他心裏忽然一陣酸軟,若是當初楊穆氏那個孩子保住了,也該有這麽大,生得也這麽像他……


    馬車搖搖晃晃地前行了一陣,馬蹄聲“的的”,楊無端這十天提心吊膽怕被人戳穿身份,沒睡過一個好覺,漸漸地便犯起困來。


    楊瓚出了一會兒神,突然覺得膝蓋上沉沉地壓著什麽東西,低頭一看,卻是楊無端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腦袋枕在他膝上,唿吸聲均勻輕細,已經睡熟了。


    她睡著的樣子恬靜乖巧,從額頭到下頜的弧線柔和,愈發像個女孩兒,楊瓚注目了片刻,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摸到一手發油……


    他嫌棄地在楊無端的衣擺上擦了擦,又怒視了片刻,卻到底沒舍得叫醒她。


    這麽一個孩子,他是怎都不信會與前朝餘孽扯上關係,而皇帝那邊語焉不詳,他也不信僅僅是因為一支曲子如此兒戲。


    到底背後隱藏著什麽?楊瓚眉頭緊蹙,隻覺疑雲重重,不得要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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