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一聲,楊瓚將定窯的白瓷茶盞擱在酸枝木的小幾上,淡然問道:“後天便是會考,你準備得怎麽樣?”


    連寒暄都沒有,一上來便直入正題,楊無端心中訝異,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她放下茶盞,朝著上首俯了俯身,恭恭敬敬地道:“謝二叔關心,侄兒勉力而為。”


    “嗯,”楊瓚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微微側目看她,他的容貌帶一股孤寒之氣,就這樣看著她,楊無端都覺得周圍溫度降低。他道:“我本不讚成你趕這一科,你可知道為什麽?”


    楊無端頭埋得更低,道:“侄兒太年輕了。”


    楊瓚點點頭,歎道:“確實,太過年輕了。”


    “科舉是為了什麽?不過是為了做官。”他站起身,背負著雙手在房內踱了幾步,道:“現如今有些人本末倒置,被短暫的風光迷住了眼,以為得意不過金榜題名少年時。他也不睜開眼瞧瞧,三年一個狀元,連丁新語那樣的人才不還窩在翰林院熬資曆?”


    乍然聽到一個熟人的名字,楊無端忍耐不住動了動,楊瓚看到了,以為她心中不服,沉聲道:“我知道你現在聽不進去,‘端朝史上最年輕的秀才’,‘最年輕的舉人’,‘連中四元’,這些花唿哨罩在你頭頂上,你就找不著北了。”


    “侄兒不敢。”楊無端趕緊否認,道:“二叔教訓的是,侄兒年輕識淺,有些事想不周全。”


    楊瓚冷哼一聲,道:“我看你主意多得很,這次趕在初七才上京,就是不想聽我這老頭子嘮叨吧?若我不派人去接你,你怕是連家門都不會進。”


    喂喂,哪裏搞錯了吧,有你這麽年輕的老頭子嗎?還有,這副老子教訓兒子的天經地義口吻是怎麽迴事?楊無端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穿成了賈寶玉,上頭還站著位賈政。


    既然演了就隻有演到底,楊無端立即起身、跪下,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做出一副辯無可辯的模樣。


    她跪在地上,偷眼瞄著楊瓚的長衫下擺和鞋,不出所料,上麵別說一點泥漬,連灰塵都沒有,看來她這位二叔是真有潔癖。


    楊瓚被她這麽一跪,後麵的話倒不好發作出來,居高臨下地望向她,卻不小心瞥見她敞開的衣領裏一段膩白的肌膚。他驀地撇過頭,心中有種古怪的尷尬感覺,好像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你……”他清了清喉嚨,續道:“你非要去考,我也不攔你,醜話說在前頭,你若是進不了一甲,這輩子的前途就不過如此,到時候別說我這二叔不提攜你。”


    “是。”楊無端磕了個頭,期期艾艾地道:“二叔都是為了侄兒好,這一番金玉良言,侄兒謹記在心。這次上京參加會試,是侄兒鄉試的座師和府學的師傅一致同意的,侄兒也覺得年紀輕,怕擔不起朝廷命官的重任,但老師們覺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怕侄兒過兩年再考便失了銳氣……”


    她不倫不類地把《曹劌論戰》的典拿來用,楊瓚正喝茶,差點一口水噴出來。好容易咽下去了,又怕失了長輩的體麵,不敢嗆咳出聲,憋得一張臉通紅。


    楊無端低著頭也看不到,還跪在那裏羅裏羅嗦地解釋:“侄兒想著,這做官不是一上手就會的,熬資曆的過程也是一種學習,侄兒年輕是壞處也是好處,年輕便有大把時間和精力,可以多看、多學,將來才能做一個像二叔這樣的幹員能吏。”


    “行了行了。”楊瓚聽她越說越起勁,馬屁拍得山響,沒好氣地道:“你確是見得廣學得多,這拍馬屁的功夫都趕上楊福了。”


    “起來。”


    楊無端涎著臉笑,依言爬起身,她也不坐迴原位了,壯起膽子蹭到楊瓚旁邊,垂手立在身側。


    楊瓚看到她那副憊懶模樣就有氣,偏她實在是長得好,眉眼間那一點點狡猾隻顯得精靈可愛,半點不讓人生厭。


    他又有些憂愁,長得漂亮就算了,還是男生女相,這在官場上可怎麽混啊?若然皇帝對她稍假辭色,難免又重蹈當年他的覆轍……


    楊瓚閉了閉眼,製止自己再往下想,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冷淡:“從信陽到京城路途遙遠,你車馬勞頓,讓楊福帶你去見過你二嬸,就早點迴房歇息吧。”


    這是要趕人了,楊無端大大地鬆了口氣,連忙長揖到底,應道:“是。”


    她轉身往外走,一瞥眼間卻望到右側方的書案,上麵鋪著白紙,紙上是楊瓚剛才在窗前寫的字,寫什麽沒看清,字倒是一筆漂亮的歐陽詢楷書。


    她微有點驚訝,沒想到二叔跟她的性趣愛好,哦不,興趣愛好這麽一致。


    ……好吧,她承認她想入非非了,作為一個靈魂二十七歲的成熟女性(她就沒往後算過),她還是比較中意楊瓚這類有事業、有相貌、有內涵的“三有”熟男。


    可是動心有什麽用?她跨過門檻,心灰意懶地想,好男人都是別的男人的,要不就是別的女人的。


    ===


    幸運的楊夫人姓穆,楊無端第一反應是:桂英姐姐?


    不過這年頭的女人隻有小名,且不能讓夫君以外的男人知曉,所以盡管她心癢難撓,也隻得磕了頭便起身,做正人君子狀,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她拜見二嬸的地方是一間花廳,陳設頗精雅,楊無端放眼望去全是“錢、錢、錢”,可見戶部侍郎的薪水豐厚,要不就是撈公肥私。


    楊穆氏端坐在一串水晶簾後,外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黑了天,丫鬟早早燃起了蠟燭,燭光映在打磨得渾圓的一顆顆水晶珠子上,五彩斑斕,如夢似幻。


    廳內似乎還焚了香,暖洋洋的香氣讓楊無端有些昏昏欲睡,她暗暗咬著自己的舌尖,心想,桂英姐姐怎麽還不說話?


    正想著呢,簾後傳來一個柔和輕軟的聲音:“把簾子收起來吧,他一個小孩子,我還怕他看了不成?”


    真是把好聲音,楊無端卻有些失望,有這樣聲音的女人,定然不會是巾幗英雄穆桂英了。


    地上鋪了地毯,光線並不明亮,地毯上細枝蔓葉的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麽花。楊無端隻看到地毯上映著影子,影子說水晶簾被攏起來,露出坐在高背椅上的一個女人。


    那把好聲音又道:“端兒,抬頭讓二嬸看看。”


    楊無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端兒”是叫她,雞皮疙瘩又冒出來,依言緩緩地抬高頭。


    光線不是一般的暗,花廳裏朦朦朧朧的,隔得也遠,她又有點近視,隻看清一個大致的輪廓,似乎是個三十來歲的少婦,身形豐腴,麵容嬌豔。


    她隻看了一眼便垂下眉睫,心裏歎口氣,也就這樣的女人味才配得上楊瓚那般人才。


    楊無端前世今生都自負美女,但有些東西是靈魂深處透出來的,沒有就是沒有。


    楊穆氏卻輕笑了一聲,柔柔地道:“哎呀,嚇我一跳,端兒生得可真像老爺。”


    旁邊的丫鬟湊趣道:“可不是,奴婢也唬著了,知道的是老爺的侄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嫡親兒子呢。”


    像楊瓚?楊無端愕然,她還真沒發現。不過轉念一想,難怪她看著楊瓚覺得眼熟,兩個人都是尖臉、膚色白、頭發眉眼漆黑,五官也都秀氣。楊瓚冷淡,楊無端這幾年女扮男裝混在府學裏,為了避免其他同學近身,成天擺一張冷臉對人,久而久之,氣質也有些偏冷。


    要改!一定要改!她暗下決心,做官人緣太重要了,對待同誌一定要像春天般溫暖,別人才願意跟你。


    她也不管時間對不對,跟那兒自我反省,沒留神楊穆氏說了句什麽,待人家再問一次,她便有些傻了眼。


    楊穆氏道:“端兒可有定下親事?”


    怎麽提起這茬!楊無端心頭警報大響,不過她早有準備,答道:“父母在的時候,為了衝喜,曾經訂過親。”


    “曾經?”楊穆氏追問道:“那現在呢?”


    還沒完了,楊無端心道:我到哪兒去給你找一個適齡小妞迴來?隻得含含糊糊地道:“洪災來得突然,他們舉家逃難,後來再沒見過。”


    楊穆氏像是滿意了,輕點螓首,左手纖纖五指搭在丫鬟手上,讓丫鬟將她扶起來,蓮步姍姍地行至楊無端身旁。


    走近了一對比,楊穆氏婀娜多姿的身材還挺高,比楊無端高出半個頭,楊無端心頭又中一箭。嚶嚶,她也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了,但要扮男人,這樣的身高難免寒磣了些。


    楊穆氏繞著楊無端走了一圈,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她,末了又點點頭,笑道:“這般好人才,怕是公主都娶的,一般人家的姑娘哪裏配得起。那戶人走了也就走了,趕明兒二嬸做主,再給你尋一頭好親。”


    那丫鬟又適時捧哏道:“夫人忘了,明兒留園裏有一場賽詩會,七少爺可不正好趕上?”


    啊?啊!楊無端苦笑:怎麽都穿越了,還是逃不掉相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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