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一隻嘰喳的喜雀翹著長長的尾巴在枝頭忽上忽下地跳躍,早春天氣,新發的細幼枝條經不起它踩踏,可憐兮兮地搖來蕩去,幾次在半閉的窗戶上刮擦而過,發出“刷刷”的聲響。


    楊無端便是在這有規律的聲音中張開了眼睛。


    入目先是水湖色的帳子頂,還繡著燕子撲水的圖案,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暗暗歎了口氣。


    沒有變迴去,她還困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這具幼童的身體裏。


    她動了動脖子,抬手上來按揉,她在現代社會的時候頸椎不好,這幾乎是電腦時代辦公室族群的職業病,所以養成了早晚護頸運動的習慣。現在換了新身體,一時也改不過來。


    手卻沒有抬動,袖子被什麽重物牢牢地壓在了下麵。


    她一愣,驀地醒神,飛快地轉過頭,果然看到一張近在咫尺的漂亮小臉,她隻要稍一抬頭,嘴唇就能親吻到對方挺翹的鼻尖。


    她想起來了,昨晚上為了串供,她堅持要留下來和楊小康同床共枕,鶯兒沒有任何反對的表示,反而主動為她送來另一床被衾和枕頭。


    實際上,由於兩個孩子的身量太小,到了最後,她們還是睡了同一個枕頭,滾進了同一床被子裏。


    楊無端將唿吸放輕放緩,細細地打量著楊小康,這孩子在閉著眼睛的時候和睜開眼睛的時候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當他睡著的時候,怎麽看怎麽乖巧。清秀的長眉底下是乖乖閉著的眼睛,長睫毛微微向上翹,鼻尖也翹,再加上嘟著的紅唇,顯得他又有一點嬌氣。這乖巧和嬌氣結合起來,給他平添出純真不知世事的味道。


    楊無端“哼”了一聲,心道:睡著的時候是小天使,醒來就是小狐狸。


    她不小心真的發出了聲音,對麵的孩子立時被驚動了,眉梢輕蹙,睫毛扇動幾下,徐徐地睜開了眼。


    他模糊的視界裏出現了一隻桃子……啊,不,是一張桃子樣的粉嫩小臉,忽閃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嬰兒肥的兩團臉蛋上各有一團暈紅,隨時都在吸引別人捏上去。


    他覺得手指癢癢的,勉強忍住,又眨了眨眼,燦爛地笑出來:“姐姐 ̄早 ̄”


    楊無端聽到他這種尾音上揚的說話方式就起雞皮疙瘩,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醒了就快起,你壓著我袖子了!”


    楊小康“哦”了一聲,楊無端以為他要坐起來,便先往她睡的床裏側挪了挪,那小子卻同時朝外側一滾,楊無端猝不及防,整張棉被都被他卷了去。


    “喂!”她生氣地叫了半聲,就看到楊小康裹在厚厚的棉被筒裏,像毛毛蟲一般蠕動蠕動再蠕動,隻有一顆小腦袋露在外頭,小臉因為使力漲得通紅。


    她“噗哧”一聲又笑出來,忍不住撲上去,抱住那孩子兜頭兜臉就是一陣亂揉,揉得他雙目含淚,淒淒惶惶地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說起來楊無端這個人,表麵看著是女強人,其實心腸忒軟,總是對貌似弱者有保護欲。用她某位損友的話來說:剩得太久了,母性泛濫。


    算了,不就是一個孩子嘛。楊無端自覺寬宏大量地想,既然認了他當弟弟,就不計較那麽多,好好地對他。


    ===


    房內傳出嬉鬧聲,門外的鶯兒便知道兩人起了,進來服侍兩人穿戴好,又領他們去向寧夫人請安。


    寧夫人依然是慈眉善目的老樣子,楊無端一邊規規矩矩地行禮,一邊心下感歎,她才不要在這個時代當女人,一輩子困在四麵牆裏,不過三十來歲,就得假裝自己已經活夠了活明白了,擺出五六十歲無欲無求的架式。


    寧夫人哪裏知道底下的小不點肚裏在想什麽,她笑眯眯地看著楊無端和楊小康:兩個孩子都換上了半舊不新的青色袍子,頭發都先編成小辮兒再攢在頭頂心,用青布條紮得結實。雖然是這樣素淨的打扮,孩子們卻顯得黑眸靈動、唇紅齒白,一個個耀眼得像觀音娘娘座前的金童。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寧完我的易理相麵之術又信了幾分,這兩個孩子怎麽看都不像普通人家出身。


    寧夫人溫和地道:“楊公子年庚幾何?”


    翠兒侍立在旁,星星眼地看看這個又舍不下那個,聽到夫人問話,笑著搶著答道:“老爺昨天提過,十二歲。”


    楊無端在下頭漲紅了臉,她隻記得十二歲隱約是古代男人的成年線,相當於現代的民事行為能力基準線,過線的人才算是法律上能夠承擔義務和享受權利的主體,所以毫不考慮地給自己報上這個歲數。


    可昨天一比對才發現,她的新身體比楊小康大不了多少,最多也就十歲。事到如今,她也隻有硬著頭皮扛到底了。


    她走前一步,拱手作了個揖,道:“小子是承乾二十九年生人,今年確是虛歲十二了。”


    寧夫人點了點頭,微笑道:“比我家鬱兒小四歲,你若不嫌我,就叫我一聲寧伯母吧。”


    “寧伯母!”楊無端應聲叫道,她反應快,拖了懵懵懂懂的楊小康一把,兩個孩子同時跪下地,齊整整地給寧夫人磕了個頭。


    額頭觸到冰涼地麵,楊無端在心裏嘀咕,這寧大人一家把人情做到絕,要不是徹頭徹尾的爛好人,所圖謀的利益必定很大,不知道她和那小子值不值得起價錢。


    當她直起腰,已經是眼含熱淚、感激涕零的模樣,她沒費事去看楊小康,那小子使這招比她有經驗。


    她深情地道:“寧伯母說哪裏話,您和寧伯伯的救命之恩,楊無端沒齒難忘!”


    寧夫人又點了點頭,滿意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目光才轉到楊小康身上。


    兩個孩子前後隻差半個身位地跪著,楊小康的手臂有意無意地貼著楊無端身側,寧夫人一眼看過來,楊無端立刻感到那孩子身子一顫,又往後縮了縮。


    寧夫人本是看著楊小康長得比楊無端還要好,有心也跟他套套近乎,還一句話沒說呢,那孩子就害怕地縮到楊無端身後,倒讓她感覺訕訕的。


    她輕咳了一聲,道:“這位小公子終於醒過來了,身子可還有不適?翠兒,讓均墨去把程大夫請過來。”


    翠兒答應著,依依不舍地小碎步向門邊移動,楊無端心想這倒是個機會,連忙道:“寧伯母,他叫楊小康,其實是我的……”


    話說到一半,門外忽然響起沉重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粗喘的唿吸聲,堂內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同時望向門口。


    楊無端隻得閉上嘴,也跟著看過去,垂在側方的右手袖子卻往下沉,她轉眸瞥了一眼,果然是楊小康又扯住了她的袖子,怯怯地藏在她身後。


    這孩子在怕什麽?這念頭一閃即過,下一秒,楊無端的全部心神也集中在門口進來的人身上。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副書僮打扮,原本清秀的臉因為驚慌而扭曲變形,他扶著牆拖著步子衝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少……少爺……不……不好了!”


    ===


    寧鬱,字致遠,寧完我夫婦的獨生子,自小愛逾性命。十歲那年寧鬱從私塾歸來,一個遊方道士跟著他追到寧府,硬要收他為徒。


    那道士姓蘇,寧完我與之交談一番,深感其人學問堪比大儒,不顧寧夫人的反對,毅然將兒子托付於他。


    寧鬱隨蘇道長遊走各方,定期會傳訊息迴來以解母親的憂思,但今年翻年過後,不知為何已經兩月沒有消息,寧夫人憂心忡忡,直到現在才從書僮佐茶嘴裏知道,原來兒子是想趕迴來給她一個驚喜!


    但寧鬱被一刀砍中胸膛、半死不活地抬進來的模樣怎都算不上“喜”……


    寧夫人隻看了一眼,便當場暈了過去,翠兒著急忙慌地扶住她,一迭聲連叫“夫人”。楊無端在旁邊心有戚戚焉,看來“驚喜”這東西真的不能搞。


    堂上亂成一團,翠兒隻顧得寧夫人;佐茶攤在擔架旁邊哭嚎;抬擔架進來的都是他臨時雇來的鄉民,一個個憨頭憨腦,估計怎麽迴事都沒搞明白;鶯兒在門外探了一次頭,又被這一團亂糟糟嚇得縮了迴去。


    “鶯兒,”楊無端眼尖,高叫了一聲,快步走到門邊,楊小康扯著她的袖子亦步亦趨。


    鶯兒怯生生地又露出半邊臉來,還是額頭帶劉海的半邊。楊無端看看她,又看看楊小康,沒好氣地道:“你叫個人去請大夫……程大夫,請他盡快來家裏,順便帶點刀劍傷的止血藥,我家少爺被歹人傷了,等著他救命。明白了嗎?你說一遍我聽。”


    鶯兒磕磕絆絆地複述了一遍,好在意思沒錯,楊遠端點點頭,道:“快去吧。”


    小丫鬟轉身飛奔出去,小辮子在腦後一甩一甩,楊無端不放心地看到她的身影轉過拐角,這才迴過身來。


    楊小康卻已經不在她背後,他正蹲在寧鬱的擔架前,猶猶豫豫地朝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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