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無端膽大心黑,說得好聽點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說得不好聽,則是隻管蒙頭蒙腦地往前衝,每次都是事後才曉得後怕。


    戶籍登錄完畢,她迴到那昏迷的孩子身旁,這時候才覺得背上全是冷汗,雙手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劃破,緊張得微微顫抖。


    冒認戶籍在任何時代都是大罪,楊無端稍微想了一下如果被拆穿的後果,打了個寒顫,又趕緊把這事拋到一邊。


    肚子餓得發疼,她將馬漢給的半邊餅子捏碎了,一點點放進嘴裏,雖然滋味像是嚼木屑,她也香噴噴地吃了許多。


    還剩下小半個餅,楊無端猶豫了許久,是留著自己保命,還是……


    那孩子似乎聽到了她內心的掙紮,在昏沉沉中咂巴了一下嘴巴,吞了口口水,發出響亮的“咕嘟”一聲。


    楊無端暗暗歎氣,她畢竟是從來沒有挨過餓的現代人,就算理智上知道該吝嗇食物,情感上卻也沒辦法獨享。尤其麵前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她一邊掰了餅子喂那孩子,一邊自嘲地想,或者這孩子長得難看些,她的心腸還能硬些。


    天色漸漸暗下來,最後一點夕陽餘暉在西邊天空被黑乎乎的烏雲遮擋,不死心地從縫隙間透出淡金色的光,看起來倒像水粉勾勒的烏雲輪廓。


    楊無端想起一句西方的諺語:“每一朵烏雲都鑲有金邊”,感慨了一會兒,四周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不同於光汙染嚴重的現代,古代的夜晚仿佛濃得化不開的墨汁,天上雲層厚重,不管是月亮和星星都看不到,隻有不遠處的城樓上掛起了兩盞“氣死風”燈籠,紅紅的在夜風中搖晃,像兩隻窺探的眼睛。


    楊無端有點著急,她是最後錄入戶籍的,卻沒有差役過來領她去分配好的窩棚,難道把她忘了?


    她耐著性子又等了片刻,終於有一名差役舉著火把走過來,跳躍的明火映得他的臉上陰影叢生,看來頗為詭秘,就連嘴角的笑容都似乎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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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無端兩人被請上了一輛板車,那差役在前領路,一個較強壯的災民拉著板車出了窩棚區往西走,楊無端方向感強,默認路徑,正是她們隨著馬漢嚴豪從信陽城樓下繞行那條道,果然不片刻便見到了高大的信陽城門。


    借著火把和“氣死風”燈籠的光,楊無端目測信陽城門大約有六七層樓高,上方有“安德門”三個端正的大字,是從右往左讀的宋體繁體字。聯想到戶籍官也是一筆稍嫌呆板的館閣體,她便在心裏排除了唐朝,這個端王朝起碼是在宋朝以後的朝代。


    這時分城門早就關閉了,側方一道小門卻還留著一條縫,一名守門卒在門後探頭探腦,望到楊無端一行,如釋重負地趕緊迎上來,道:“趙哥再晚兩步兄弟就留不住門了,今兒監門官要來查崗。”


    那名差役便拉住他的手,塞了什麽東西過去,火光下閃著金屬的光澤。他笑道:“便查了也不打緊,是寧大人要的人,程監門總會給幾分麵子。”


    那守門卒拈了拈手裏的東西,笑得見牙不見眼,附和道:“誰說不是,就是府尊大人對寧大人也是客客氣氣的。”


    兩人再不多話,守門卒將門縫開得大些,楊無端不等他發話便自己下了車,又去扶那尚在昏迷中的少年。姓趙的差役看了她一眼,暗暗點頭,轉身打發那災民拉著板車迴窩棚區。


    等到三人進了城,守門卒將小門關得嚴絲合縫,又加上數道鎖鏈,指頭粗的鎖鏈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聽著分外響亮。


    楊無端迴身望向城內,這是她第一次直麵這個時代的城市風貌,真想好好見識見識……可惜隻看得到一團黑暗。


    古時候的夜生活頗為貧瘠,幾乎天剛抹黑街上就沒有了行人,據楊無端所知,唯一的例外應該是號稱商業社會的宋代,《水滸傳》的東京夜市讓她向往了許久。


    眼前忽然大亮,還有暖乎乎的熱氣撲到臉上,楊無端側過頭,原來那姓趙的差役把火把遞過來,她不假思索地接住。


    火把的柄上纏了幾圈布條防止手滑,粗糙的布料勒得她手疼,楊無端不是第一次覺得古怪,她這個新身體嬌嫩得完全不像貧民出身,這也是她夠膽冒充楊家人的原因之一,但願將來不要有什麽後患。


    姓趙的差役空出了手,將那孩子背起來,低聲道:“寧大人的府邸就在城南,咱們走幾步就到了。”


    楊無端乖巧地應了一聲,邁著兩條小短腿拚命跟上他的步伐,不過一刻鍾時間,停在一處四合院結構的宅院前。


    她不知道官員宅前掛匾也是講究品級的,想著古裝片裏的官都會掛個“x府”的匾額,這家卻沒有,便仰頭張大眼望著姓趙的差役。那差役瞧著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莞爾一笑,道:“對,這裏就是寧大人府上了。”


    他說著拎起鐵環扣了扣,門內應聲道:“來了,是趙戟嗎?”


    “大人,是小的。”趙戟道,在台階上退後了一步,那黑漆門板悄沒聲息地向內打開,一個耋耄之年的老仆提著燈籠顫巍巍地跨出來,滿嘴漏風地道:“大贏(人)括(去)府衙了,夫贏(人)起(請)趙頭兒進括(去)。”


    趙戟偏著頭把耳朵湊到他嘴邊,總算是聽懂了,大聲道:“寧伯替我謝過夫人,既然大人沒在府中,那我改日再來拜訪。”


    那老頭寧伯作勢掩耳,抱怨道:“那木(麽)大聲煮(做)啥子,耳朵動(痛)。”


    趙戟哭笑不得,楊無端沒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又連忙緊緊地閉住嘴巴。


    但這一聲已經引得兩個大人的目光都向她望來,寧伯虛著老眼上下打量她,楊無端也顧不得手裏握著火把,朝他作個了揖,朗聲道:“楊無端見過寧爺爺。”


    她不知道這種對老年仆役稱的“伯”隻是個客氣的稱謂,並不指輩份,心想著趙戟三十來歲管老頭叫伯伯,那她隻有喊爺爺了。


    楊無端這個新身體長得好,小臉在火光下紅仆仆嫩生生,大大的眼珠子亮亮地瞧著人,寧伯一看之下先有三分歡喜,再聽她甜甜地叫了聲“爺爺”,孤伶伶大半輩子的老人就像冬天裏喝了一碗暖湯--受用啊!


    “哎!”寧伯滿臉皺紋笑成了花兒,連牙都不漏風了,道:“這位就是楊家的小公子吧?”


    趙戟點點頭,接過火把,順勢摸了摸楊無端的頭,道:“趙戟遵寧大人的吩咐將她們接來府上,就交給您了。”


    馬漢就算了,怎麽人人都愛摸她的頭。楊無端鬱悶地偷偷瞪了趙戟一眼,卻被趙戟逮個正著,“哈哈”大笑著故意又摸了把。


    他將背後那昏迷的少年放下地,道:“還有這個孩子,在他醒來之前錄不了戶籍,因為是楊公子將他救迴來,寧大人也關照暫時讓他與楊公子待在一塊兒。”


    交代完,趙戟再次謝絕寧伯的挽留,向楊無端揮了揮手,返身走下台階,那點跳躍的火光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深沉夜色中。


    ========


    楊無端被寧伯領著去拜見了寧夫人,卻是個三十歲出頭慈眉善目的婦人,溫和地安慰了幾句便命令下人為她們準備洗浴。楊無端大喜,她也不信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反正磕頭不要錢,憋足一口氣磕了十七八個,倒把寧夫人逗笑了。


    東廂房的門一開,白乎乎擠滿了整間屋子的蒸騰熱氣一團團地冒出來,楊無端兩三步進屋,一麵走一麵扯著身上的衣服,恨不得立刻就跳進桶裏。


    剛把上身的衣服脫完,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奴婢侍候楊公子沐浴。”


    楊無端一呆,邁出的一隻腳懸在了半空,從另一隻腳為軸,慢慢地旋過身來。


    身後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正抿嘴笑著看她,紅通通的臉蛋不知是被熱氣熏的,還是羞的。


    楊無端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裸露在外的胸膛,當然,以這個身體現在的年齡,不管是男是女都一馬平川,目光再往下,褻褲鬆垮垮地掛在腰胯間,露出一個圓乎乎的肚臍眼。


    她鎮定地抬起頭,道:“出去。”


    那小丫鬟愣了一愣,不服氣地道:“夫人吩咐奴婢……”


    “我說‘出去’。”楊無端淡淡地道:“夫人沒有吩咐你聽我的?”


    小丫鬟咬著嘴唇泫然欲泣地瞧著她,楊無端沒那麽多憐香惜玉的情懷,冷冷地瞪迴去。楊律師擅長刑事官司,多少負隅頑抗的重刑犯在她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哪裏是一個小丫頭扛得住的。


    “……是。”小丫鬟蹲身福了福,委委屈屈地退了出去。


    楊無端掩住門,上好門閂,又拉了一把,確定從外麵不能輕易打開,這才三兩下扯脫了褲子,“撲通”一聲蹦進浴桶裏。


    效果立竿見影,浴桶內清亮的水麵浮起一層泥沙,又緩慢地沉了下去,楊無端發出一聲愜意的歎息,心滿意足地想:幸好,還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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