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府的地方官還算好官,雖然不允許災民入城,卻也在城外搭建了可遮風擋雨的草棚,每日早晚亦在棚外舍粥,災民們勉強能維持生存需要。


    楊無端被背她的災民放下地,她乖巧地連連道謝,那災民心中高興,自己去喝了水,還給她和那昏迷的孩子打了水迴來。


    她接過那隻髒兮兮的碗,轉了一圈,勉強找到一處缺口較少的地方,閉著眼睛湊上唇去。


    水沒有經過沉澱,有些混濁,但或許是因為太渴了,喝在嘴裏的味道還能忍受。楊無端一口氣喝了大半碗,


    清涼的水氣沁潤了五髒內腑,似乎思考也變得容易了,楊無端昂著頭,透過人群的縫隙打量四周的環境。


    他們這群災民正在排隊等待錄入戶籍,窩棚區的其他災民卻漠不關心,三三兩兩地席地而坐,一個看向這邊的都沒有。倒是有幾個麵黃肌瘦的小孩子瞪著黑澄澄的眼珠子,怯生生地好奇張望。


    楊無端心下歎氣,倒也理解那些成年災民,這樣糟糕的環境,多一個災民就等於搶了自己多一份存活的機會。


    從幹渴中緩過勁,“饑餓”的感覺便像嗓子眼兒裏伸出的一隻小手,不停地撩撥著她,楊無端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將碗裏剩下的水喂給那個昏迷的孩子。


    那孩子在昏迷中依然順利地吞咽,楊無端鬆了口氣,情況應該不嚴重,這時候不可能有太好的醫療條件,但願他能靠自己捱過來。


    她考慮了一下將來怎麽辦,為了減少麻煩,這個身體原來的身份她是不打算要的,那就需要她在戶籍那關好好表現,給自己爭取一個較好的身份,身為一個法律工作者,她當然知道人治社會的身份有多重要。等到洪災過後,官府有餘暇進行善後處理,最好的情況,她能分到一小塊田地。


    她心情複雜地想著那塊未來的田地,她有自知之明,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讓她種地跟放她餓死沒什麽區別。


    在生產工具不發達的古代,勞動力才是第一生產力,而且獨身女人也容易惹來他人的覬覦和騷擾……想到這裏,她又看了看那孩子漂亮的臉,洪災過後十室九空,如果能把他留在身邊,倒也不失一個兩全其美的選擇。


    她想得出神,連馬漢什麽時候來到身邊都沒發覺。馬漢撩開長衫下擺,蹲下來平視著她,楊無端驀地轉頭,被近在咫尺的大臉唬了一跳。


    “喝!”她驚跳了一下,碗裏剩餘的最後一點水和沉澱的泥沙全潑到人家臉上,馬漢及時閉眼,總算沒讓水進到眼睛裏。


    他苦笑著抹了一把臉,道:“小兄弟,你反應也太過了吧。”


    楊無端也有點尷尬,囁嚅道:“對不起。”


    她臉上的泥殼脫落的七七八八,露出的皮膚粉白中透出一點暈紅,像極了成熟得恰到好處的蜜桃,馬漢看著手癢,忍了又忍才沒有捏上去。


    他爽朗地笑了笑,道:“我要走了,來跟你道別哦。”


    “啊?”楊無端有點錯愕,“差大哥不幫我們錄戶籍嗎?”


    馬漢搖了搖頭,指了下不遠處的幾名吏員,道:“我和嚴大哥的任務是尋找幸存者送到這裏,以後的事情就由他們負責了。”


    楊無端轉頭看了眼,那幾名吏員穿著綠色的袍子,頭上戴著一梁冠,她不知道這是九品小官吏的標準配製,隻覺得這些人比馬漢嚴豪多了幾分官相,不太好糊弄的樣子。


    馬漢又摸了摸她的頭,輕輕幫她拍掉頭上的泥沙,楊無端迴頭眼巴巴地看著他,他被那雙難描難畫的黑眼睛望著,心頭一軟,在懷裏掏摸了半天,摸出半個硬邦邦的餅子,塞到她手裏。


    “走了。”他直起身,拍了拍衣衫下擺沾到的泥土,背對她揮了揮手。


    楊無端捏著那半個餅,知道這時候糧食比什麽都重要,心裏感激,大聲道:“謝謝!”


    馬漢又揮了揮手,沒有迴頭,直走到等著他的嚴豪那邊,兩人結伴離開了。


    楊無端一直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萍水相逢卻被人家善意對待,她不禁又多了幾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活下去的信心。


    “加油!”她握緊小拳頭給自己打氣,“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她低頭看看那孩子,雖然還在昏迷中,但他唿吸平穩,表情也很平靜,倒像是舒舒服服地熟睡著。


    “你也是啊,”她低聲道,“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


    幾名差役在窩棚區前麵擺了條長案,戶籍官坐在案後一個接一個地為災民登記,旁邊侍立著裏正和地保,協助他們確認災民的身份。


    楊無端跪坐在那昏迷的孩子身旁,兩人自然便排到了最後,她強忍著饑餓,故意與排在近處的幾名災民攀談。


    “大嫂,您也是雁翅村的人嗎?”她挑了一個看起來麵容慈和的婦人道:“我聽大叔說,雁翅村逃出來的人多。”


    “可不是嘛,”那婦人一拍大腿,歎道:“俺們村運氣好,聽說東邊的青蘆村全村都被淹掉了,造孽喲。”


    排在婦人前麵的中年漢子也跟著道:“方圓百裏誰不知道青蘆村,誰不知道楊家,可憐楊家上百口人,一個都沒逃掉。”


    楊?楊無端心頭一動,小聲問:“楊家很出名嗎?”


    中年漢子露出誇張的驚訝表情,道:“楊家的大兒子十六歲就中了秀才,聽說二兒子滿十二歲就要去考童生,小兒子也是四歲就開蒙。一門的讀書種子,將來是要做大官的,方圓百裏誰不知道!”


    還是書香門第……楊無端這次是心中大動,在封建社會,真正“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人能得到的好處可是實實在在的。


    “原來楊家這麽有名,我都不知道。”她靦腆地道:“大叔您見多識廣,認識楊家的人嗎?”


    “那倒沒有。”那中年漢子老臉一紅,幹咳兩聲,掩飾地道:“楊家是大戶人家,規矩嚴,輕易都不出門的。”


    “哦……”楊無端失望地道,什麽資料都沒有,冒充起來可不好辦。


    中年漢子見她的粉仆仆的小臉皺成一團,怎麽看怎麽不忍,又咳嗽了一聲,道:“我雖不認識,但我家老表在楊家打過短工,倒是跟我講過一些。”


    楊無端立刻瞪大雙眼,閃閃亮亮地望著他。


    ===


    災民們登記完戶籍,便由差役分配到準備好的草棚,中年漢子和那婦人臨走前都對楊無端頗多叮囑,擔心她們兩個小孩子照顧不了自己,楊無端謝了又謝,一直目送他們的背影被重重疊疊的草棚遮住,再也看不到。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一別再見無期,就算能僥幸活下來,也會被按戶籍遣送迴鄉,彼此姓名不通,過幾天連模樣都忘了,便假裝記憶中從來沒有這個人。


    這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吧,可以付出善意,卻吝嗇更多的感情,是這樣一個朝生暮死的時代最好的選擇。就連馬漢也是這般。


    楊無端心裏歎著氣,卻不知道她那張稚嫩小臉上露出這樣凝重的表情有多可愛,負責登記戶籍的吏員微微笑著,擺手阻止其他人去催促她。


    等楊無端迴過神,端端正正地向他長揖到底,又跪下去磕了個頭,那吏員才訝異地挑了挑眉,心道,慚愧,原來是個小子。


    楊無端古裝片看得太少,不知道拱手作揖是隻有男子才會行的禮,這也是當初馬漢叫她“小兄弟”的原因。不過就算她知道也會故意這麽做,反複思量後,她決定不論這個身體是男是女,她都會選擇以男人的身份活著。


    她行完禮,爬起來側身站著,等待戶籍官問話。


    那吏員見她舉止頗有規矩,捋著胡子點了點頭,問道:“姓名?”


    “楊無端。”


    “年齡?”


    “十二歲。”楊無端看過的古裝片裏似乎男子十二歲就可以成婚,她猜測這是古代男子成年的標準線。


    “籍貫?”


    “信陽府……”楊無端抿了抿唇,道:“青蘆村。”


    “青蘆楊家?”那吏員果然聽過青蘆楊家的名聲,筆端微微一頓,偏頭問身旁的裏正,“她是楊家的人?”


    那裏正走前幾步端詳她,楊無端眼觀鼻鼻觀心地任他瞧。裏正看了半天不得要領,退迴去和地保低聲嘀咕了幾句,為難地道:“迴稟大人,楊家人口眾多,家規甚嚴,家中小兒甚少外出,小的也不敢肯定。”


    地保道:“請大人容小的問她幾句。”


    戶籍官點了點頭,暫時擱了筆,那地保便走到楊無端身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問道:“你說你是青蘆楊家的人?”


    楊無端沉默地頷首。


    那地保又道:“你且說說楊家的情況。”


    “是。”楊無端先向那戶籍官行了個禮,又對地保拱了拱手,道:“楊家早在本朝開國之初便定居青蘆村,這一代的家主同輩共有三人,家主楊旭排行居首,共育有三子,長子楊征,年十六,承乾二十一年考中稟生……”


    她的資料真假摻半,是在中年人告訴她的小道消息中又摻了水,反正律師最引以為傲的便是口才,她麵色坦然地侃侃而談,對不知情的人確實頗有說服力。


    尤其她年齡尚小,卻懂得引章摘句,明顯是讀過書的人,古時候的教育程度沒有後世普及,讀書人的地位卻遠遠高過後世。年幼而讀書,便意味著前途無限,任誰都要高看幾分,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得罪讀書人。


    那地保向戶籍官打躬作揖,討好地道:“大人,小的驗過了,這位小哥確是青蘆楊家三房的公子。”


    見戶籍官揮毫在紙上錄下:“青蘆楊無端”五個字,她麵上不動聲色,卻鬆開了緊握的雙拳,這才感覺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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