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守心道：“若那女修與霍真在異界時有些過節, 霍真見到她時有些心境波動倒也罷了，可他卻刻意掩飾，真以為老夫沒有察覺麽？那女修或許會是霍真大道上的變數, 凡是變數, 都要除去。”
他的目光移向前排的霍螭, 嘴角微微下垂, 露出一絲不耐的神色：“順便給霍嘉那小子一個教訓, 我霍家的人, 即便是根廢柴, 也要燃盡在霍家的爐灶裏, 豈有背棄家門逍遙遠遊的道理。”
小道士目無表情，微微垂首便退了下去。
楚諾夾在一眾築基修士的隊伍裏, 從天水湖畔到蜃窟洞口的路並不長, 但這些修士們顯然已在短短的旅途中自動劃分成了幾個群體。
名門大城的修士們是一個群體，小城小鎮又是另一個群體, 當然還有一些孤傲冷僻、特立獨行的, 不屑與他人為伍。還有一些心思靈活的修士, 穿梭在不同群體之間, 借機結交新朋友, 為自己的將來鋪路，將這場考核的利益最大化。
楚諾對這種結黨抱團之事沒有興趣，這種場合，每一名修士都代表各自城鎮的利益，也隻代表各自城鎮的利益, 哪怕明麵上和和氣氣、稱兄道弟, 實際上是怎麽迴事大家心照不宣。不過她為人平淡隨意, 有人和她寒暄她便也寒暄一句, 若無人打擾她也就樂得一個人清淨。
漸漸的她就發現，過來與她搭話的修士大多不是抱著什麽單純的心思，多半因為她是女子的關係。魔靈界不象仙元大陸那樣以宗派為單位，魔靈界的修士們之間沒有太多門派戒律的越束，風氣自然比仙元大陸開放得多。尤其是生存環境極差，造成人口增長困難，因此修士們對傳宗接代一事表達出異乎尋常的興趣。
可惜楚諾對雙修這件事一向沒有特別的興趣，隻覺得好生麻煩，幹脆連搭腔都懶得搭腔了，至多出於禮貌地點一下頭。
冷不丁身後一個黑影撞過來，撞得她肩膀一歪。
這一路上都禁空、禁法術，她一時沒避開，不過好歹也是煉過體的，腳步依然穩當，雖然被撞得身子一歪，卻也趁勢一側身，輕描淡寫地避開了那人的糾葛。
“喲嗬，有兩下子嘛。”
那人的聲音倒是渾厚，但語氣輕佻。楚諾斜眼瞥過去，見是一名魁梧的男修。男修有築基巔峰修為，個頭比普通男修高了一頭，道袍緊繃在肌肉上，一看便知是頂尖的體修。
楚諾目無表情，心裏卻想起小時候，家裏的大院裏，總有一些腦子不太好使的小屁孩，以為扯女孩子們的辮子、拿毛蟲去嚇唬人，便是天大的能耐，便能贏得女孩子們的注意了。她在問心境中熬了七十年，對人心世事看得通透，這個惹事的體修在她眼裏，和一個小屁孩沒什麽區別。
那男修見她不理，倒反越加來了興致，纏上來道：“喂，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鎮子的？鎮子裏沒人了嗎，讓這麽一個嬌滴滴的人兒來拋頭露麵？鎮子裏的男人都哪兒去了？”
他說到“男人”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語氣。
周圍幾個男修原本也沒什麽，隻是見他這般大膽孟浪，都覺得有點意思。或許是因為一路太無聊想看點熱鬧，又或是想調劑一下考核前的緊張情緒，有幾個男修便笑起來，笑得頗有些怪。
那男修越發得意，一隻大手就要往楚諾肩膀上搭過來。
“朱七！”一聲輕喝傳來，幾個男修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望，不約而同地收了笑聲。
那個被喚作朱七的體修手一縮，朝那聲音來處道：“上次欠你的那樁不是已經還了嘛，還要怎的？”
人群中走出一名白衣青年，冷眸高鼻，麵如刀削。那人一走過來，這一片的氣氛便變了，原本輕佻古怪的氣氛立時變得肅穆壓抑起來。
“你在做什麽？”那青年問朱七。
朱七癟了癟嘴，若無其事地道：“鬧著玩兒唄，能怎麽著？”
“道歉。”青年語氣冷然。
朱七的臉色一下垮了下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道歉？老子什麽都沒做，你讓老子道歉？喂！老子怎麽著都是個少城主，好歹也是城裏萬把口人的臉麵。”說著說著語氣又開始飄了，歪嘴斜眼地問那青年道，“莫不是唐少城主也看上了這姑娘？既是唐少城主看上的，我自不會跟你搶。”
周圍男修頓時起哄，還沒鬧開，聲音突然又嘎然而至。隻見那青年往朱七邁了一步，雖然不能施展法術，但一身淩厲罡氣散開，也叫人毛骨悚然，噤若寒蟬。
青年的聲音越發冰冷：“你今日倒是有幾分膽量。”
朱七直著脖子叫道：“唐瑑！打人不打臉，你這樣就過分了啊！”
青年不理，隻道：“道歉。”
朱七雙手抱胸瞪著那青年，下巴越抬越高，一副“你能把我怎麽著”的表情。
就當眾人以為朱七怎樣都不會道歉的時候，青年的眉心皺了皺，朱七好象被蜂子蟄了一口，脖子一縮，忽地轉了身，含糊地朝楚諾道了聲“抱歉”。然後迴身指了指青年，咬了咬牙，甩手便走。
這一下變故太快，周圍男修見沒好戲可看，也就沒了興致。偶爾有人朝唐瑑和楚諾這邊張望，似乎還期待著再發生些什麽。
青年朝楚諾拱了拱手，道：“白虎城，唐瑑。仙子受擾了，其實朱七人不壞，就是沒腦子，還望仙子不要放在心上。”
朱七耳朵尖，聞言迴頭蹬了唐瑑一眼，翻眼不知罵了句什麽。
楚諾對魔靈界還不熟，自然沒聽過白虎城的來頭。這位唐瑑少城主的修為與許落紙不相上下，都是半步結丹，隻不過許落紙的氣息偏陰沉，唐瑑走的是陽剛的路子。有這樣修為的少城主，再加上周圍男修很明顯的敬畏，白虎城想必不凡，銀圖大城是跑不掉的了。
她自己其實也是半步結丹修為，隻不過平日在外行走時習慣壓低一層修為，別人看來都隻以為她是築基巔峰。
她見唐瑑為人有理，說話時也不傲氣，並沒有以修為壓人的意思，覺得這人不討厭，便也抱拳迴禮道：“有時鎮，楚諾。”
“有時鎮？”唐瑑稍稍一愣，問道，“是霍嘉前輩去的那個有時村麽……如今已晉級成為黃圖鎮了？”
“霍嘉前輩”四個字在楚諾腦子轉了兩轉，她才反應過來說的是馮小百事。馮小百事原名霍嘉，曾經也是響當當的結丹修士。當年馮小百事算是天縱奇才，結丹時不過二十出頭。雖說年齡上差不多，但唐瑑畢竟尚未結丹，稱馮小百事一聲前輩也不為過。
不過有時村晉級黃圖鎮這個事情，不太好對外招搖，因此楚諾稍稍猶豫了一下，心裏掂量著這話應該怎麽講。人家既然一口叫出“有時村”，想是對有時村先前的狀況、人口數量有所了解，一年的功夫就晉級黃圖鎮，人口翻了十倍，的確有些誇張。
她先不知可否地“嗯”了一聲，這聲“嗯”還沒結束，唐瑑已經接口道：“有霍前輩在，晉級自然快些。原來是楚仙子，久仰大名。”
他說話時一直未看著楚諾，語氣也比方才冷淡了許多，明顯言不由衷。腳步也快了些，原本與楚諾並排而行的，現在比楚諾靠前了一個身位，顯是有些不耐煩。
楚諾神經再大條，這時也感覺到了他態度上的變化。不僅是唐瑑，周圍那些人望過來的眼神也有些怪異起來。
唐瑑接著道：“聽說這次考核中的十名考官，乃是由上郡十大銀圖大城中調出的長老級人物，為了確保公平，這十座銀圖大城鈞未有修士參加考核。考核的內容也是實打實地考較修士綜合戰力，沒有任何取巧的可能，仙子好自為之吧。”
前麵一句話，楚諾聽了覺得沒有問題，考核理應保證公平。後麵一句話味道就變了，尤其最後那句“好自為之”是什麽意思？唐瑑說出那四字時，語氣中的森森冷意又是怎麽一迴事？
她一愣神的功夫，唐瑑已經大踏步朝前去了，似乎在嫌棄躲避什麽。
走在前麵的朱七其實一直在留意楚諾和唐瑑這邊，待唐瑑快要接近自己這邊時，故意慢了兩步，笑嗬嗬地粘上唐瑑，腆著臉道：“沒想到啊，竟是拐走霍嘉的那女人。看起來倒是挺清高的，還不一樣是攀龍附鳳的貨色。其實怕他霍嘉作甚，你就不想……”
唐瑑厲聲喝止：“閉嘴！我豈有你這般齷齪心思！”
朱七的聲音壓得雖低，但也沒有刻意避人耳目的意思。楚諾聽得錯愕，心想什麽時候外麵開始傳言她與馮小百事有這層關係的？馮小百事當日義無反顧地和她一起加入有時村，是因為馮母生前早就算到馮小百會大道受阻，再三告知要尋找與其有四指寬因果線聯係的人，那便是他的護道人，能助他撥開雲霧重見天日。
在因果道修士眼裏，因果線的粗細預示了因果深淺。尋常親朋好友之間隻有兩至三指寬的因果線，出現四指寬因果線必定是生死之交。
那日楚諾剛走進“馮兇化吉”鋪子，馮小百事便知道母親預言的人出現了。與楚諾交談後，發現自己與有時村之間也出現了四指寬因果線，便幹脆破釜沉舟，棄了天水城先行前往有時村等待楚諾。待到了有時村，發現自己與荊有時、尚汐之間也是四指寬的因果線，便知自己這次賭對了。
其實馮小百事有天水城少主這樣一層身份在，那張絕世無雙的臉曾經也招惹過不少風流韻事，難怪世人會往那方麵去想。
若是在進入魔靈界以前，楚諾可能會覺得臉上掛不住。但是現在，凡與大道無關的事，根本影響不了她的情緒，隻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而已。
原以為千人大考，考場必定寬廣磅礴，場麵一定宏偉壯觀。哪料進入蜃窟入口後，隻是到了一個幽暗的山洞裏。眾人詫異的同時都在猜測，或許山洞的那一頭連著考場，這麽一想，越發想要一探究竟，腳步便越發快起來。
不想前麵的人走著走著便停下了，後麵的人還在源源不斷地進來，很快山洞裏便擠滿了人，不時傳出不滿的叫嚷聲。
“怎麽不走了啊！快走啊！”
“喂！後麵的別再往前麵擠了，踩到我腳了！”
“別吵了！前麵沒路了！”
砰的一聲悶響從後方傳來，這聲音並不大，但很古怪，就象一個人猛然間合攏了嘴時那種兩唇相撞的聲音，隻不過那聲音要放大了許多倍。
那聲音過後，洞裏陡然間安靜下來，因為原本就幽暗的山洞，此刻變得漆黑一片。在場的修士哪個是沒有參加過實戰廝殺的，頓時便心生警惕收了叫喊聲，許多人的手已經放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楚諾氣定神閑，進入這個洞口時她就發現，雖然這山洞裏的石壁質地與真正的山石沒有任何區別但在石壁內部卻部滿極其密集且規律的靈氣脈絡。
也就是說，這個山洞是活的。
想起凝晶獸說過的蜃獸特性，她心想這裏莫不是蜃獸的口腔？剛才那一聲悶響莫不是蜃獸閉口的聲音？
陡然間身子一輕，腳下大地竟活了一般，如海浪般上下起伏起來，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地底鑽出來。
周圍想起一片吸氣聲和驚唿聲，各種火焰、刀光劍影閃現，沉不住氣的修士們已經施展出法術，朝地麵攻擊。
與普通山石一樣，這地麵經不起最基本的法術攻擊。隻是被各種法術轟裂、被各種兵器切割開後，地麵又自動合攏在一起，連裂縫都沒有，仿佛從來沒有遭受過攻擊一般。
又是一陣驚唿聲響起，方才關閉的洞口突然又打開，天光乍現，那些出手攻擊的修士們被一股股無形的力量丟了出去，接連不斷丟出了百來人。一聲悶響後，洞中又變得漆黑一片。
留在洞中的修士們不知出了什麽變故，一時間不敢再輕舉妄動，隻有緊張的喘息聲。
蒼老陰沉的聲音自四麵八方響起：“方才不過是蜃獸接引爾等進入考場，這點定力都無，沒有資格參加考核！”
隻是一念之差，便有百來人被取消了考核資格，迴去後不知如何麵對他們的城鎮。許多人心驚肉跳，慶幸自己方才沒有動手。
地麵再次起伏，托起所有修士，象層層海浪般湧向前方。最前排的修士眼看要撞到石壁，突然間石壁洞開，洞外的景象猝不及防地展現在眾人麵前。
腳下是一片極為廣闊的山穀，山穀中央最低窪處安靜地流淌著一條蜿蜒的大河。那河水的色澤極為特別，竟象是牛奶和藍寶石調和在一起的乳藍色。河的對麵是高聳入雲的嶙峋山崖，山峰之間是藍色的冰川，一路向深山裏延伸，靈識談不到盡頭。
有些冰川倒掛下來，幾道如白色絲線般的瀑布，在山間蜿蜒取路，最終匯入那條美麗的大河。
沒有人不為被眼前的景色震撼，若不是腳下的地麵象絲帶一樣托著他們降落至穀底，他們一定會因為震驚而忘了邁步，忘了自己是到考場來參加考核的。
當腳底的地麵不再有任何動靜時，眾人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山穀邊斜坡的石階上。這些一望無際的石階不知是否也是蜃獸變化出來，一層層整齊排列在山坡上，讓後排的修士也能將穀底的情形看個清楚。
好巧不巧，楚諾迴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左邊坐著白虎城少城主唐瑑，右邊卻是那個朱七。
唐瑑見是楚諾，眉心就是一皺。朱七倒是心情不錯，歪頭朝楚諾聳動眉毛，道：“楚仙子，咱們這是有緣啊。”
楚諾翻了翻眼皮，就當沒聽見沒看見，隻留意前麵考場的情況。看起來考場應該就在穀底，那條大河前麵的空曠河畔尚。可是此刻穀底一馬平川，什麽都沒有，不知到時候如何考法。
河畔站著十名結丹修士，想必就是唐瑑口中那來自十大城的考官。
隨著一聲輕咳，那條大河上方空氣逐漸變形，慢慢顯現出一座高台，高台上人影憧憧。楚諾隻瞥了一眼，便知那高台隻是幻相。聽聞蜃獸能夠吞吐所見景象，果然不假。
前排左手尊位上，一名仙風道骨的長須修士正在操縱千餘張淡金色符紙，雖然距離極遠，但不知用了何種法術，每張符紙上的名字就象是能印刻在人心裏那樣，看得真切清晰。
一名紫袍修士端坐在其右手邊，麵色陰沉，渾身充滿殺伐果斷之氣。楚諾多看了那修士幾眼，料定那就是尚汐口中馮小百事的混蛋老爹，天水城城主霍螭。
那霍螭看起來非常蒼老，與馮小百事那張臉沒有一點共同之處。馮母的樣子楚諾見過，話也聊過不少，心裏覺得奇怪，那樣恬淡美麗的一個人，怎麽會嫁給霍螭那樣的老頭子？
這時，十名考官中，居中一名女考官輕咳一聲，開始了對這場考核的介紹。
這名女考官自稱上官霞，是天水城守護長老之一，也是此次考核的主考。開場白毫無新意的冗長且無聊，先是介紹高台上那些大人物，再是介紹十名考官的輝煌資曆，又介紹考核規則……饒是那位女考官容顏絕麗、聲音甜美，眾人還是忍不住昏昏欲睡。
終於等到考核正式開始，原以為第一輪會是輔技考核，以便簡單果斷地刷掉一批不合格的修士，哪想到竟是重頭戲，考察修士們的攻擊力。
隻見高台上原本聚在一起的符紙唿啦一聲散開，其中約摸百張符紙飛到了河灘上方，在半空中呈一字型散開，符紙之間的距離竟一絲不差。
“空間符陣！高明啊！果然是天符師的手筆！”
人群中想起一道尖細的聲音，楚諾聽著覺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她此刻全副心神都在河灘考場上，便沒有去細想。
上管霞甜美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倒是幹淨利落，讓名字出現在那百張符紙上的修士上前，站到顯示各自名字的符紙之下。
河灘空曠寬廣，百名修士一字排開還綽綽有餘。眾修士到位後都是麵麵相覷，不知站在這空蕩蕩的河灘上如何能考察攻擊力。
“考核開始。”
隨著上官霞溫和的聲音，河灘上的沙礫開始緩緩流動。百名修士發現自己麵前的地麵上出現了一個漩渦，一隻隻直徑兩尺的乳白色石墩象雨後春筍般自那些漩渦裏“長”出來。
說是石墩，隻是看著象石頭而已。那石墩不象普通玉石那樣有自然紋理，而是死氣沉沉的慘白色，著實分不清楚是什麽材質。
“此為萬年玉晶，硬過生鐵。諸位隻要能在一招之內將其斬裂，便算通過第一級。通過六級者便算通過此關，級數越高者排名越高。”上官霞頓了頓道，“隻要使這玉晶破裂便可，不限手段。我數一，二，三，數到三時諸位便可開始。一，……”
才數了一個一字，那百名修士中有一名高挑的女修叫道：“這不公平！”
上官霞麵色不變，問道：“如何不公平？”
“這不就是考察蠻力麽？在我魔靈界，封印術才是最重要的退敵手段，為何不考封印術？”
上官霞淡淡一笑，道：“想必這位姑娘擅長封印術？封印術的確能有效攻擊魔魂獸，但本次考核的目的，是選拔有潛力帶領人族對抗魔族的人才，對付魔兵魔獸，封印術隻怕不夠。”
那高挑女修臉色微紅，還想爭辯幾句，卻有一道年輕男修聲音響起：“在下何瀟，早就對盧仙子心生傾慕之情。若何某有幸得到任何獎勵，盧仙子隻管拿去便是，不必憂心考核之事。”
十名考官中，有的微微蹙眉，有的似笑非笑。上官霞臉色已陰沉下來，還未出聲喝止那何瀟，又有數道男修聲音響起。
“何瀟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還想拿獎勵？盧仙子，在下鄺博，上月曾敗何瀟於東鄰城下。在下願與盧仙子分享獎勵，隻求盧仙子賞臉與在下飲一杯廣寒靈釀。”
“隻是一杯廣寒靈釀未免太沒誠意！盧仙子，鄙人董邱，於天水湖畔長生閣設宴靜候盧仙子大駕光臨，分享鄙人之獎勵。何瀟、鄺博等人如若拿到獎勵，仙子若看得上，鄙人願為仙子購來。”
楚諾聽得猛眨眼睛，這是考核現場嗎？大考小考她經曆了不少，還從沒見過考核現場公然爭風吃醋的。而且看考生們的神情，似乎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有些考生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而那位盧仙子，儼然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朱七拍腿大笑：“這盧仙子果真豔明遠揚，聞名不如見麵，可惜不是老子的菜。”又指了指上官霞，將身子歪向楚諾這邊，壓低了聲音道，“那個上官霞是天水城長老團裏出了名的假正經，別看平日裏一本正經，骨子裏騷得很，當年還想老牛吃嫩草，勾搭你男人哩。”
他說“假正經”的時候，故意斜了唐瑑一眼。
楚諾聽到那句“你男人”，瞬間反應過來說的是馮小百事，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連翻了幾個白眼。
這時那麵色鐵青的上官霞已忍無可忍，厲喝道：“考場喧嘩，成何體統。盧珍芝！你若再這般無理取鬧，取消考核資格！”
盧珍芝原本笑意盈盈，聽了上官霞的喝斥，一雙杏眼慢慢睜大，雙頰漲紅。她似乎想壓製自己的情緒，但終究壓抑不過，高聲道：“我隻不過提了個意見，怎麽就無理取鬧了？喧嘩的是他們，又不是我，你憑什麽對我發脾氣？不需要你取消我的考核資格，姑奶奶不考了，誰稀罕誰考！”
說罷真就抬腿離開河灘，一路白裙飄飄迴到石階上，待坐下時已是氣定神閑，倒把麵色由青轉白的上官霞晾在原地。
一眾男修紛紛叫起好來，朱七一拍大腿，笑道：“妙人啊！老子開始有點喜歡這娘們了。”
楚諾看到盧珍芝眼中閃過狡黠的目光，完全沒有了在河灘上的憤怒，料定她是吃定了那幾個獻殷勤的男修，獎勵品既然已經到手一半，便不打算親自下場考核了。很現實的一個人，不過敢當眾頂撞結丹長老，也算有氣魄。
唐瑑冷哼了一聲，象是對那盧珍芝十分鄙夷，道：“投機取巧，非光明正大之舉。”
“要什麽光明正大，難道還真去和男修們比蠻力？比得過嘛。”朱七叫道，目光有意無意地滑過楚諾，“女修嘛，練練封印術就不錯。這種力氣活，看看我們男修就好。”
楚諾揚揚眉毛，不置可否。
這時考官中一名麵色慈祥的老者勸上官霞道：“後生們年輕氣盛也是有的，想當年我們不也是這樣？上官仙子位高權重，莫要和小孩子們計較，倒是時間緊迫，考核盡早開始為好。”
上官霞到底是老資格的結丹修士，情緒很快平複，點了點頭。
“盧珍芝咆哮考場，被取消考核資格。考核現在開始，三、二、一！”
河灘上爆發出一陣厲喝，頓時法術、刀光劍影齊發，河灘上充斥著色彩絢麗耀人眼目的光芒。
待人聲、光芒漸漸平息後，考生頭頂的符紙發生了變化，不再象先前那樣整齊劃一的一排，而是高低錯落，有些符紙上的名字竟然消失了。
“名字消失的，考核失敗，不必再繼續考核了。其餘人進行二級攻擊力考核。”
楚諾心裏微微訝異，心想難道這裏的玉晶硬度遠超外麵的？竟有兩成修士被淘汰。第一級就淘汰這麽多，要通過六級才算通過此關，那這百人中能剩幾人通過？
河灘上有不少人不滿叫嚷起來。
“我剛才估計錯誤！隻要再來一次，定能擊碎這玉晶墩！”
“隻有一次機會太不公平了！總要試一試硬度才知道用何法術或者武器，出幾成力。兩次機會還差不多！”
隻是這些考核失敗的考生，無論叫嚷得多厲害，忽然同時被腳下拱起的地麵托起，以極快的速度送出了考場，連旁觀下一場考核的機會都沒有。
這下楚諾明白了，這些失敗的考生中，有不少是不願暴露自己的實力，攻擊玉晶墩時留了力，哪知估計錯誤，反倒被淘汰了。
“陰險哪！這天水城果然陰險。這下所有考生不敢留力，天水城方麵一眼便能看出各個城鎮派出的修士實力如何，從而對這些修士背後的城鎮實力了解一二。”那道楚諾熟悉的尖細聲音又從在座修士中傳來。
這次楚諾循著聲音望過去，望到那個瘦骨嶙峋的背影時，啞然一笑，竟是拍賣場上那個問她買過魔晶的周仙仙。
這時朱七挺了挺胸脯，將兩塊胸肌鼓得上下顫動，得意洋洋地道：“一級攻擊力考核便刷下這許多人，看來老子進入前十有望。”他眯著眼睛看向楚諾，道：“楚仙子，在下的獎勵品也任楚仙子挑揀如何？隻要楚仙子與在下同遊天水湖一日便好。”
楚諾淡淡地道：“沒興趣。”
他似乎完全沒想到楚諾會迴答得如此幹脆，怔了片刻，道：“你就一點都不想考慮考慮？”忽然間自以為猜到了關鍵處，吸了口氣指了指楚諾道，“倘若這十名考官中有一半是天水城的人，或許還能看在你家男人的麵子上給你放點水。可這裏隻有一人是天水城的人，來人還是你的情敵，不給你使絆子就不錯了，更談不上什麽放水。”
楚諾被他左一個“你家男人”右一個“你的情敵”攪得頗不耐煩，如果不是有考場規矩在，恐怕已經一掌將他拍暈過去，好讓他閉嘴了。此刻也隻能當他是空氣。
朱七並不氣餒，繼續道：“你家男人呢當年的確是響當當的漢子，雖然娘娘腔了一點……但如今可算是廢了。我說這話你別往心裏去啊，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呢，別的沒什麽長處，就是生得英俊一些，資質好一些，前途還不錯，家世也還行……我最大的長處就是，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仙子從前如何，我是不計較的。”
唐瑑沉冷的聲音也在這時響起：“我勸楚仙子莫要有取巧心裏，莫要輕信人言，拿不拿得到獎勵是其次，通過這場考核增加曆練經驗才是重要的。誰說女修便一定要依附男修？自愛自重，自食其力，自己努力得來的成就方能真正感受到成功的喜悅。”
“唐瑑！你個假正經，存心拆老子台啊你！”
楚諾歎了口氣，誰來跟她換個座位啊？
河灘上又是一陣暴喝。這次地麵上長出的是隕鐵墩。這種材料煉製法器已經算不錯，硬度就更不用說了。這蜃獸體內竟能熔煉出這許多隕鐵來，可見不是普通的蜃獸，隻怕在這魔靈界已有些年頭。
這一輪下來，又有一成考生被踢出局，而河灘上空的符紙位置又發生了些許變化，一些符紙升的更高，另一些沒有變動。原來這些符紙的高低，代表了考生排名高低。
第三級，赤柯木墩。雖然是木製，但這種赤柯木乃上古靈木，比隕鐵還要硬。
第四級，冰靈玉。第五級，隕鐵精。第六級，玄鎢精。第七級，又是一種上古靈木，青剛櫟。第八級……沒有第八級了，因為在第七級時，這批考生已全軍覆沒。
第二批考生更糟糕無人通過六級。第三批考生依然無人通過。第四批考生全軍覆沒時，眾人恍然，原來通不過是正常的。
第五批考生中，終於有幾人通過第六級。第六批考生通過的人數多了許多……待第九批考生考畢，通過攻擊力考核的總人數為四百人，不到一半。
唐瑑和朱七都在第九批考生中。兩人都通過了第八級。但第九級的難度驟增，是一種叫鐵樺木的靈木，在座的大多數考生都從未聽過。唐瑑和朱七作為第九批考生中唯一幸存的兩人，也在這一級上敗下陣來。
朱七笑嘻嘻地迴到石階上，湊近楚諾道：“老子前十是妥妥的了。我估摸著你下場大概也就能堅持個二、三級，何必呢，要不也象那盧仙子一樣棄權吧。看中了獎品中的什麽？我幫你拿著。再不然，假正經那份我也幫你搶來。”
楚諾涼涼地道：“你跟我很熟？”
“一迴生兩迴熟嘛。”朱七拖著鼻音，往楚諾身上蹭過來。哪想蹭了個空，楚諾已經起身走向河灘。她的名字就在最後一批考生裏麵。
他的目光移向前排的霍螭, 嘴角微微下垂, 露出一絲不耐的神色：“順便給霍嘉那小子一個教訓, 我霍家的人, 即便是根廢柴, 也要燃盡在霍家的爐灶裏, 豈有背棄家門逍遙遠遊的道理。”
小道士目無表情，微微垂首便退了下去。
楚諾夾在一眾築基修士的隊伍裏, 從天水湖畔到蜃窟洞口的路並不長, 但這些修士們顯然已在短短的旅途中自動劃分成了幾個群體。
名門大城的修士們是一個群體，小城小鎮又是另一個群體, 當然還有一些孤傲冷僻、特立獨行的, 不屑與他人為伍。還有一些心思靈活的修士, 穿梭在不同群體之間, 借機結交新朋友, 為自己的將來鋪路，將這場考核的利益最大化。
楚諾對這種結黨抱團之事沒有興趣，這種場合，每一名修士都代表各自城鎮的利益，也隻代表各自城鎮的利益, 哪怕明麵上和和氣氣、稱兄道弟, 實際上是怎麽迴事大家心照不宣。不過她為人平淡隨意, 有人和她寒暄她便也寒暄一句, 若無人打擾她也就樂得一個人清淨。
漸漸的她就發現，過來與她搭話的修士大多不是抱著什麽單純的心思，多半因為她是女子的關係。魔靈界不象仙元大陸那樣以宗派為單位，魔靈界的修士們之間沒有太多門派戒律的越束，風氣自然比仙元大陸開放得多。尤其是生存環境極差，造成人口增長困難，因此修士們對傳宗接代一事表達出異乎尋常的興趣。
可惜楚諾對雙修這件事一向沒有特別的興趣，隻覺得好生麻煩，幹脆連搭腔都懶得搭腔了，至多出於禮貌地點一下頭。
冷不丁身後一個黑影撞過來，撞得她肩膀一歪。
這一路上都禁空、禁法術，她一時沒避開，不過好歹也是煉過體的，腳步依然穩當，雖然被撞得身子一歪，卻也趁勢一側身，輕描淡寫地避開了那人的糾葛。
“喲嗬，有兩下子嘛。”
那人的聲音倒是渾厚，但語氣輕佻。楚諾斜眼瞥過去，見是一名魁梧的男修。男修有築基巔峰修為，個頭比普通男修高了一頭，道袍緊繃在肌肉上，一看便知是頂尖的體修。
楚諾目無表情，心裏卻想起小時候，家裏的大院裏，總有一些腦子不太好使的小屁孩，以為扯女孩子們的辮子、拿毛蟲去嚇唬人，便是天大的能耐，便能贏得女孩子們的注意了。她在問心境中熬了七十年，對人心世事看得通透，這個惹事的體修在她眼裏，和一個小屁孩沒什麽區別。
那男修見她不理，倒反越加來了興致，纏上來道：“喂，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鎮子的？鎮子裏沒人了嗎，讓這麽一個嬌滴滴的人兒來拋頭露麵？鎮子裏的男人都哪兒去了？”
他說到“男人”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語氣。
周圍幾個男修原本也沒什麽，隻是見他這般大膽孟浪，都覺得有點意思。或許是因為一路太無聊想看點熱鬧，又或是想調劑一下考核前的緊張情緒，有幾個男修便笑起來，笑得頗有些怪。
那男修越發得意，一隻大手就要往楚諾肩膀上搭過來。
“朱七！”一聲輕喝傳來，幾個男修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望，不約而同地收了笑聲。
那個被喚作朱七的體修手一縮，朝那聲音來處道：“上次欠你的那樁不是已經還了嘛，還要怎的？”
人群中走出一名白衣青年，冷眸高鼻，麵如刀削。那人一走過來，這一片的氣氛便變了，原本輕佻古怪的氣氛立時變得肅穆壓抑起來。
“你在做什麽？”那青年問朱七。
朱七癟了癟嘴，若無其事地道：“鬧著玩兒唄，能怎麽著？”
“道歉。”青年語氣冷然。
朱七的臉色一下垮了下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道歉？老子什麽都沒做，你讓老子道歉？喂！老子怎麽著都是個少城主，好歹也是城裏萬把口人的臉麵。”說著說著語氣又開始飄了，歪嘴斜眼地問那青年道，“莫不是唐少城主也看上了這姑娘？既是唐少城主看上的，我自不會跟你搶。”
周圍男修頓時起哄，還沒鬧開，聲音突然又嘎然而至。隻見那青年往朱七邁了一步，雖然不能施展法術，但一身淩厲罡氣散開，也叫人毛骨悚然，噤若寒蟬。
青年的聲音越發冰冷：“你今日倒是有幾分膽量。”
朱七直著脖子叫道：“唐瑑！打人不打臉，你這樣就過分了啊！”
青年不理，隻道：“道歉。”
朱七雙手抱胸瞪著那青年，下巴越抬越高，一副“你能把我怎麽著”的表情。
就當眾人以為朱七怎樣都不會道歉的時候，青年的眉心皺了皺，朱七好象被蜂子蟄了一口，脖子一縮，忽地轉了身，含糊地朝楚諾道了聲“抱歉”。然後迴身指了指青年，咬了咬牙，甩手便走。
這一下變故太快，周圍男修見沒好戲可看，也就沒了興致。偶爾有人朝唐瑑和楚諾這邊張望，似乎還期待著再發生些什麽。
青年朝楚諾拱了拱手，道：“白虎城，唐瑑。仙子受擾了，其實朱七人不壞，就是沒腦子，還望仙子不要放在心上。”
朱七耳朵尖，聞言迴頭蹬了唐瑑一眼，翻眼不知罵了句什麽。
楚諾對魔靈界還不熟，自然沒聽過白虎城的來頭。這位唐瑑少城主的修為與許落紙不相上下，都是半步結丹，隻不過許落紙的氣息偏陰沉，唐瑑走的是陽剛的路子。有這樣修為的少城主，再加上周圍男修很明顯的敬畏，白虎城想必不凡，銀圖大城是跑不掉的了。
她自己其實也是半步結丹修為，隻不過平日在外行走時習慣壓低一層修為，別人看來都隻以為她是築基巔峰。
她見唐瑑為人有理，說話時也不傲氣，並沒有以修為壓人的意思，覺得這人不討厭，便也抱拳迴禮道：“有時鎮，楚諾。”
“有時鎮？”唐瑑稍稍一愣，問道，“是霍嘉前輩去的那個有時村麽……如今已晉級成為黃圖鎮了？”
“霍嘉前輩”四個字在楚諾腦子轉了兩轉，她才反應過來說的是馮小百事。馮小百事原名霍嘉，曾經也是響當當的結丹修士。當年馮小百事算是天縱奇才，結丹時不過二十出頭。雖說年齡上差不多，但唐瑑畢竟尚未結丹，稱馮小百事一聲前輩也不為過。
不過有時村晉級黃圖鎮這個事情，不太好對外招搖，因此楚諾稍稍猶豫了一下，心裏掂量著這話應該怎麽講。人家既然一口叫出“有時村”，想是對有時村先前的狀況、人口數量有所了解，一年的功夫就晉級黃圖鎮，人口翻了十倍，的確有些誇張。
她先不知可否地“嗯”了一聲，這聲“嗯”還沒結束，唐瑑已經接口道：“有霍前輩在，晉級自然快些。原來是楚仙子，久仰大名。”
他說話時一直未看著楚諾，語氣也比方才冷淡了許多，明顯言不由衷。腳步也快了些，原本與楚諾並排而行的，現在比楚諾靠前了一個身位，顯是有些不耐煩。
楚諾神經再大條，這時也感覺到了他態度上的變化。不僅是唐瑑，周圍那些人望過來的眼神也有些怪異起來。
唐瑑接著道：“聽說這次考核中的十名考官，乃是由上郡十大銀圖大城中調出的長老級人物，為了確保公平，這十座銀圖大城鈞未有修士參加考核。考核的內容也是實打實地考較修士綜合戰力，沒有任何取巧的可能，仙子好自為之吧。”
前麵一句話，楚諾聽了覺得沒有問題，考核理應保證公平。後麵一句話味道就變了，尤其最後那句“好自為之”是什麽意思？唐瑑說出那四字時，語氣中的森森冷意又是怎麽一迴事？
她一愣神的功夫，唐瑑已經大踏步朝前去了，似乎在嫌棄躲避什麽。
走在前麵的朱七其實一直在留意楚諾和唐瑑這邊，待唐瑑快要接近自己這邊時，故意慢了兩步，笑嗬嗬地粘上唐瑑，腆著臉道：“沒想到啊，竟是拐走霍嘉的那女人。看起來倒是挺清高的，還不一樣是攀龍附鳳的貨色。其實怕他霍嘉作甚，你就不想……”
唐瑑厲聲喝止：“閉嘴！我豈有你這般齷齪心思！”
朱七的聲音壓得雖低，但也沒有刻意避人耳目的意思。楚諾聽得錯愕，心想什麽時候外麵開始傳言她與馮小百事有這層關係的？馮小百事當日義無反顧地和她一起加入有時村，是因為馮母生前早就算到馮小百會大道受阻，再三告知要尋找與其有四指寬因果線聯係的人，那便是他的護道人，能助他撥開雲霧重見天日。
在因果道修士眼裏，因果線的粗細預示了因果深淺。尋常親朋好友之間隻有兩至三指寬的因果線，出現四指寬因果線必定是生死之交。
那日楚諾剛走進“馮兇化吉”鋪子，馮小百事便知道母親預言的人出現了。與楚諾交談後，發現自己與有時村之間也出現了四指寬因果線，便幹脆破釜沉舟，棄了天水城先行前往有時村等待楚諾。待到了有時村，發現自己與荊有時、尚汐之間也是四指寬的因果線，便知自己這次賭對了。
其實馮小百事有天水城少主這樣一層身份在，那張絕世無雙的臉曾經也招惹過不少風流韻事，難怪世人會往那方麵去想。
若是在進入魔靈界以前，楚諾可能會覺得臉上掛不住。但是現在，凡與大道無關的事，根本影響不了她的情緒，隻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而已。
原以為千人大考，考場必定寬廣磅礴，場麵一定宏偉壯觀。哪料進入蜃窟入口後，隻是到了一個幽暗的山洞裏。眾人詫異的同時都在猜測，或許山洞的那一頭連著考場，這麽一想，越發想要一探究竟，腳步便越發快起來。
不想前麵的人走著走著便停下了，後麵的人還在源源不斷地進來，很快山洞裏便擠滿了人，不時傳出不滿的叫嚷聲。
“怎麽不走了啊！快走啊！”
“喂！後麵的別再往前麵擠了，踩到我腳了！”
“別吵了！前麵沒路了！”
砰的一聲悶響從後方傳來，這聲音並不大，但很古怪，就象一個人猛然間合攏了嘴時那種兩唇相撞的聲音，隻不過那聲音要放大了許多倍。
那聲音過後，洞裏陡然間安靜下來，因為原本就幽暗的山洞，此刻變得漆黑一片。在場的修士哪個是沒有參加過實戰廝殺的，頓時便心生警惕收了叫喊聲，許多人的手已經放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楚諾氣定神閑，進入這個洞口時她就發現，雖然這山洞裏的石壁質地與真正的山石沒有任何區別但在石壁內部卻部滿極其密集且規律的靈氣脈絡。
也就是說，這個山洞是活的。
想起凝晶獸說過的蜃獸特性，她心想這裏莫不是蜃獸的口腔？剛才那一聲悶響莫不是蜃獸閉口的聲音？
陡然間身子一輕，腳下大地竟活了一般，如海浪般上下起伏起來，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地底鑽出來。
周圍想起一片吸氣聲和驚唿聲，各種火焰、刀光劍影閃現，沉不住氣的修士們已經施展出法術，朝地麵攻擊。
與普通山石一樣，這地麵經不起最基本的法術攻擊。隻是被各種法術轟裂、被各種兵器切割開後，地麵又自動合攏在一起，連裂縫都沒有，仿佛從來沒有遭受過攻擊一般。
又是一陣驚唿聲響起，方才關閉的洞口突然又打開，天光乍現，那些出手攻擊的修士們被一股股無形的力量丟了出去，接連不斷丟出了百來人。一聲悶響後，洞中又變得漆黑一片。
留在洞中的修士們不知出了什麽變故，一時間不敢再輕舉妄動，隻有緊張的喘息聲。
蒼老陰沉的聲音自四麵八方響起：“方才不過是蜃獸接引爾等進入考場，這點定力都無，沒有資格參加考核！”
隻是一念之差，便有百來人被取消了考核資格，迴去後不知如何麵對他們的城鎮。許多人心驚肉跳，慶幸自己方才沒有動手。
地麵再次起伏，托起所有修士，象層層海浪般湧向前方。最前排的修士眼看要撞到石壁，突然間石壁洞開，洞外的景象猝不及防地展現在眾人麵前。
腳下是一片極為廣闊的山穀，山穀中央最低窪處安靜地流淌著一條蜿蜒的大河。那河水的色澤極為特別，竟象是牛奶和藍寶石調和在一起的乳藍色。河的對麵是高聳入雲的嶙峋山崖，山峰之間是藍色的冰川，一路向深山裏延伸，靈識談不到盡頭。
有些冰川倒掛下來，幾道如白色絲線般的瀑布，在山間蜿蜒取路，最終匯入那條美麗的大河。
沒有人不為被眼前的景色震撼，若不是腳下的地麵象絲帶一樣托著他們降落至穀底，他們一定會因為震驚而忘了邁步，忘了自己是到考場來參加考核的。
當腳底的地麵不再有任何動靜時，眾人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山穀邊斜坡的石階上。這些一望無際的石階不知是否也是蜃獸變化出來，一層層整齊排列在山坡上，讓後排的修士也能將穀底的情形看個清楚。
好巧不巧，楚諾迴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左邊坐著白虎城少城主唐瑑，右邊卻是那個朱七。
唐瑑見是楚諾，眉心就是一皺。朱七倒是心情不錯，歪頭朝楚諾聳動眉毛，道：“楚仙子，咱們這是有緣啊。”
楚諾翻了翻眼皮，就當沒聽見沒看見，隻留意前麵考場的情況。看起來考場應該就在穀底，那條大河前麵的空曠河畔尚。可是此刻穀底一馬平川，什麽都沒有，不知到時候如何考法。
河畔站著十名結丹修士，想必就是唐瑑口中那來自十大城的考官。
隨著一聲輕咳，那條大河上方空氣逐漸變形，慢慢顯現出一座高台，高台上人影憧憧。楚諾隻瞥了一眼，便知那高台隻是幻相。聽聞蜃獸能夠吞吐所見景象，果然不假。
前排左手尊位上，一名仙風道骨的長須修士正在操縱千餘張淡金色符紙，雖然距離極遠，但不知用了何種法術，每張符紙上的名字就象是能印刻在人心裏那樣，看得真切清晰。
一名紫袍修士端坐在其右手邊，麵色陰沉，渾身充滿殺伐果斷之氣。楚諾多看了那修士幾眼，料定那就是尚汐口中馮小百事的混蛋老爹，天水城城主霍螭。
那霍螭看起來非常蒼老，與馮小百事那張臉沒有一點共同之處。馮母的樣子楚諾見過，話也聊過不少，心裏覺得奇怪，那樣恬淡美麗的一個人，怎麽會嫁給霍螭那樣的老頭子？
這時，十名考官中，居中一名女考官輕咳一聲，開始了對這場考核的介紹。
這名女考官自稱上官霞，是天水城守護長老之一，也是此次考核的主考。開場白毫無新意的冗長且無聊，先是介紹高台上那些大人物，再是介紹十名考官的輝煌資曆，又介紹考核規則……饒是那位女考官容顏絕麗、聲音甜美，眾人還是忍不住昏昏欲睡。
終於等到考核正式開始，原以為第一輪會是輔技考核，以便簡單果斷地刷掉一批不合格的修士，哪想到竟是重頭戲，考察修士們的攻擊力。
隻見高台上原本聚在一起的符紙唿啦一聲散開，其中約摸百張符紙飛到了河灘上方，在半空中呈一字型散開，符紙之間的距離竟一絲不差。
“空間符陣！高明啊！果然是天符師的手筆！”
人群中想起一道尖細的聲音，楚諾聽著覺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她此刻全副心神都在河灘考場上，便沒有去細想。
上管霞甜美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倒是幹淨利落，讓名字出現在那百張符紙上的修士上前，站到顯示各自名字的符紙之下。
河灘空曠寬廣，百名修士一字排開還綽綽有餘。眾修士到位後都是麵麵相覷，不知站在這空蕩蕩的河灘上如何能考察攻擊力。
“考核開始。”
隨著上官霞溫和的聲音，河灘上的沙礫開始緩緩流動。百名修士發現自己麵前的地麵上出現了一個漩渦，一隻隻直徑兩尺的乳白色石墩象雨後春筍般自那些漩渦裏“長”出來。
說是石墩，隻是看著象石頭而已。那石墩不象普通玉石那樣有自然紋理，而是死氣沉沉的慘白色，著實分不清楚是什麽材質。
“此為萬年玉晶，硬過生鐵。諸位隻要能在一招之內將其斬裂，便算通過第一級。通過六級者便算通過此關，級數越高者排名越高。”上官霞頓了頓道，“隻要使這玉晶破裂便可，不限手段。我數一，二，三，數到三時諸位便可開始。一，……”
才數了一個一字，那百名修士中有一名高挑的女修叫道：“這不公平！”
上官霞麵色不變，問道：“如何不公平？”
“這不就是考察蠻力麽？在我魔靈界，封印術才是最重要的退敵手段，為何不考封印術？”
上官霞淡淡一笑，道：“想必這位姑娘擅長封印術？封印術的確能有效攻擊魔魂獸，但本次考核的目的，是選拔有潛力帶領人族對抗魔族的人才，對付魔兵魔獸，封印術隻怕不夠。”
那高挑女修臉色微紅，還想爭辯幾句，卻有一道年輕男修聲音響起：“在下何瀟，早就對盧仙子心生傾慕之情。若何某有幸得到任何獎勵，盧仙子隻管拿去便是，不必憂心考核之事。”
十名考官中，有的微微蹙眉，有的似笑非笑。上官霞臉色已陰沉下來，還未出聲喝止那何瀟，又有數道男修聲音響起。
“何瀟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還想拿獎勵？盧仙子，在下鄺博，上月曾敗何瀟於東鄰城下。在下願與盧仙子分享獎勵，隻求盧仙子賞臉與在下飲一杯廣寒靈釀。”
“隻是一杯廣寒靈釀未免太沒誠意！盧仙子，鄙人董邱，於天水湖畔長生閣設宴靜候盧仙子大駕光臨，分享鄙人之獎勵。何瀟、鄺博等人如若拿到獎勵，仙子若看得上，鄙人願為仙子購來。”
楚諾聽得猛眨眼睛，這是考核現場嗎？大考小考她經曆了不少，還從沒見過考核現場公然爭風吃醋的。而且看考生們的神情，似乎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有些考生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而那位盧仙子，儼然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朱七拍腿大笑：“這盧仙子果真豔明遠揚，聞名不如見麵，可惜不是老子的菜。”又指了指上官霞，將身子歪向楚諾這邊，壓低了聲音道，“那個上官霞是天水城長老團裏出了名的假正經，別看平日裏一本正經，骨子裏騷得很，當年還想老牛吃嫩草，勾搭你男人哩。”
他說“假正經”的時候，故意斜了唐瑑一眼。
楚諾聽到那句“你男人”，瞬間反應過來說的是馮小百事，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連翻了幾個白眼。
這時那麵色鐵青的上官霞已忍無可忍，厲喝道：“考場喧嘩，成何體統。盧珍芝！你若再這般無理取鬧，取消考核資格！”
盧珍芝原本笑意盈盈，聽了上官霞的喝斥，一雙杏眼慢慢睜大，雙頰漲紅。她似乎想壓製自己的情緒，但終究壓抑不過，高聲道：“我隻不過提了個意見，怎麽就無理取鬧了？喧嘩的是他們，又不是我，你憑什麽對我發脾氣？不需要你取消我的考核資格，姑奶奶不考了，誰稀罕誰考！”
說罷真就抬腿離開河灘，一路白裙飄飄迴到石階上，待坐下時已是氣定神閑，倒把麵色由青轉白的上官霞晾在原地。
一眾男修紛紛叫起好來，朱七一拍大腿，笑道：“妙人啊！老子開始有點喜歡這娘們了。”
楚諾看到盧珍芝眼中閃過狡黠的目光，完全沒有了在河灘上的憤怒，料定她是吃定了那幾個獻殷勤的男修，獎勵品既然已經到手一半，便不打算親自下場考核了。很現實的一個人，不過敢當眾頂撞結丹長老，也算有氣魄。
唐瑑冷哼了一聲，象是對那盧珍芝十分鄙夷，道：“投機取巧，非光明正大之舉。”
“要什麽光明正大，難道還真去和男修們比蠻力？比得過嘛。”朱七叫道，目光有意無意地滑過楚諾，“女修嘛，練練封印術就不錯。這種力氣活，看看我們男修就好。”
楚諾揚揚眉毛，不置可否。
這時考官中一名麵色慈祥的老者勸上官霞道：“後生們年輕氣盛也是有的，想當年我們不也是這樣？上官仙子位高權重，莫要和小孩子們計較，倒是時間緊迫，考核盡早開始為好。”
上官霞到底是老資格的結丹修士，情緒很快平複，點了點頭。
“盧珍芝咆哮考場，被取消考核資格。考核現在開始，三、二、一！”
河灘上爆發出一陣厲喝，頓時法術、刀光劍影齊發，河灘上充斥著色彩絢麗耀人眼目的光芒。
待人聲、光芒漸漸平息後，考生頭頂的符紙發生了變化，不再象先前那樣整齊劃一的一排，而是高低錯落，有些符紙上的名字竟然消失了。
“名字消失的，考核失敗，不必再繼續考核了。其餘人進行二級攻擊力考核。”
楚諾心裏微微訝異，心想難道這裏的玉晶硬度遠超外麵的？竟有兩成修士被淘汰。第一級就淘汰這麽多，要通過六級才算通過此關，那這百人中能剩幾人通過？
河灘上有不少人不滿叫嚷起來。
“我剛才估計錯誤！隻要再來一次，定能擊碎這玉晶墩！”
“隻有一次機會太不公平了！總要試一試硬度才知道用何法術或者武器，出幾成力。兩次機會還差不多！”
隻是這些考核失敗的考生，無論叫嚷得多厲害，忽然同時被腳下拱起的地麵托起，以極快的速度送出了考場，連旁觀下一場考核的機會都沒有。
這下楚諾明白了，這些失敗的考生中，有不少是不願暴露自己的實力，攻擊玉晶墩時留了力，哪知估計錯誤，反倒被淘汰了。
“陰險哪！這天水城果然陰險。這下所有考生不敢留力，天水城方麵一眼便能看出各個城鎮派出的修士實力如何，從而對這些修士背後的城鎮實力了解一二。”那道楚諾熟悉的尖細聲音又從在座修士中傳來。
這次楚諾循著聲音望過去，望到那個瘦骨嶙峋的背影時，啞然一笑，竟是拍賣場上那個問她買過魔晶的周仙仙。
這時朱七挺了挺胸脯，將兩塊胸肌鼓得上下顫動，得意洋洋地道：“一級攻擊力考核便刷下這許多人，看來老子進入前十有望。”他眯著眼睛看向楚諾，道：“楚仙子，在下的獎勵品也任楚仙子挑揀如何？隻要楚仙子與在下同遊天水湖一日便好。”
楚諾淡淡地道：“沒興趣。”
他似乎完全沒想到楚諾會迴答得如此幹脆，怔了片刻，道：“你就一點都不想考慮考慮？”忽然間自以為猜到了關鍵處，吸了口氣指了指楚諾道，“倘若這十名考官中有一半是天水城的人，或許還能看在你家男人的麵子上給你放點水。可這裏隻有一人是天水城的人，來人還是你的情敵，不給你使絆子就不錯了，更談不上什麽放水。”
楚諾被他左一個“你家男人”右一個“你的情敵”攪得頗不耐煩，如果不是有考場規矩在，恐怕已經一掌將他拍暈過去，好讓他閉嘴了。此刻也隻能當他是空氣。
朱七並不氣餒，繼續道：“你家男人呢當年的確是響當當的漢子，雖然娘娘腔了一點……但如今可算是廢了。我說這話你別往心裏去啊，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呢，別的沒什麽長處，就是生得英俊一些，資質好一些，前途還不錯，家世也還行……我最大的長處就是，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仙子從前如何，我是不計較的。”
唐瑑沉冷的聲音也在這時響起：“我勸楚仙子莫要有取巧心裏，莫要輕信人言，拿不拿得到獎勵是其次，通過這場考核增加曆練經驗才是重要的。誰說女修便一定要依附男修？自愛自重，自食其力，自己努力得來的成就方能真正感受到成功的喜悅。”
“唐瑑！你個假正經，存心拆老子台啊你！”
楚諾歎了口氣，誰來跟她換個座位啊？
河灘上又是一陣暴喝。這次地麵上長出的是隕鐵墩。這種材料煉製法器已經算不錯，硬度就更不用說了。這蜃獸體內竟能熔煉出這許多隕鐵來，可見不是普通的蜃獸，隻怕在這魔靈界已有些年頭。
這一輪下來，又有一成考生被踢出局，而河灘上空的符紙位置又發生了些許變化，一些符紙升的更高，另一些沒有變動。原來這些符紙的高低，代表了考生排名高低。
第三級，赤柯木墩。雖然是木製，但這種赤柯木乃上古靈木，比隕鐵還要硬。
第四級，冰靈玉。第五級，隕鐵精。第六級，玄鎢精。第七級，又是一種上古靈木，青剛櫟。第八級……沒有第八級了，因為在第七級時，這批考生已全軍覆沒。
第二批考生更糟糕無人通過六級。第三批考生依然無人通過。第四批考生全軍覆沒時，眾人恍然，原來通不過是正常的。
第五批考生中，終於有幾人通過第六級。第六批考生通過的人數多了許多……待第九批考生考畢，通過攻擊力考核的總人數為四百人，不到一半。
唐瑑和朱七都在第九批考生中。兩人都通過了第八級。但第九級的難度驟增，是一種叫鐵樺木的靈木，在座的大多數考生都從未聽過。唐瑑和朱七作為第九批考生中唯一幸存的兩人，也在這一級上敗下陣來。
朱七笑嘻嘻地迴到石階上，湊近楚諾道：“老子前十是妥妥的了。我估摸著你下場大概也就能堅持個二、三級，何必呢，要不也象那盧仙子一樣棄權吧。看中了獎品中的什麽？我幫你拿著。再不然，假正經那份我也幫你搶來。”
楚諾涼涼地道：“你跟我很熟？”
“一迴生兩迴熟嘛。”朱七拖著鼻音，往楚諾身上蹭過來。哪想蹭了個空，楚諾已經起身走向河灘。她的名字就在最後一批考生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