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鸞殿中,朱貴妃立在碧青色的琉璃缸前,微蹲下身子望著缸裏自在遊走的幾尾額斑刺蝶,深藍色的背鰭,臀鰭或橙或橘,其上飾寶藍色的邊線,一搖一擺靈動敏捷。筆趣庫


    “娘娘,奴婢聽小德子說太後傳召了蔡嬤嬤過去問話,罰她在壽康宮廊下跪了三個時辰,蔡嬤嬤在宮裏十多年了,被太後這般責罰,體麵是沒有了,現下正躲在屋裏哭呢!”綠衣立在琉璃缸旁稟報道。


    朱貴妃哂笑一聲,從手掌心撮了一把魚糧丟入魚缸,幾尾小魚一擁而上,向上開合著嘴,將魚食吞入腹中。


    “怕什麽,蔡嬤嬤什麽也不曉得,就是扒了她的皮她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淡雪又死了,死人還能說話麽?”


    “可是娘娘,奴婢聽聞這兩日太後還召見了禦前伺候的幾個公公,還有禦膳房,皇上的小廚房裏幾個禦廚也給叫去了,奴婢總覺著與上迴禦花園毒酒一事有關。”


    朱貴妃猛然抬首,深吸一口氣,“怪不得本宮這幾日覺著太後看本宮的眼神都不大對了,”隨即手一拍,掌心所有魚糧都落入魚缸。


    綠衣悚然一驚,抬首急切道:“娘娘,該不會是太後問出了什麽罷?”


    朱貴妃擺擺手,扭身坐在一旁的繡墩上,若有所思。


    太後若真查到了什麽,她現下就不會好端端坐在這兒了,而太後為何會突然調查禦花園下毒那件事兒?朱貴妃秀眉一攢,恍然想起幾日前周劭和錦秋來了宮裏,難道是他們同太後說了什麽?朱貴妃還記得當初禦花園錦秋求皇上賜酒的那一幕,那時她便懷疑錦秋已猜到了什麽,現下想來,恐怕是真的。


    “娘娘,梁公公求見,”一宮婢上前來稟。


    “傳進來,”朱貴妃起身,坐迴自己的寶座。


    梁公公快步上前打千兒,道:“見過貴妃娘娘。”


    “說事兒罷,”朱貴妃順了順金滾邊的雲錦袖,淡道。


    梁公公原本嘴角含著笑,見朱貴妃麵色不悅,忙肅了神色,恭敬道:“娘娘,上迴奴才那幹兒子沒辦好事兒,讓趙臻溜了,他自覺沒臉見奴才,便私下裏托了朋友尋人,眼下總算找著了,原來那趙臻去了潭州,仍是在走漕運。”


    “哦?”朱貴妃身子前傾,來了興致,“他不是泉州人麽,怎跑到潭州去了?”


    “奴才那幹兒子已見到他了,他說是要在潭州等著廣平王。”


    “潭州?”朱貴妃手肘搭在玉幾上,撐著腦袋略一沉吟,忽而眸光一閃,望向梁公公,激動道:“本宮曉得他要做什麽了,你同潭州那幾個人打好招唿,適當時推他一把,興許真能成事。”


    梁公公應是,正欲退下,忽而朱貴妃又叫住了他,問道:“儋州知州貪汙一案現下如何了?”


    “奴才聽聞刑部已審得差不離了,昨兒就上了折子,皇上還在禦書房召見了馬部堂,聽說將這折子砸在他身上,還大罵了一頓,東南三省恐怕要罷免好些人。不過娘娘您放心,國公爺早擇出來了,有事兒還有下頭那幫人頂著呢,您就安心罷。”


    朱貴妃捏了捏紅寶石雙鸞耳墜子,漫不經心道:“上迴你不是說宋家也牽涉其中麽?”


    “宋家算不得牽涉,隻是宋學士是那白知府的老師罷了,與他有些書信往來,銀子應當是被同僚逼著收了些,但宋家兩位小姐一個是娘娘的侄媳婦,一個是廣平王妃,皇上看樣子會網開一麵的。”


    朱貴妃輕笑著搖頭,道:“聖心難測,皇上若要拿人作筏子,皇親國戚都不懼,何況是他。”


    ……


    周劭走後,這幾日錦秋做什麽都不得勁,時不時望一眼七錄齋,隻望見緊閉的房門,心裏頭難免空落落的。


    自從季嬤嬤下葬後,錦秋心裏的那點恐懼也消退了,夜裏熄了燈也能睡得著了,可這幾日一躺下心裏頭總不安定,不僅是為了周劭,還預感到有什麽事兒要發生似的。


    果然她的預感不錯,沒晴幾日,暴風雨又來了。


    這場雨來得毫無預兆,昨兒還晴著,一大早起來,天就陰了,接著便是狂風驟雨,吹得院子裏那幾棵桂花樹東倒西歪,最後瓢潑大雨砸下來,渡月軒後的那一排青竹都給砸彎了腰,錦秋坐在房裏,感覺那雨像是下在屋裏,劈裏啪啦的響聲就在耳旁。


    紅螺從如意櫃裏翻出冬衣來,一麵給衣裳熏香一麵道:“小姐,這場雨過後便入冬了,冬日裏的衣裳您沒帶幾件過來,要不讓綢緞莊的慧娘來給你量尺寸做幾身罷。”


    話音剛落,便有個婢子進門稟報:“王妃,宋府有人過來傳話,讓您現下便迴去一趟。”


    錦秋猛地站起身,“備車!”


    紅螺也意識到什麽,立即放下熏球和衣裳,從櫃子裏抓了件白狐披風為錦秋係上,撐著羅傘,護錦秋快步出了門。


    雨水打在傘麵上,像雹子砸,劈裏啪啦,打得那傘骨震動,撐不穩似的,錦秋的絲履走了二十幾步底子便濕了,腳上寒浸浸的。她深知,這樣的大雨天特地讓迴府,必定有了不得的大事要說。


    暴雨天馬車行得慢,一個時辰後才終於到了宋府門前,錦秋進了門便往主院快走,鞋子濕透了,衣擺處被雨水暈了一圈,蔚藍的裙擺成了深藍。


    “爹爹!”錦秋幾乎是衝進了主院的門,踏著水窪跑進了屋,然而進門卻見宋運坐在紫檀木椅上悠悠飲茶,李氏也在一旁,神色肅穆。


    錦秋捂著胸口緩了緩,才道:“您嚇死女兒了,我還以為您……”


    宋運瞥了一眼錦秋洇濕的裙擺,定了一定,肅道:“跟我來。”


    錦秋疑惑著隨他去了書房,尋了張椅子坐了,凝眸望著宋運問:“爹,您特地讓我過來可是有話要說?”


    “還記得上迴為父給你添嫁妝的玉麽,”宋運雙手交握放在小腹處,沉肅著臉。


    “記得,現下還在我鏡台前放著呢,怎的了?”錦秋察覺氣氛不對。


    “那玉是我的學生白崇送的生辰禮,現下他因貪汙賑災糧被刑部查辦,這玉石你留著不好,過幾日便送迴來給我罷。”


    錦秋的腦子嗡的一聲亂了,腳底的寒氣一陣陣湧上來,“爹,您收受賄賂了?”


    宋運“啪”的一巴掌重重拍在書案上,怒聲道:“你爹是這樣的人麽?我宋運官位雖不高,卻也是受孔孟教化,堂堂正正的讀書人,怎會做這樣的醃臢事?”


    然而此話才一出,外頭忽而起了一陣嘈雜。


    錦秋與宋運對視一眼,立即起身撩簾走出去,便見二十多個身穿紫紅色官服的官差挎著刀分兩列大步入內。屋外是悶悶的雷聲,屋內是是一片迅速蔓延的水漬和噤若寒蟬的主仆眾人。


    為首的是個麵目木然的方臉男子,臉頰上還滴著水,他上前兩步抱拳向宋運道:“宋大人,請隨屬下去一趟。”


    “去哪兒?”錦秋上前一步擋在宋運麵前,沉著望向那人,雙腿卻抑製不住地顫抖。


    那人戾氣四溢的眼將錦秋打量了一遍,隨後手提佩劍,一撥,隔開了錦秋,目光重又落在宋運身上,冷冷道:“宋大人,張大人應當知會過您了,若您要拒捕,屬下隻好得罪了。”


    宋運雙手扶住錦秋雙肩,將她往身旁推,理了理衣襟,從容道:“走罷,”說罷朝錦秋輕輕搖了搖頭,便隨著那官差往門口去了。


    “爹爹!”錦秋還要上前,卻被一官差伸手攔下。她雖是王妃,卻也不能阻刑部公幹,隻能目送宋運的背影走入茫茫雨幕。直到再瞧不見,攔著她的那官差才放下手,抱拳道了聲得罪便轉身快走了出去。


    一切來得太快,錦秋反應不及,隻覺身子發軟,不得不倚著門框站定,一片空白的腦袋裏漸漸湧起宋運方才的話。難道此事與他那貪汙賑災糧的學生白崇有幹係。越想越覺著這名字熟悉,突然靈光一閃,這人不就是當初的儋州知府麽?她記得自己還曾去過他府上求他派人尋表哥,那時還被小廝轟了出來。


    “那是刑部的人,”李氏由婢子攙著上前來。


    錦秋抬首一望,便見李氏那張嚇得慘白的臉。


    兩個人,一個是宋運的女兒,一個是他的妻子,雖然先前有種種嫌隙,然而此時卻也不得不暫時放下成見,商談起救人的法子來了。


    “王妃您如今是能出入皇宮的人了,在太後和皇上跟前說幾句話,可比我們東奔西走使大把銀子管用。”


    “誰也別說風涼話,如今救人要緊,銀子該使的還得使,你娘家能走的路子都別放過,宮裏我會去求,這可是你的夫君,他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後半輩子難道指望國公府?”


    李氏被噎住,望了望屋外。兩個時辰前便派人去國公府傳話了,鳴夏怎的還未到?


    鳴夏是看雨勢太大,等了大半個時辰才動身,直到錦秋與李氏商量完對策才姍姍來遲。


    府門口,錦秋見鳴夏提著裙擺踮著腳尖走過來,指著她的鼻子斥道:“宋昳,你有什麽了不得的事這個時辰才過來,你……你……”錦秋實在氣憤難當,不知該說些什麽,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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