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秋先前不向宋運告狀,一是知道即便說了,宋運讓徹查下去,李氏也有法子撇得幹幹淨淨,二則是不知道李氏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可方才飯桌上那一席話,錦秋估摸出了她的意圖,也化解了。那便該發的脾氣決不能忍著,不然讓李氏還以為自己好欺負,今後隻怕要隨意上手拿捏了。


    一雙白底粉麵的繡鞋踏入門檻,坐在貴妃塌上的李氏赫然抬首,微昂著頭,像是個隨時準備戰鬥的公雞。錦秋的目光卻落在擺台上那株鴿血石雕成的紅梅樹上。


    清溪院的模樣她真是記不得了,可是這二尺來高的紅梅樹她卻記得清楚。這紅梅底座是一塊黑檀木,枝幹用的是細膩光滑的墨玉,花朵則是殷紅的鴿血石精雕而成,富貴逼人。


    幼時她還以為自己是李氏親生女兒時,瞧這紅梅樹紅得好看,便伸手碰了碰樹幹,李氏當即喝止了她,還罰她跪了半個時辰。


    她那時傻得很,以為自己惹了母親生氣,一個勁兒地求她:“娘親,別氣,都是錦秋的錯,錦秋以後再不敢了!”直到看見鳴夏能隨意地碰這株紅梅樹時,她才知道,自己就是個傻子。


    現下再看見,她心頭抽痛,麵上的笑意也漸冷下來。


    “你過來做什麽?”


    “就是來問問你,找著你想要的東西了麽?”錦秋微微一笑,走向擺台。


    李氏微愕,旋即笑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母親心裏不清楚麽?”錦秋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紅梅樹的樹幹,一拽,隻聽“咚”的一聲,底座磕在擺台上。


    “你要做什麽!”李氏驀地站起身,聲音陡然尖利,快步向錦秋走來。


    “母親,您方才在飯桌上說得不錯,我那院子裏不知是哪個強盜進去過,連那矮櫃上的美人觚都給摔碎了,還得勞煩母親吩咐人再送一個過來。”


    李氏的目光鎖住錦秋的手,一疊聲道:“好,好好好,你先把東西放下來,我這就讓人再送一個過去。”


    這擺件是她屋裏最貴重的東西,可不是一個美人觚能比得了的。


    錦秋這才將紅梅擺件立正了,還掏出帕子擦了擦,而後蹲身道:“那便謝過母親了,”說罷便緩步走了出去。


    李氏望著錦秋的背影,歎了口氣。原以為她轉了性子,現下看來,她是一點兒沒變。


    兩日後,鳴夏得知錦秋迴了府,便攜著朱奧來了娘家。


    因國公府中人都知道鳴夏是過去衝喜的,幾個小姑子便不給她體麵,她隻能處處伏低做小。可在婆家受的委屈,就得在娘家找補迴來,所以錦秋迴府了,她怎會放過這個顯擺的機會?


    宋府大堂中,朱奧雙手抱胸立在朱色的梁柱旁,一身豆沙綠繡春蘭直?,結穗宮絛束腰,垂一塊玉佩。不僅打扮不事張揚,神色也淡,靜靜瞧著一旁歡喜著說話的母女。


    錦秋走進大堂時,一眼看見了他,他較先前清減不少,麵上的肉少了,顴骨微突,顯疏離,再沒有原來那股賴皮勁兒了。


    看來朱國公墜樓一事,確實讓他打擊不小。


    朱奧察覺到身旁的動靜,側過頭,笑道:“是宋大……是姨姐呀!”他那一笑倒還有幾分先前的模樣,錦秋也迴以一笑,道:“站著做什麽,今日你是客,快去坐著!”


    正與鳴夏母女情深的李氏餘光裏見錦秋過來了,立即掐住了話,看向朱奧,道:“顯易呀,方才不還坐在鳴夏旁側的麽?瞧我,一見麵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差些兒怠慢了你,快來坐快來坐!”


    朱奧含笑走過去,落座在鳴夏右手邊,與她隔著一張椅子。


    錦秋瞥了一眼兩人,發覺鳴夏麵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旋即又笑開了些,自己挪過去挨著朱奧坐了,而朱奧的身子又向右傾斜了幾分,生怕挨著她。錦秋心想朱奧也當真薄情,當初將鳴夏哄到鳴鴻軒,想來對她該有幾分喜愛的,這才成婚幾個月,便連坐都坐不到一起了,今後的日子還不知他們要怎麽處。


    鳴夏發覺錦秋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握著累絲攢珠琺琅六角盒的手緊了緊,咯得生疼。


    “姐姐,這次迴來給你們帶了些小玩意,祖母和父親那兒我已經送過去了,唯獨姐姐還這兒還沒有呢!”說罷她將裝著南珠手串的六角盒遞過去給正對麵的錦秋,道:“我原本說不必拿這樣貴重的東西,可婆母非得塞給我,還說送給娘家人的東西,必得是好的。”


    鳴夏直視錦秋,半笑不笑的。她厭惡錦秋方才那憐憫的眼神,她要撐起來,讓錦秋瞧瞧她現下活得有多好,拿來送人的都是她沒見過的珠寶。


    錦秋接過那六角盒,笑道:“那便謝過妹妹了。”


    接著宋運和老太太也都過來了,眾人入了席,寒暄了幾句,菜品也都擺上了桌。


    “顯易,國公爺的身子近來可好了?”宋老太太問。


    “已能下床走動了。”


    “年紀大了傷經動骨的要好起來就得費些功夫,再過些時日便好了!”


    “顯易,這醉菜河蝦是特地請來的南方廚子做的,尋常地方吃不到的,”李氏用筷子點了點那盤蝦。


    朱奧頷首,算作應承。


    接著宋運又問起他為何不與周劭南下,以及他今後的打算,朱奧像是一早就打好了腹稿,一一應了。


    今日的菜式實在是好,尤其是那鬆鼠鱖魚,很對錦秋的胃口,她便多下了幾次筷子。鳴夏見狀,也伸筷子去夾,兩雙筷子落在同一塊魚肉上。錦秋抬眼瞧了鳴夏一眼,收迴筷子……


    鳴夏嘴角微勾,誌得意滿地將這魚夾到自己碗裏,嚐也沒嚐便故意提高了聲道:“這鱖魚可比不得國公府做的,姐姐怎麽吃的慣?”


    你來我往的客套戛然而止,隻剩下錦秋舀湯時湯勺與白瓷碗碰撞的“叮叮”之聲。四雙眼睛望向鳴夏,尤其是宋運,他已擱下象牙筷子,氣得胡子一顫一顫的。鳴夏也恍覺自己說錯了話,微垂下頭,捏筷子的手緊了緊。


    錦秋舀著湯,故意衝她一笑,道:“妹妹這話若被春秀聽見了,她隻怕要從廚下拿個大鏟過來每人來一下子。她為咱們府上做了十多年的菜,便是做得不好,也不能拆了人家的台不是,不然她撂挑子不幹了,咱們豈不得到國公府去蹭吃的呀!”


    飯桌上又靜了一瞬。


    “嗬嗬嗬,”李氏帕子一掩,帶頭笑了起來,道:“大丫頭說話最有趣,跟逗樂子似的。”朱奧也跟著笑起來,他本就不是個嚴肅的,筷子一放,立即便接上了話:“那成啊!明兒朝堂上眾臣就該議論這宋學士家怎迴事,竟連飯也吃不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接著便是一陣哄堂大笑。


    其實鳴夏的意思錦秋明白,不過是為了顯擺自己在國公府吃得如何精致,用得東西如何講究。可是飯桌上有朱奧在,還有宋運和老太太,這話要掉下來,就是在新女婿麵前跌他們的麵子,她這才插科打諢地將這話接起來。


    鳴夏抬眼睨了一眼錦秋,心裏不服氣,卻暗怪自己莽撞,不敢再言語了。


    一頓飯磕磕絆絆總算用完了,錦秋送宋運迴房去。宋運又說了一迴她的婚事,錦秋聽著實在沒意思,便逃也似地出來了。


    她深唿出幾口氣,一路快走到聽風院,在拐角處忽聽得零碎的幾聲爭吵。她猶豫了一瞬,而後貼著牆小心翼翼挪過去一些,朱奧的說話聲便清晰了許多。


    “我已經陪你過來了,那明日我去千紅閣你也不能同母親告狀,母親若問起,你便說我去江先生那兒了,明白麽?”


    “可……可你去得太勤了,我便是為你遮掩,母親遲早也能看出來。”


    “到那時再說罷。”


    接著便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錦秋納罕:成婚不足四月,朱奧竟去逛花樓?鳴夏也真是忍得,若是自己,隻怕早就鬧翻了天了!


    錦秋輕輕搖頭,轉身欲走,身後卻突然響起一聲:“站住!”


    錦秋迴頭,便看見月門處站著的鳴夏,這月門上長了一叢紫藤,幾串藤蔓垂下來,正垂在鳴夏耳畔。她眼眶微紅,身子又單薄,從錦秋這兒看過去,竟頗有幾分楚楚可憐。


    越瞧越覺著可惜,可惜鳴夏大好年華,後半輩子就得跟著那樣一個偎紅倚翠的男子煎熬著過下去。


    錦秋於是走上前,柔聲道:“我無意偷聽,隻是恰好路過。”


    鳴夏卻是冷哼一聲,緩緩走近了她,道:“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罷,我的好姐姐,看我在飯桌上出醜,又被相公撂下,你現下該覺著快意了罷?”


    錦秋側身對著牆上的漏窗,淡淡道:“鳴夏,你如今是做了人家夫人的人了,我不想再同你吵。”


    “宋漓,你少裝大度,你當我不知道你?”鳴夏也側對著她,睇她一眼,道:“你麵上不屑一顧,心裏隻怕在想自己什麽時候也能有這個福分,嫁到國公府這樣的人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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