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好些日子沒見你了,宮外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事,就連承澤都比以前迴來得少了。”


    有些意外,薛瑚從書上抬起頭來,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人。


    淑貴妃難得沒有低頭看書,略帶些憂慮的麵容投過來。她端詳著薛瑚的神情,慢慢道:“承澤說昨日在弘成家裏看到了你,別的就沒再說。我想來想去,你去靖王府,大概也隻能是為了承澤。隻是他那孩子,性子涼,時常把你晾在一邊,不成樣子。若是他昨日又給了你委屈受,你隻管告訴我。”


    薛瑚也合上手裏的書:“沒有,勞娘娘憂心了。我隻不過聽到那紅樓的作者會去世子府上,便有心去瞧瞧他的樣貌,倒不成想昨日僥幸遇到那範閑現場做了七言,說來跑那一趟也不虧。”


    淑貴妃聞言淡淡笑了笑。


    “‘萬裏悲秋常作客’,的確是很不錯。昨日承澤帶迴來給我看過,寫這七言的人確實有些才華,不同於京中沽名釣譽之輩。都說以詩看人,這範閑可也配得上他的才華?”


    薛瑚想了想,慢慢道:“聽說他是從儋州迴來的,地方有些偏遠,但民風淳樸。範公子看著也很活潑,身上似是沒什麽煩惱,快活得很,連帶著眉眼也看著令人舒服。”


    淑貴妃:“好啊,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承澤那孩子,就是心裏壓著東西,整個人都顯得壓抑。令陽,你也算我看著長大了,但我卻從來沒有想過你會與承澤有這樣的婚約。我知曉你的性子,本不愛這些俗事。我一早便與你說過,這指婚並不怎麽合適。承澤雖是我兒,但我卻不會因此偏說。我隻是擔心你們。”


    薛瑚笑了笑:“娘娘是出自好心,令陽知道。隻是這聖旨兩年前便已落定,再過五月便是婚期,現下宮中已經開始準備,說再多都沒什麽用了。娘娘總覺得二殿下心思深,但其實您是他的母妃,我也算是陪著殿下長大,我們都知道他的心性本是極好的。我心裏對這婚事一直都沒什麽不滿,當年殿下救過我一命,他對我有恩。在這世上無論如何,我都是偏向殿下的。就連父親都沒有反對過這婚事。”


    淑貴妃垂下眼,手指撫過被愛護有加的書籍扉頁,點了點頭:“這也是我最後一次這樣說了,既然你不懼他也不嫌他,我做母妃的也放心把他托付給你。你是個好孩子,我隻是擔心承澤不夠好而已。”


    薛瑚輕聲道:“娘娘多慮了。今日我既然進了宮,便大概還要叨饒娘娘一頓午飯。令陽近來也搜羅了些北齊莊墨韓新寫的文章,午膳後便想和娘娘一同觀賞。”


    淑貴妃的眼睛亮了亮,露出了今天最活躍的神色:“莊墨韓新寫的文章?我今日還不餓,膳房已經備好午膳,都按著你喜歡的菜色準備了,你先去吃午飯。我便留在這裏,先看看莊先生的新作。”


    薛瑚早就知道她的性子,得到這樣的答複也在意料之中,所以並不推拒,留下抄錄的詩本,便先走去了外廳。


    她在飯廳一個人吃午飯,聽著窗外的鳥鳴,看著窗邊的蘭花,倒也很是風雅。吃到一半的時候殿外傳來聲響,過了一會兒,李承澤走了進來。


    他背著手,身後跟著抱著幾卷書的謝必安,走進來左右看了看,隻見到她,不免問:


    “你來了,怎麽母妃不在?”


    薛瑚慢裏斯條把牛骨扔進碗裏,咽下那口湯,才維持著吃飯的姿勢迴答:


    “貴妃娘娘在裏麵看書,在看完前估計是不會舍得出來了。”


    李承澤歪了下頭:“倒也不意外。”


    他揮了下手,讓謝必安捧著那幾本書上前。他則也走過來拉開凳子坐下,轉頭讓一旁的宮人送碗飯上來。


    李承澤拿了筷子夾了把青菜,扭頭對她道:“這是這兩日我給母妃找的書,你看看這些母妃那裏有沒有,若是已經有了便挑出來罷。”


    聽他這麽說了,薛瑚哪裏還能繼續用飯。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抖了下寬大的袖子,伸手把謝必安遞來的書拿到眼前看。


    “二殿下有心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低頭翻閱起來。


    李承澤說著“好說”,從宮人手裏接過飯碗,全心全意吃起飯來。


    薛瑚一邊翻看,一邊挑剔道:“這些書殿下都是哪裏找來的?荒唐怪誕,不著四六。也就這兩三本還得趣些,但這些貴妃娘娘兩個月前都已經看過了,現在送去也過時了。”


    李承澤吐出牛骨湯裏的大骨,抬頭看了謝必安一眼:“聽到了沒?都過時了,下次找的時候質量上把把關。”


    謝必安麵無表情領命:“屬下知道了。隻是屬下對學問無甚研究,就算知道了,也做不到。”


    李承澤和薛瑚都抬頭看向他,謝必安麵色一動不動,神色泰然。


    還是他主子先低下頭繼續扒拉著飯碗,一邊道:“你這木頭腦袋,怎麽不知道變通?你不懂學問,縣主懂啊。以後找到了有意思的書,先拿去給縣主看看,縣主覺得好再給我。”


    薛瑚抬眼看他:“謝必安是你的門客,總讓他上我的門是什麽意思?”


    李承澤看她一眼,笑了笑,便扭頭迴去舀湯喝:“這有什麽打緊,反正我們將為一體。謝必安出現在哪裏都很奇怪,但去個縣主府那便再合理不過了。整個京都誰還不知道你我親事?隻是五個月而已,一晃眼就到了。”


    薛瑚一時找不出話來反駁他,搖了下頭:“巧言。”


    李承澤不甚在意,夾了筷子鱸魚隨手放她碗裏:“你知禮數便夠了,我就向來粗俗。多吃點,你這個頭拔了不少,身量卻越發細瘦了。哪日謝必安要是用劍,興許那一陣劍風都能不小心把你吹開。”


    他放下空了的碗,擦了擦嘴,一邊看著她麵前桌上那幾本書:“倒是這書該如何是好。給母妃也不合適,但讓母妃知道我在她宮裏棄書,也惹她生氣。”


    “給我吧。”薛瑚擦幹淨嘴角,“我晚些時候帶出宮,把那幾本不會誤導人的送去城郊的舊書屋。那裏可以供人租書,每月也定時把一些太舊的書冊送給家貧的士子。我在那裏送過些書物,也打過招唿,我送去的都可無償借讀,也算是物盡其用,給旁人些幫助。”


    李承澤露出一個笑來:“京都裏的小姐,也就是你常常替苦難百姓們操這些心了。也難怪你素來名聲好,士子們都讚揚你心善、愛做好事。細想一下,從你出宮建府以後,隻要是力所能及之事,你都會去幫,至今也有好些年歲了。也是多虧了你,京裏的百姓還能念我聲好。想來將來我那皇子府,怕是因你都要得些賢名。難怪太後常說我得了便宜,父皇也說可惜了令陽,想一想,這話還真不假。”


    薛瑚偏了偏頭,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看母妃緊閉書室門扉,至今沒有要用膳的動靜,怕她是一時讀不完了。我本打算今天來看看她,但顯然是沒什麽機會了。”李承澤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既然如此,你等她下午出來後替我和她說,明日我便不入宮陪她用膳。我約了範閑在醉仙居一敘,若是幸運,說不定套出紅樓的最新章,讓母妃明日不必等我了。”


    薛瑚平靜道:“我看貴妃娘娘也不一定就會等您。”


    李承澤低頭玩味看她一眼,忍不住嗤笑,整理起外裳來:“說的是,便像是今日。既然手中有卷,她自然再也想不起我,還是你更了解她。”


    薛瑚勾起眼角,看他一眼:“明日約在醉仙居?是我想的那個醉仙居嗎?”


    李承澤:“是啊。“


    反應過來,他霍地抬頭:“你莫不是……”


    薛瑚:“我隻是同樣對盛名的司理理感到好奇罷了。說起範閑,殿下對他的興趣似乎非同一般。”


    李承澤擺擺手:“隻是覺得這人有趣,有才之士,交好自然是美談。”


    薛瑚抿了抿唇,低身作了個福:“殿下開心就好,萬事要小心。”


    李承澤微笑著對她點點頭,轉身向外去。謝必安舉著劍衝她低了下身,跟著二皇子離開。


    “他走了?”


    薛瑚轉過身去,淑貴妃正看著二皇子的背影。


    “是。娘娘是刻意避開了嗎?”


    淑貴妃走過來,淡淡道:“今日要靜心讀書,不想見他。晚些時候我要讓宮人下鑰,不許人再來我宮中打擾。你記得早些出宮,稍晚些我也顧不上你了。”


    “令陽知道了。”


    淑貴妃“嗯”了一聲,看了她一眼,道:“難為你了。他的性子,你的性子,注定是得要你包容他了。”


    薛瑚輕聲道:“不妨事的,殿下若是太古板拘謹,我們兩個在一起,那才叫悶呢。就像我和太子,每次宮裏見著,相對而坐總是覺得尷尬。殿下性子跳脫,反而讓我很羨慕。”


    淑貴妃迴憶起舊時時光,嘴角也不由輕輕帶出些笑來:“承澤幼年時性子像我,喜靜、愛讀書。那時候你剛被送來京都不久,在軍帳呆慣了,反而十分愛鬧。承澤成日裏向我抱怨,嫌棄令陽聒噪,舉止形似男兒。一眨眼你們都大了,昔日風風火火的丫頭長成了淑女的典範,以前那個安靜的小子也變得有了主意,這世上果真沒有不變的事物,人心更是。”


    薛瑚總覺得淑貴妃的話有更深的意思,但她一時也理不透,隻能笑了一下,退出飯廳讓淑貴妃好好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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