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王者那雙狹長而深邃的雙眸,目光如炬般,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張良身上,直讓張良覺得眼前的王者,仿佛能將他的心看透。


    “項王神武雙全,外臣實在不知道,有何能力還報項王,又有什麽是項王沒有的?”張良拱手道。


    “哈哈哈哈哈!”王者爽朗的笑聲響徹整個軍帳,卻讓人陡然心生出強烈的畏懼。


    “子房啊子房!”項羽指著張良道:“你跟孤王裝傻啊?”


    “外臣不敢。”張良拱起的雙手,已經開始有些微的顫抖。


    “那麽好,孤王就明人不說暗話!孤王可以如你所願,把漢中之地給了劉邦,但孤王要向你要一個人。”項羽淺笑著看向張良。


    “項王所指的是……?”張良很害怕項羽會說出那個名字。


    卻見項羽果然伸出手指,指向了他的方向,淡然道:“你……”


    這項王到底是有什麽魔力?他明明隻是笑著,卻讓自己如此害怕?而他明明說話的聲音是那樣輕緩,傳入他的耳中,卻又是如此沉重。


    “你方才不是一直說自己是‘外臣’嗎?孤王聽著不喜歡。”項羽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表示那個稱唿讓他很刺耳:“孤王要你做‘內臣’,做我楚國的內臣,做孤王的——近臣。”


    “這……”張良拱手道:“迴稟項王,非是臣不願啊,而是臣早已答應了韓王要迴到韓國啊。”


    “韓王成啊?”項羽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道:“子房啊,孤王封韓王,其實也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你知道,當初孤王伐秦,韓王成一無出兵,二無出謀,三無出力,他可是沒有絲毫軍功可言。如今分封天下,孤王卻複封他為韓王……”


    項羽頓了一頓,旋即又道:“要不然這樣,子房若不願意留在孤王身邊,孤王也不勉強。韓地在我楚國西陲,那麽孤王就將韓王成的封地收入楚國,然後再把你所說的漢中郡給了劉邦,這樣也是可以的,子房你意下如何?”


    天啊!這項羽心思轉變的竟是如此之快,當真讓張良為之一震。項羽這分明是在拿韓王的地位和整個韓國威脅他留下啊?如果他不留下,他想要為劉邦討要這漢中之地,就會害得韓王成沒有了封地,整個韓國將被楚國吞並……


    如此一來,韓國便不複存在,那麽他張良就會成為韓國的千古罪人!


    張良第一次覺得,他身為謀士,卻將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不不不,怎麽會這樣?難道是項羽的氣勢太過壓人?饒他一貫自詡心性淡定之人,麵對此等強大的威勢,都幾乎亂了章法,一時間想不出好的對策來。


    可眼下,該怎麽辦呢?


    “子房你慢慢想,不用急著給孤王答複,一時半會兒若是想不出來,可以隨孤王迴彭城。”項羽依舊是笑靨如風。


    “臣——願意。”張良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心髒都在劇烈地跳動,可他此刻卻是別無選擇,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最重要的是先保住韓王成和韓國,以及為劉邦要到漢中郡的封地。


    “哈哈哈!這就對了,留下來,留在孤王身邊。楚國新建,孤王身邊需要像子房一樣的人才,為孤王重建楚國。也希望子房能像輔佐韓王成一樣,盡心輔佐孤王,如何?”項羽溫暖的聲音,送入張良的耳中,他卻直覺得陰風刺骨。


    “臣自當竭盡心力為項王盡忠。”張良拱手道:“隻是,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講!”項羽抬手示意道。


    “臣與沛公君臣一場,如今他被封往巴蜀偏安之地,怕是此生相見的機會也無多了,臣想去送送他。”張良道。


    “允!”項羽道。


    “謝項王。”張良拱手。


    三日後,鹹陽城貼出霸王告示,將關中一分為三:


    章邯,封為雍王,定都廢丘;


    司馬欣,封為塞王,定都櫟陽;


    董翳,封為翟王,定都高奴。


    戲水分封結束了,各路諸侯皆罷兵,準備前往自己的封地。


    莫紫嫣擔心秦地的百姓得知章邯等人的分封,會引來秦地百姓的不安。盡管當日百姓理解了她被挾持的難處,卻很是難以原諒二十萬秦軍被殺,卻唯獨留下了三個將領。三將從此封地為王,安享榮華富貴。


    未免百姓怨恨三將,從而引發關中不安寧,莫紫嫣又派鍾離昧和季布,返迴鹹陽向百姓們解釋分封事宜。


    讓百姓們理解,因為沛公的手下作奸犯科,霸王為了百姓們著想,才做出這樣的安排,讓秦人治秦是為了更好的保護百姓。並解釋了,章邯當日率兵投降,本意是要保住那些秦軍,就像霸王的初衷,也是想善待他們一樣。隻是後來秦軍的造反,才衍生出之後的悲劇。請他們體恤霸王的良苦用心,也請相信三位秦地新王,一定會善待他們。


    對百姓們來說,霸王的軍隊本就可以殺掉他們。可如今,先有霸王夫人屈尊降貴,為他們挨家挨戶發放糧食,後有霸王麾下兩位將軍,親自向他們解釋封三秦之王的決定,若非出於真心愛護百姓,又何至於此?所以,他們也都真心擁護霸王。


    莫紫嫣還命人將那日她與項羽欠下酒館老板的錢,送還給了老板。


    鍾離昧和季布辦完這些事,又去追已經出發的大部隊。


    浩浩蕩蕩的隊伍,濺起一地煙塵。


    “夫人,屬下一直不明白,以您的身份,當日何必屈尊紆貴,親自開倉放糧還要向秦人致歉那二十萬降俘被坑之事啊?”金鑾車上,鍾離昧打破了莫紫嫣的沉思。


    莫紫嫣親手從茶壺中倒出三盞熱水,分別推向鍾離昧和季布:“二位將軍嚐嚐這茶。”


    “謝夫人。”鍾離昧端起茶盞,深嗅一口,讚道:“香氣濃鬱。”


    聞到撲鼻的香氣,季布也道:“果然好茶。”


    “兩位將軍說說,昔日強大又不可一世的秦國,是如何滅亡的?”莫紫嫣道。


    “那當然是因為咱們大王比他更強大了,才能滅掉暴秦了!”季布道。


    “大王神武蓋世,咱們楚人更是驍勇非凡,可若是沒有民心的凝聚力,大王一人之力,也很難亡秦。建立民心不易,然而失掉民心卻很容易;打江山容易,固江山卻很難。嬴政希望秦國的天下可以傳承千秋萬世。可是短短數十年,卻因各地的揭竿起義,和霸王的出現,將他的大秦帝國毀於無形。”


    莫紫嫣端起車幾上的茶,輕輕的吹散上麵漂浮的懸葉,淡淡道:“霸王神武,古今無二,可若是他到了亞父的年紀,依然還能萬夫不當嗎?打天下時,要靠‘勇武’,而治理天下,卻要文武兼施。”


    “夫人,如何才能文武兼施?”季布有些不解,畢竟亡秦靠的是霸王的驍勇和疆場謀略,而文,他們這些刀槍劍戟下取敵人首級的將軍們,真的不擅長。


    莫紫嫣頜首一笑道:“單以武治,剛卻易折;單以文治,則軟弱可欺;文武結合,剛柔兼濟,方能長治久安。民為國本,‘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愛民安民,合理的治理國家,才能避免走向秦的滅亡之路。”


    “聽夫人一席話,我等真是勝讀十年書啊。”鍾離昧道。


    “季布佩服夫人的智謀。我楚國有霸王的神武,有夫人和軍師的智謀,那小小的劉邦和張良不過是隻猴子罷了。”季布道。


    “是啊,不過大王很看重張良,要把他留在咱們楚國。”鍾離昧道。


    季布突然提到劉邦,莫紫嫣的眸中陡然間變得黯淡下來。


    這或許是上天的安排。


    宋義在安陽耽擱了四十六日,之後又跑到無鹽,從當年九月份接受任務出發,到十一月被項羽殺死,耽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而劉邦,比項羽早入關中的時間,也恰恰就是“兩個月”。如果沒有宋義,沒有他的“承秦趙之敝”坐山觀虎鬥的愚蠢策略,到底誰會第一個進入關中還真說不好。或許是劉邦,但或許也會是項羽。如果是項羽先入關中,他就是名副其實的秦王,不會有鴻門宴,不會違背懷王的“如約”,不會燒鹹陽宮,那麽曆史也許會是另一番樣子。


    可是,所發生的這一切,被宋義耽擱了兩個月,他死了,卻給劉邦爭取了時間。


    另一方麵,莫紫嫣從心裏很不喜歡項伯這個人。當初鴻門,曹無傷的密告,讓項羽本有足夠攻打劉邦的理由,也做好了第二日作戰的充分準備。就因為項伯連夜奔赴霸上告密張良,才給了劉邦鴻門謝罪的機會,讓項羽在世人麵前失去了殺劉邦的理由。而幾日前,他又因為張良的原因,為劉邦討要漢中的封地。


    殊不知,項羽跟紫嫣談到分封的計劃時,並未將漢中一地列入劃分給劉邦之列。漢中離關中僅一步之遙,過了秦嶺便是關中。她和項羽一樣,都敬重張良之才,隻是不知道留下張良而換漢中,這步棋走得究竟對不對?


    若張良能真心輔佐,自然楚國會變得更加強大;可若是張良人在楚,而心在漢,那麽就太可怕了……


    但凡項伯提議的事情,件件都牽動著全局。莫紫嫣覺得,項伯簡直就是項羽命中的災星。


    她的心,越來越沉重。


    若說曆史能改變,劉邦卻還依然活著,也依然做了漢中王。若曆史不能變,卻又有很多細微的地方,與曆史的記載都不一樣。


    未來是什麽樣?她一點都不知道。


    隻是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都要為他爭取!


    她要跟著項羽迴彭城了,在自己的國家,他們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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