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冬日的陽光,溫暖卻仍舊抵不住愈冷的溫度,清晨起來都能聞到空氣中的點點寒氣,進了臘月,新年很快就要來了,轉眼間,三個月就這樣過去了。


    自從馮漓進了溫飭殿,除了晨昏定省,按時向皇上與皇後問安,幾乎都會一整天都呆在溫飭殿,足不出戶,原本就沉靜的她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這讓一直近旁侍候的問縷著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跟著小姐這麽幾年,小姐的秉性問縷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入宮前,福伯交代她們二人,進了宮不比在府內,凡事一定要小心為上,謹言慎行,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可隨意吐露自己心聲。


    福安擔心的倒不是馮漓,他是怕問縷經常沒頭沒腦的說了些傻話,讓有心人聽了去,豈不會借此生事?不過,自馮漓進宮這些時日,劉莊幾乎日日在溫飭殿歇息,即便前朝有事走不開,也會隔日前來看望馮漓。


    大方得體用在馮漓身上一點不為過,每每劉莊前來,馮漓都會沉靜如水,波瀾不驚的按部就班的侍奉著。


    問縷隻覺每次看到馮漓這般模樣,心裏便堵得發慌,自打小姐入了宮,好像就很少聽見她在府裏那樣的笑聲了,更別提還會像以前一樣跟自己打打鬧鬧,有時候溫飭殿內會安靜的連一根針落到地上的聲音都能清晰聞見。所以,實在沒有辦法,問縷就想著法的逗著馮漓開心,有時候是講些她在宮裏的見聞,有些時候是像變戲法一般的變出些小東西,誰知道馮漓都是莞爾一笑,卻再次陷入沉默。


    這一日清早,問縷看見外麵的陽光極好,時不時聽見喜鵲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叫著,因為前一日劉莊因前朝事物繁忙,便沒有前往溫飭殿歇息,因此昨日隻有馮漓一人。


    所以一大早,問縷去禦膳房吩咐禦廚做了幾道清淡的小菜,又親手下廚煮了些百寶粥,推門進入殿內。馮漓早已起身,在宮女的侍候下洗漱好,一身淡雅如蘭的素色衣裙,將馮漓映襯的更如一朵蓮花一般,不濯不妖。


    問縷屏退了其他的宮女,走上前,拿起一個翠玉蝴蝶的發釵,戴在了馮漓的發髻上,笑著說道:“小姐越來越美了,這個翠色蝴蝶戴在小姐發髻上栩栩如生呢!”


    問縷看著銅鏡中的馮漓,幽幽鎖著眉頭,看不到一絲快樂的眼眸,心底一酸,卻還是笑著,接著說道:“小姐,問縷今日可煮了百寶粥呢!秋日裏多吃些粥對身體好呢!還有,今日陽光可真好,出去都不想迴來啦!曬曬太陽,也對身體有好處,恩,還有……”


    問縷一邊不緊不慢的嘮叨著,一邊將早膳一樣一樣的擺好。待所有膳食都擺放完畢,問縷迴頭馮漓安靜的坐在榻上,翻著那兩卷因為磨損,竹片都已開始泛著光澤的書簡。


    問縷輕輕歎口氣,故作輕鬆的走到馮漓身邊,輕聲道:“小姐,用早膳吧。”


    馮漓聞言,點點頭,放下手中的書簡。


    用完了早膳,問縷好說歹說,這才讓馮漓答應出去走走。這已經讓問縷高興的不得了,要知道,小姐自打進宮,除了按時去長秋宮問安,有時逗留的久些,陪皇後娘娘聊聊天。說是聊天,其實小姐幾乎都是隻是簡單的迴答是與不是,要不就是微笑著點點頭。有時候問縷想,如果小姐能像一般人家的女兒一樣,隨意任性的撒撒嬌,不高興的時候大哭一場倒還真是好了,隻可惜,她也知道,如今小姐是當朝的太子妃,來日大漢朝的皇後,一言一行都不能任意而行了。隻是苦了的人就是小姐了。問縷心裏想著,扶著馮漓的手不禁緊緊握了握,此時卻感到馮漓的手略微有些涼。


    “在湖心的那座亭子裏坐坐吧。”馮漓輕啟朱唇。


    “諾。”一行人在湖邊停下。馮漓吩咐所有宮女與內侍都停在湖邊等候,隻許問縷跟著自己,經過棧橋,向湖心走去。


    剛進入臘月的風,有些許微冷。


    問縷將一件披風披在馮漓身上,握著馮漓的手,卻始終感覺到冰涼。遠處那些夏季裏鬱鬱蔥蔥的樹,葉子已經一片片幹枯凋零,飛舞著落入湖中,一陣風吹來,更是有無數枯萎了的落葉洋洋灑灑的飄落。此刻,馮漓孤身立在微涼的冷風中,像極了一朵搖曳在風中的百合,如若風在猛烈些,頃刻間便會被折斷一般,孤獨而無助。


    “小姐,湖心微涼,要不迴去吧,去花園走走可好?”


    馮漓卻仍舊望著遠方,一言不發。問縷再次張了張口,卻還是再沒說出什麽,她知道,小姐做了的決定,自己就是再多言也不會改變什麽。


    “這樣的陽光,真好。”馮漓幽幽歎口氣,輕聲說道。


    “是啊!小姐就應該這樣多出來走走看看,宮裏美好的景色還多著呢!”問縷開心的接著說,“以後問縷就天天陪著小姐,隻要在這宮中,小姐想去哪都行。”


    “隻能在這宮中……”馮漓垂下了雙眸,長長的睫毛上帶著些許水汽。


    問縷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即跪下請罪道:“小姐恕罪……奴婢隻是……”


    “你並未說錯。”馮漓轉過身,淡淡一笑,“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跪。你跟了我這麽久,終究還是被這宮中的禮儀給束著了。”


    問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雖然自己是小姐帶進宮的貼身陪嫁丫頭,且自打開始服侍小姐,小姐就待自己入親妹妹一般,從來不舍得委屈了自己,從前那是在府裏,如今,小姐不僅僅是府裏的小姐了,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有了這樣的幹係,自己怎麽都不能跨越過這層禮製吧?!想到這,問縷臉有些微紅,一時嘴拙,說不出話來。


    “父親……近日可還好?”馮漓的這一問像是立刻解救了問縷一樣,問縷故作輕鬆的迴道:“老爺一直都還好呢!前些日子老爺下了朝,奴婢遠遠的見著了老爺,老爺看上去身體不錯,隻是……隻是有些清瘦,不過小姐不用擔心。”


    馮漓點點頭,如今自己在這深宮大院內,即便想如尋常百姓人家的女兒一般見見父親都已經變成了奢望。每日裏抬頭看著的便是空蕩蕩的溫飭殿,出了溫飭殿,見到的也都是些模仿的假山假水,就是花園的那些花,都是花匠們精心打理,看似雍容華貴,實則都是溫室的花朵,經不起一絲風雨。這也就是自己不願出來走動的原因,隻因為曾經見到的都是自然的美麗,如今看著這些人工刻意雕琢的美麗反而讓自己更加厭惡這裏,她並不想將厭惡發展成為憎恨,畢竟為了父親,為了整個馮府,為了整個家族,她還要繼續在這裏生活下去,哪怕再不喜歡,也要強撐著生活下去。


    馮漓望著掉落在湖中的落葉有些出神。


    一陣沉默後,馮漓自言自語道,“又是一年的臘月了,不知他還好嗎?此時他會在蘭亭中修史,還是會在府中,也在曬著太陽?”


    聲音雖不大,卻足以讓問縷聽的一清二楚,問縷急忙上前,警惕的看看四周,輕聲道:“小姐!以後在宮中萬萬不可再提起……提起班公子……”


    馮漓隨手撿起隨風飄落在亭子中的一枚枯葉,輕輕搖搖頭,幽歎一聲,轉身向棧道走去。


    停在湖邊等待的宮女與內侍們等的都有些著急了,太子妃不讓旁人近身,可他們生怕太子妃發生一些意外,哪怕是個小意外都足以讓他們人頭落地。


    “奴婢等恭請太子妃娘娘迴宮。”領頭的宮女如雪說道。


    馮漓依舊沒有多言,徑直穿過跪在地上的一幹人,向溫飭殿的方向而去。


    快到溫飭殿時,馮漓不經意間隱約看見從殿內出來一個身影,一晃而過。此人身手極快,雖然馮漓沒看清楚到底是誰,但他的背影,卻讓馮漓感到甚是熟悉。其他宮女與內侍們隻是都仔細注意著不遠處的太子妃,並未看到這樣一幕。


    馮漓眉頭微蹙,進入溫飭殿後,將所有宮人屏退,隻留下問縷一人。馮漓仔細打量著打掃的一塵不談、香氣宜人的溫飭殿,問縷走上前,看看整個大殿,似乎與往日並未有什麽不同。於是疑惑的問道:“小姐,怎麽了?”


    “剛才……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人從殿中出去?”馮漓低聲問道。


    問縷撓了撓腦袋,搖搖頭,“沒有啊!小姐看到有人出去了嗎?”


    馮漓並未迴答,徑直走到床榻旁,從最上處的抽屜中拿出一個錦盒,打開一看,那串紅色的瑪瑙石手串還好好的躺在錦盒中,這才輕唿一口氣。


    “還好還在。”問縷走過來,看著小姐手上捧著的錦盒,立刻明白了一切。


    自打小姐入了宮,這個錦盒便如寶貝一樣,被小姐放到了櫃子裏最高處的抽屜中,沒有她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打開櫃子。


    問縷笑著安慰馮漓:“小姐放心,肯定是殿中的哪個宮人吧。否則,還有誰敢擅闖溫飭殿呢?”


    馮漓聞言,點點頭,問縷說的也是,畢竟這是太子妃的寢殿,一般人哪裏能夠擅自出入?想到這,馮漓也寬了心,反正她除了手中的這個錦盒,也沒有什麽其他的東西還能讓她如此在乎了。


    “娘娘,殿下差人來傳話,中午會來陪娘娘用午膳,下午還會陪娘娘一起前往長秋宮探望皇後娘娘。”門外傳來如雪的聲音。


    馮漓將錦盒放到原位,鎖好櫃子,便讓問縷去禦膳房準備午膳了。


    待所有膳食都準備妥當,劉莊已準時的到了溫飭殿。到底是問縷有心,準備的都是劉莊愛吃的。劉莊以為這些都是馮漓悉心準備的,心裏更是對自己能夠娶到這樣一個自己深愛的女子而感到欣喜。


    看著馮漓的眼神也愈加愛憐,這些問縷看在眼裏,喜在心中,無論如何,隻要小姐能在宮中得到太子殿下的寵愛,這便是一個女人後半生最好的保障,如今自己能為馮漓做的恐怕隻有這些瑣事了。


    膳間,馮漓還是一如既往的行為得體,隻是多沉默。


    劉莊也想過,為什麽那日在洛陽城大街上聽到的銀鈴般的笑聲好像再也沒有聽到過?是不是自己還不夠了解馮漓?隻要多些時日便好。劉莊每每想到這,都會暗自嘲笑自己,如今自己的一顆心,除了幫父皇分擔朝政,便是都係在了馮漓身上。所以幾乎每日,隻要處理完朝務便都會前往溫飭殿過夜。隻是每次她對自己都是順從有加,有問必答,除此之外的一句話都很少說,也很少看見她真的開心,更別提是伏在自己肩頭說些什麽悄悄話了,甚至就連每次的床笫之歡好像都感覺她隻是在無條件順從著自己……


    他多希望,她能夠對自己有些熱情,能如嬤嬤們教自己的那樣,甚至有時他會取悅於她,隻是感受不到她的任何迴應……這些多少讓劉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裏有問題,從來沒有哪個女子能讓自己如此費神去思考。想不通,於是劉莊隻好將這些都歸於是自己還對她了解的不夠,隻要多些時日,一切總會好的。


    從長秋宮歸來,已是傍晚。


    劉莊一直在想母後晚膳時的那句玩笑話:“莊兒,母後何時才能抱上孫子,享受一下天倫之樂?”雖是一句簡單的玩笑話,劉莊卻記在了心裏。


    迴到溫飭殿,劉莊吩咐燕述去承光殿,將需要批閱的奏折帶過來,又吩咐問縷去備熱水。自己則坐在幾案旁隨手翻起了一本書簡。燕述將所有的奏折都搬來,放在了幾案上便退到殿外開始巡夜,問縷與鄭喜則候在殿門外。劉莊坐在幾案旁開始批閱一道道奏折,馮漓則歪靠著床榻,看著史記。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馮漓靠在床榻旁,已靜靜的睡去。


    當劉莊伸了個懶腰,終於感覺到累了時候,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向床榻走來。看到安靜的靠在榻邊睡著的馮漓,劉莊微笑著打橫抱起她,輕輕的放在床榻上,再輕輕的為她蓋好錦被,生怕哪裏動作重了會讓她驚醒。劉莊仔細看著馮漓那張白皙透亮的臉,越發覺得美麗動人,不自覺的動了情,溫柔的吻了下去,睡夢中的馮漓隻覺唇上一陣火熱,睜開眼本能的推開了劉莊,別過頭去。


    這樣的一個動作,讓劉莊壓抑了許久的怒火終於有些控製不住。


    他扳過她的頭,深邃的帶著欲望的眸子直直的盯著她。馮漓從未想到如此的場景,隻能緊緊的抓著胸前的錦被,咬著下唇不出一聲。


    劉莊看了她許久,重重的歎口氣,起身吩咐殿外的鄭喜:“備水,我要沐浴更衣。”


    殿外一聲“諾。”劉莊便甩了一下衣袖,走開了。馮漓低著頭,咬著唇,眼淚一滴滴的落下,落在了大紅色的鴛鴦喜被上,慢慢漬開,如一朵朵盛開的牡丹……


    劉莊沐浴迴來,徑直走到床榻旁,拉開錦被。


    馮漓背對著劉莊,依舊能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劉莊翻了個身,不久便沉沉睡去,發出了均勻的唿吸聲。馮漓握緊了手裏的錦被,眼淚卻順著眼角一點點流下,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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