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如雪前來溫飭殿服侍。


    遠遠看見馮漓合衣趴在幾案旁,才驚覺原來主子一晚都未曾臥榻而睡。


    這可嚇壞了如雪,這樣冷的天氣,要是主子凍出個什麽病來可怎麽交代?於是趕緊走過去,拿起衣榻上的一件披風,輕輕的為馮漓披上。輕輕收拾起書桌上的書簡,如雪卻不經意間看到這兩卷書簡已經沒磨損的發亮,想來是因為翻閱的次數太多了吧。


    就在如雪盯著書簡發呆的工夫,馮漓醒了過來,看到如雪手裏拿著的竹簡,“放下。”


    如雪突然聽到主子不高不低的一聲斥責,嚇得手一抖,便將書簡摔到地上。


    馮漓急急從地上撿起,意識到自己一時有些失態,將書簡重新放到幾案上,鎮定片刻,輕聲道:“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隨便動幾案上的書簡。”邊說著,一邊起身,身上的披風也隨之掉在地上。


    “主……主子……奴婢隻是想來伺候主子洗漱,不想驚動了主子……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主子恕罪!”說著,如雪跪在地上,低著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馮漓看看跪在地上的如雪,忽然間覺得有些悲哀。曾幾何時,整個馮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稱讚不已、口中“待人和善”的馮漓,今日卻成了宮人們口中動不動就是“請主子責罰”、“請主子恕罪”的隨時掌握著他人生死大權的人。


    馮漓輕歎一口氣,輕聲道:“好了。伺候我起身吧。”


    “諾。”聽到馮漓的話,如雪仿佛如大赦一般,戰戰兢兢的起身,卻在起身的同時,眼睛向幾案上那兩卷書簡匆匆一瞥。


    早膳過後,皇後娘娘派人來傳了話,新年將至,各宮都應該準備起來了。皇後娘娘身邊的內侍官召集了各宮宮人的掌事,仔細告誡一番,又叮囑了其他許多具體事宜。言下之意就是大家都要打起精神來好好準備。因為問縷病著,如雪便代替了她去往長秋宮。馮漓梳洗好後,便去了偏殿看望問縷。因為休息了一夜,再加上昨晚馮漓親自喂她的薑湯,問縷今早看起來氣色比昨日好多了。馮漓去的時候,問縷已經起身,收拾著自己的床榻。


    “小姐。”問縷看見馮漓,忙走近請安。


    馮漓淡淡一笑,扶起問縷,“你我之間就不要客氣了。感覺好些了麽?”說著,伸出手摸摸問縷的額頭,確定問縷已經退熱了,馮漓這才舒了一口氣,“你呀,病了也不告訴我。下迴可不許這樣。”


    問縷笑了笑,“問縷就是不想讓小姐擔心。”


    “你不告訴我我才會更擔心。”馮漓拉著問縷的手,坐在床榻上。


    仔細看看問縷,發覺因昨夜發燒問縷的臉色還稍許蒼白,馮漓不禁心疼道:“臉色還不是太好,要不要找太醫來瞧瞧?”


    問縷搖搖頭,低頭沉默不語。馮漓以為問縷還有哪裏不舒服,搖著問縷的肩,“是不是哪裏還不舒服?你……”


    問縷抬起頭,眼中已有些濕潤。不知不覺中,馮漓好像與自己成為了姐妹,已經成為了自己在這偌大的宮中唯一的親人。


    馮漓看見問縷的點點淚花,淡淡一笑,輕輕刮了一下問縷的鼻子,“好好的怎麽就哭了?”


    問縷卻再也止不住眼淚,撲簌撲簌的掉了下來。馮漓漸漸收起了笑容,認真問道:“到底怎麽了?”問縷撲進馮漓的懷中,喃喃道:“小姐,問縷就是心裏難受。問縷願意永遠陪著小姐,小姐去哪裏問縷跟到哪兒……”


    馮漓輕輕拍著問縷的肩,淡淡的苦澀一笑。自從自己進宮,問縷跟在自己身邊,一刻都未曾離開過,想著法子讓自己開心,這些她都看在眼中。如今,遠離父親與福伯,她能相信的隻有問縷了。


    想到父親,馮漓心裏一陣酸澀。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到父親了,現在新年快到了,不知道府裏一切都還好嗎?是不是也該準備年貨了?還有福伯,他年紀大了身體是不是也也好著?馮漓垂下了眸子,她真的好想念父親,想念福伯,想念府裏的每個人,還想念著他……


    馮漓輕輕拍著問縷,直到問縷的抽泣聲逐漸平緩。問縷抬起頭,馮漓淡然一笑,“好了,我吩咐廚房給你煮點粥。今天就好好再休息一天吧。”說罷,馮漓起身,向殿外走去。


    進入了臘月,尤其冷了。馮漓吩咐宮女去了廚房,便迴到了溫飭殿。如雪已從長秋宮迴來,將皇後娘娘的話一一告知了馮漓。馮漓聞言,點點頭,並不多言。


    “主子,還有,殿下交代今晚預備晚膳,殿下會前來與主子一起用晚膳。”


    如雪想起從長秋宮迴來的路上,剛好碰見了要來溫飭殿傳話的鄭喜,便將鄭喜的話原本說給馮漓。


    馮漓聞言,端著茶的手微微一抖。


    如雪抬頭看著馮漓,隻是不知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如雪有沒有注意到。以往劉莊前來溫飭殿都是由問縷安排膳食,今日問縷病著,馮漓隻說,按以往的安排便好。如雪聞言,自然是領命去廚房準備了。


    下了朝後的劉莊,坐在承光殿中,雖盯著眼前的奏折,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一直在略微發呆。


    一旁的鄭喜瞅見了,輕輕喚道:“殿下?殿下?”


    “何事?”劉莊聽見鄭喜的輕喚,醒過神來。


    “殿下這幾日好像有些……有些心不在焉……殿下是哪裏不舒服嗎?”鄭喜小心翼翼的問道。


    劉莊搖搖頭,合上奏折,對鄭喜道:“出去走走吧。”鄭喜不知道劉莊到底所為何事,但既然劉莊開口,自然要陪同著了。


    劉莊一路都沒言語,腦海裏一直想著這幾天並未去溫飭殿,不知她會不會想念自己?她又在溫飭殿中做著什麽?這些天腦子有些亂,除了上朝就是在想著那夜馮漓拒絕自己的一幕。想到這,多少讓劉莊心裏有些不舒服。這幾天也就有些許慪氣沒有去溫飭殿。可是每次想到馮漓,劉莊總是很不舍,畢竟是自己深愛的女人,再給她一些時間,等她對自己有了足夠的了解,那時肯定不會再拒絕自己。這樣想著,劉莊的心情稍微好些。


    轉而想到新年將至,今日劉秀在朝堂上說要在臘月二十三那晚宴請朝臣,讓劉莊全權安排此次宴請。劉莊想起這事,便喚道:“鄭喜。”


    一直跟在劉莊身後的鄭喜聽到劉莊的喚聲,立即跟了幾步上來。“奴才在。”


    “去跟燕述說,讓他安排一下此次新年宴請朝臣之事,先預備一下方案,想好了之後讓他稟報。”


    “諾。”鄭喜接到旨意,一溜煙的小跑去找燕述了。


    接到劉莊的旨意,正中了燕述下懷。他正想去劉莊跟前請命,沒想到劉莊的旨意就到了。


    原本劉秀此次借新年宴請群臣的,想要集齊所有人,暗中觀察。


    近日朝中有些風吹草動,劉秀不是沒有得到消息。館陶長公主進宮越來越勤,說是要陪母後說說話。劉秀心裏有些不踏實,他兒女眾多,本身為了立陰麗華之子劉莊為太子就受到前皇後郭聖通一黨以及前太子劉疆一黨的種種阻撓,如今這件事雖然慢慢的沉澱下去,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剛好新年將至,太子又納娶了太子妃,以這樣的借口宴請群臣,也算是理由正當。而讓劉莊負責此次宴請事宜,不僅要鍛煉他處理國事的能力,更是要彰顯他這個大漢未來天子的地位。劉秀欲借此給那些有異心沒異膽的人敲敲警鍾,自己立的太子,絕無改變的可能!而朝中諸臣已經看出陛下的心意,主動向太子一方靠攏的也不少。劉秀為了能穩固劉莊的太子之位,暗暗的不知為他做了多少。


    劉莊在遲暮時來到了溫飭殿。


    今天的溫飭殿與平日相比,好像不似平日裏的清淡香氣,卻好似多出些濃豔之香,不過味道很淡,不仔細聞倒真的聞不出什麽區別。


    馮漓正襟危坐,不發一言,隻是偶爾動動筷子,卻也夾的不多。以往都是問縷陪在身邊侍候,今日她忽然不在身邊,馮漓隻覺得不習慣,本就沉默的她變得更加拘謹。


    劉莊也是不發一言,這讓馮漓心裏更加緊張。


    遠處站著的鄭喜看的心裏直納悶,這哪裏像是一對新婚夫妻在一起用膳,簡直還不如陌生人在一起吃飯來的輕鬆!自己侍奉了劉莊十多年,自從八歲進宮就跟在劉莊身邊,太子的脾性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一旦喜歡上了什麽再放棄會很難,況且劉莊是從小生長在蜜罐子裏的,形成了他獨特的說一不二的那股子霸氣。再加上他是陛下的愛子,又是當朝太子,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如今碰上溫飭殿這位主子,殿下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如今鄭喜最怕的就是來溫飭殿陪著殿下與太子妃娘娘用膳。無論何時,他都看不見太子妃臉上有笑容,即便是有,也隻是輕描淡寫的微微一笑,有時典雅,有時高貴,隻是冥冥中好似都帶了一絲苦澀。


    其實鄭喜心裏也挺納悶,隻是他深知在這宮中,多看多聽少說話,這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無論如何,如今溫飭殿的主子是太子的女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夜裏涼風徐徐。


    高高的紅牆外,洛陽城中的一角,班固站在寒冷青澀的夜風中,拿起陶塤,吹起一曲幽咽。那輪皓月還是孤獨的掛在空中,發出清冷的光芒。曲聲哀婉,帶著陣陣的悲淒與感傷。隻是如今再吹起這塤,再無古琴聲相伴,獨留孤獨的塤音,飄向洛陽城的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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