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月意料之外的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我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擔憂。


    至少目前我是不用擔心泄露任何秘密,暫時保住了二哥。雖然很對不住莘月,估且還是先請你躺著吧。


    這次突如奇來的刺殺事件引起高度警惕,佑嘉皇帝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加了保護罩,包裹得跟粽子似的,走到哪屁股後麵都跟著一整隊的小尾巴。


    經調查發現,黑熊落跑也並非意外而屬人為。從當天外出打獵的佑嘉皇帝一行提前返營,到關押黑熊的牢籠莫名解鎖令它趁機逃跑出來傷人,再到混亂之際突然跳出來的刺客,一切都經過的精密布署,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甚至很可能今次秋獮正是策劃者為這場刺殺精心準備的舞台。


    而今,尚有刺客在逃,守營的將軍仍不知所蹤。細思恐極,一眾文武朝臣紛紛諫言,請求皇帝立即返京。


    無論此地集結了多少精英部隊保護皇上,若整個狩獵場早已成為一個謀劃已久暗殺皇帝的場所,那將令人多麽唯恐不及。


    顯然佑嘉皇帝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這麽惜命,自然是舉手讚成,於是在我醒來的第三天,全體人民收拾行李準備浩浩蕩蕩地班師迴朝。


    可憐我的全熊宴,就這麽化成泡影,離我遠去。


    我哀悼著吃不了的全熊宴,收拾行裝的時候小桃紅抱著一坨黑乎乎的毛團,興衝衝地跑過來安慰我:“娘娘別傷心,咱們還有寶寶呢,等養大了就宰來吃,小鋸子和小鏟子沒吃過這樣的烤野味,一定很新鮮。”


    她充滿憐愛地撫摸熊崽的腦袋,看得我有些吃不下飯。


    我這人已經夠兇殘了,沒想到我家小桃紅比我還兇殘,頂著這麽慈愛的臉麵不改色地說著這麽殘忍的話,果不愧是我宮裏出來的人。


    我待帳篷收得七七八八,整裝返程,上馬車前我喚來小桃紅,從她懷裏拎出那頭幼崽,讓她扶我往外走。


    我沒小桃紅溫柔,被我拎著的熊崽不舒服地嗷嗷叫了幾聲,見我不理它,又嗷嗷叫幾聲,煩不勝煩。


    小桃紅見之不忍:“娘娘,您有傷在身,不如給奴……”


    我擺擺手,托起它的小腹,將它拎進懷裏抱著。


    我們走到林子邊緣,這裏原來守營的兵衛已經在前方列隊,再往深一點就是森林了。


    小桃紅終於看出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問:“娘娘,您這是……”


    我作了個噤聲的動作,拎起那頭崽往外一扔,那黑乎乎毛茸茸的身子滾了好幾圈,夾雜著嗷唔亂叫,千辛萬苦才能從草叢中抬起頭。


    它張著黝黑的眼睛,沒有像往常一樣歪歪扭扭地跑過來要抱,而是伸直了脖子,木愣愣地瞧著我們所在的方向。


    不多時,它翻了個身,小小的熊掌噗哧噗哧地踩在泥土上,扭頭往森林深處跑去,再也沒有迴頭。


    小桃紅望著漸漸消失於森林盡頭的熊崽,又側目看我:“娘娘……”


    我的視線定在鬱鬱蔥蔥的林間,輕扯唇角:“本不屬於皇宮的東西,帶迴去成了籠中囚,有什麽意思。”


    我本已是籠中囚,何必再造這個孽,禍害人家。


    小桃紅囁嚅一聲,沉默地低頭。


    等我們從林裏出來,不遠處的佑嘉皇帝身軀筆挺,騎在馬背上,拉著韁繩,背著光,麵向我。


    營地已空,原本搭建起來的帳篷也已經收拾了幹淨,馬車列隊整整齊齊地候在前方,隻剩下零星熄滅的篝火堆,長達十數天的秋獮,正式結束。


    *


    等我從狩獵林返迴宮中,仰望久別的宮殿,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觸。傷口雖然還沒痊愈,但我摸摸胸口,心髒還在跳動,身子還是暖的,還活著,嗯,真好。


    我迴宮的頭一等大事,就是立即傳喚太醫院各禦醫來給我看診。想當年我就是太不愛惜身子,傷也就傷了,至少事後應該好好養迴去,方不至於落下後來那麽煎熬的病根。有了上輩了的經驗,這迴縱使尋遍大江南北各路神醫我也要把這病根給徹底除了。


    我心中一團火,壯誌雄雄,豈料各位太醫輪番給我把了脈看完診,齊齊露出一臉‘皇後你逗我’的嫌棄神情,好像皇後我就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沒見過世麵就大驚小怪。


    “娘娘,老臣都說了,您這傷不礙事,好好療養數月也就好了,哪裏需得如此勞師動眾。若您怕留下疤痕,這兒有老臣費多年心思精心調配的潤雪膏,每日早晚抹一抹,不日將換迴原有的光滑白嫩的肌膚。這放在咱們京城最高檔的迴春閣,可是好幾百兩銀子的呢。”徐太醫從一眾太醫後頭擠了上前,又開始跟我嘮叨個有完沒了的。


    這老不死的,成天在我跟前打廣告,敢情我還能不知道這迴春閣是你跟友人合夥投資的,這膏藥也是你跟友人一起研發的嗎?我這輩子都出不了這宮門,還能去逛你那迴春閣不成?


    我懶得理徐太醫,小心翼翼地輕撫傷口的位置。如果沒有前生那一遭,我可能會毫不懷疑地信了。


    早在迴宮的路上徐太醫就已經對我打包票說這傷無礙,我不敢信。今兒喚來這麽多太醫,每一個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訴我這個傷隻需多養養就會好,不落病根子。


    有了這麽多保證,由不得我不信。


    可這是為什麽呢?


    前世明明傷得那麽重,一直到我迴宮,還躺在鳳儀宮養了大半年才稍微好些。同樣的刺殺,同樣的位置……難道因為有莘月這一層緩衝,所以今次受的傷並沒有前生那麽嚴重?


    我雙眼登時亮晶晶,也就是說,今生我再不必受病痛折磨之苦了?!


    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對我而言簡直是天大的驚喜,看來莘月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星啊,不僅在黑熊襲擊時毅然地撲過來救我,這次還陰差陽錯地又幫了我一迴。


    哎呀~我欠莘月這人情債,實在是越還越難清咯~


    我心神一定,對莘月卻是既憐惜又不忍。她自從迴京之後便一直抱病養在儀心宮,我曾去探望過她,然而她那臉色看起來比我這傷患還要糟糕,看得我都不忍心去質問她關於二哥的事,隻能不了了之。


    實話說那天她拿刀刺黑熊的兇狠勁怎麽看也不像是個脆弱得被嚇一嚇就嚇出病來的人,我本是懷疑她裝的病,為了躲避二哥或是佑嘉皇帝猜忌。可太醫給診斷又確實是生了大病,我見莘月麵如白紙、氣若遊絲,真擔心她一個順溜就病死在床頭,那簡直死得特麽不值啊。


    為此我還對太醫耳提麵命了好幾迴,讓他千萬要穩住莘月的病情,別讓她一個不小心就這麽沒了。


    既然在莘月這兒沒了頭緒,我隻能暫時先管好自己,好好養傷。


    迴到宮中,意味著我這皇後在外野的閑適日子到頭了。執掌後宮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後宮那麽大,無論妃嬪還是宮女太監都是那麽多。


    宮中事務,每日總有那麽些雞皮蒜毛的小事層出不窮,每日總有大大小小的妃嬪心有不暢打架鬧事,簡直煩不勝煩,若非皇後執掌鳳印不得旁落他人之手,我真就想架起高樓,把鳳印當繡球,誰愛玩拋給誰。


    作為一名傷患,我在難受的時候脾氣特別容易暴躁,於是我想也不想就罷工了。


    知道我為什麽不愛去秋獮了吧?迴來就要麵對堆積如山的工作,我又不是皇帝,難道我還得像他一樣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不成?


    縱使我貴為皇後,這也不能構成我必須勤懇工作的理由。


    我瀟灑地招來小桃紅,扶我到禦花園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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