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引錄退下後,尋仙徑自一人坐了會。方才喜婆的一席話中,透露出了太多的訊息。頭一個就是那槐樹的事情,原先她以為是槐樹和樹下的厭勝之物恐怕是楚雲中所為。可聽她這樣說,卻又覺得像是另外有人知曉她們兩個人即將再度共同生活在枕雲院中,而刻意埋下兩人未來嫌隙的種子一樣。


    到底是什麽人……竟能這樣處心積慮的算計她?


    尋仙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除了楚雲中扣下的一封信,還有另外一封到底是在誰那?再這方家府裏頭,到底是誰,同她有這樣大的冤仇。她原本隻以為方家在玉匣的事情上推了她爹娘出去擋禍,卻萬萬沒有想到,三年過後的今天,仍然還有人藏在背地裏對她也虎視眈眈著。


    蘇媽媽處理玩喜婆的事情,便進來看尋仙,見她麵色不佳,想了想開口問道:“小姐方才是吩咐了引錄去辦事了嗎?”


    尋仙抬起頭,平淡道:“恩。前兩日蘇媽媽不也同我說她很是沉穩,可以信任嗎?”


    蘇媽媽點了點頭,可到底眼中含著幾分擔憂,“我原還想讓小姐再看看她一段時日,等這喜婆的事情過去了再說。”


    尋仙卻道:“眼下那事情她都知道了,索性也並不是什麽緊要得不能讓她知曉的。何況若是要去出府,袖袖同你都不方便。她原先就是一等大丫頭,又認得金林嫂,出去尋人正合適。”


    蘇媽媽想了想再沒有在這事情上發表看法,轉而是將喜婆那的事情又迴稟了一遍:“人如今關在她自己屋子裏頭,三餐都叫人送進去,小姐還有旁的要吩咐的嗎?”


    尋仙心知蘇媽媽來的這些日子裏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做事情向來分寸,自己也少花了許多心思。遂感激朝著道:“這事情多虧了蘇媽媽了。”


    蘇媽媽歎了口氣,看著尋仙消瘦的身形感慨動容了道:“小姐受了這樣大的苦,老奴能為小姐做的也就隻有看好這院子。那日中毒,小姐這樣兇險,老奴當時恨不能請自己個給小姐承受……”


    “別說那個了。”尋仙抬了抬手,赫然阻止了她再說那事情。“隻有中了這次毒,我在這方府中才能安穩上一段時日。”說完這話,尋仙輕輕抿了抿嘴,又想起來一件事情,問道:“怎麽這些日子都沒見到崔緒?”往常總是崔緒來送那些香灰符水,必是要親自看著她服用了才離去。可自從尤氏出事了以來,這人也好像消失不見了一樣。前幾日是尋仙中毒太深一直昏迷不醒,到了這兩日才稍稍養好些。


    蘇媽媽早知那崔緒並得什麽好人,自己也多留了個心思打聽他的消息。聽尋仙忽然問了起來,就如實道:“前些日子老太爺和老太太捐了好大筆錢給郊外的淹月庵修葺大殿頂,那崔緒正管著這事情。”


    尋仙點頭,想著這時候尤氏忽然失寵,那崔緒恐怕也不肯同那尤氏再有什麽瓜葛牽累自己,得了這個差事定然樂得離開了。


    等等……


    “淹月庵?”尋仙記得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稍稍擰著眉頭想了下,就想起先前那翡翠說過,她是跟著珊瑚去到淹月庵的。那楚雲中應當就在淹月庵裏頭住著的。


    蘇媽媽詫異的看著尋仙,“小姐不記得了?這淹月庵同方家已經是幾代的淵源了。一個和尚廟圓通寺,一個尼姑廟淹月庵,都是方家常往來的兩處廟宇。”


    哪裏能不記得,隻是小時候她甚少住在方家,每迴年節也少去這兩處地方,可在方家卻時常聽人提起來。


    “聽說已經快修好了,過不了兩日那庵裏就要請方家上下去食用齋飯了。”蘇媽媽緩緩冷笑了聲,“聽說這次老太太為了小姐,又自己私下裏貼了好些錢在裏頭,權當是給小姐積福行善了。”


    尋仙沉默不語,可嘴角卻浮了些許笑意,這笑意不甚濃烈,甚至是帶了幾分鄙薄。“到時候真的是全家都要去?”


    蘇媽媽一想,立即問道:“小姐是想要去?”


    尋仙望著她點了下頭,蘇媽媽也就了然了她的意思,兩人再不多言半個字。


    且說晚飯,尋仙照舊用得清淡,隻喝了小半碗薄粥就叫去睡了。她沒弄清楚老太太到底是叫人下得什麽毒,那樣的兇險,即便到了現在也渾身乏力沒有恢複到先前的狀態。這一日也見了不少人說了不少話想了不少事情,這會天色才稍稍暗了下來,就被重重倦意侵襲來。


    她在床榻上沉沉睡了一覺,等翻了個身睜開眼的時候,見屋內隻亮了一盞幽幽的燭台。那燭台外罩了層厚紗布的燈罩,使得透出來的光暈更加昏暗。可正是這樣的亮度,在晚間睜開的時候才不會被這驟然的光亮閃到。


    尋仙看了眼下頭,是袖袖睡在鋪著的被褥上守夜。她心中想著事情,再翻來覆去也不能合眼,一點睡意都沒有了。尋仙起身拿了衣架上的披風披在身上,跨過袖袖才剛要伸手才剛開窗戶。外頭一陣涼風旋即湧入,鑽入衣領,順著脖頸涼了下去。


    外頭正是月色撩人,而滿院寂靜,隻聽見夜風吹拂而過草木枝葉相互摩挲的沙沙聲響。銀光色的月華淡淡的傾泄下來,仿佛入眼的一切都靜謐了起來。


    尋仙低下頭,看見不遠處正有一人立在白蘭樹下,那人欣然俊逸,竟然是要比月華之下潔白的玉蘭更叫人覺得遺世無雙。那人也看著他,逆光而立看不清麵上神情如何,可能感觸到那目光是一直落在尋仙身上,沒有半點輕浮華躁。


    此時此景,方尋仙恍惚之中又想起了昔時年少的光景,心中一動。她斂了斂心緒,正想到有事情要問他,遂轉身輕手輕腳的開了門出去。


    站在外頭的正是穆舟,他身上的衣裳暗沉,再如墨黑夜中並不鮮豔,可那張臉卻如玉一般。他見到尋仙出來站在他麵前,也不先開口說話,隻是緘默的看著她,目光如水。


    尋仙如何不能察覺他眼眸中流轉出的情愫,逃避似得低下頭。隔了片刻才噙著笑,聲音故作輕快的問道:“原來穆公子這樣喜歡半夜三更的同人見麵嗎?”


    “……”穆舟失笑的看著她,語聲清朗、慢條斯理,低低的入耳舒適:“我知道你有事情想要知道,就來了。”


    原本並不是一句情致綿綿的話,好像理所當然,可偏偏落在耳中,就開出了旖旎的花來。方尋仙抬頭看著穆舟,漆黑的眼眸像是小鹿一樣帶著懵懂和驚訝。過後驟然半斂眉眼起來,竭力維持著平穩道:“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穆舟哪裏會不知道她問道是什麽事情,聲音低醇:“這事情定案了,將來才可以……還你爹娘一個公道。”


    尋仙心頭一震,隨即抬起頭來看著他。她深吸了口氣,神色複雜變幻,臉上閃動不確定的豔光。她從未想過這案子背後,竟然是有他這樣的心思和安排在裏頭。


    當初他爹身上也有個地方官職,可正擋不住陰謀傾軋。然而要一個朝廷的官員死亡,也需經過一番周全算計。當年她在方家因為陸衡玉的事情憤而離開,一人去朔州。殊不知那個時候,早一步離開的方重青已經被人拿住了。後來尋仙再見方重青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直至三年後出了遮島,尋仙才知道他爹在任上無故失蹤被不被深究死因,是因為被方家上報了意外墜馬而亡。這事情就那樣鬼使神差一般的被遮掩了下來。


    若不是當初被抓關起來後親眼見到了方重青的屍身,她恐怕也不敢相信方家上下竟編了這樣荒唐借口來。


    難道說……穆舟知道這一切的背後,真正主事的人到底是誰?


    尋仙隻覺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她伸出手死死的揪住了穆舟手臂上的衣料,一字字艱難的追問道:“你知道——你知道對不對?方家可恨,可那要找玉匣的人更可恨!你知道是誰對不對?”


    當初緘王爺派人將她從遮島帶出,休養數月後又送她迴方家的時候,她也曾經疑惑過。既然三年前的事情,方家上下不少人怕是知曉內情,又怎麽可能毫無芥蒂的接她迴府?又怎麽可能相信那一番她失憶流落在外的說辭?


    原因隻可能是一個,當年根本就有幾方勢力牽扯在裏麵,方家勾結了陷害她爹的是一方,而捉了她的則是另一方。隻可能是這個原因,幾方勢力交錯在裏頭又互不相通消息……才可能使得方家不知她失蹤的真正原因,也使得緘王爺能這樣光明正大的安排她迴府。


    穆舟長眉微皺,隔了片刻道:“再等等——”停頓片刻,像是再斟酌該如何表述,“等緘王迴了京,這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尋仙深吸了口氣,抑製著自己的情緒,咬牙,許久才憋出一句:“好。”若說不好又能如何,玉匣背後是朝廷勢力,事關天家遠不是她一人之力能去幹擾的。既然穆舟說了這話,她就願意靜待結果。玉匣早已經和她的命運聯係在一起了。


    隻是……為何穆舟仍留在方家尋玉匣,分明老王爺的差使並未將東西送至。尋仙心中想著這事情,便不住出聲詢問。


    “那更夫當年所劫的東西中根本沒有老王爺囑托送去方家的玉匣。不過……這案子隻能了斷在他身上,玉匣的下落不明也隻能歸咎在他身上。”穆舟低聲說道,氣度沉靜雍容。


    尋仙知這番話背後定然還有另外一番打算,隻是那些事情都離得她太遠,她著眼的也不過是方家而已。“玉匣……一定是在方家?”


    穆舟點了點頭,星眸似淵。


    尋仙輕輕歎了口氣,“我會查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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