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喜婆原本在蘇媽媽威壓之下已經打算和盤托出,卻見了方尋仙來,心思一斜原本要再討些後路才開口。哪裏知道這往常頂和氣的嬌滴滴小姐這會這樣……她說不出來,隻覺得軟軟的話中像是帶了刀子抵著她喉嚨一樣,逼得她不能不將知道通通倒出來。


    “前兩年四小姐不在,雲中小姐一人住著枕雲院,裏裏外外這多丫鬟婆子往跟前湊。原也不是奴婢能上去巴結差遣的,是有一日,奴婢正在後頭一塊苗圃裏打理。那地方少有人去,野草長得盛的地方足有半人高。奴婢蹲在裏頭,忽然就聽見有動靜從遠處靠近,還沒等看清來人就聽那邊說話了,在爭吵著什麽。我見不到人,卻認得那聲音是三小姐屋裏頭金林嫂的。”


    引錄朝著坐在那神態隨意淡然的尋仙看了眼,心中莫名有種不安。就好像先前,翡翠忽然被調出了三房,而她也沒來得及問上一句為何。而現在這婆子將要吐露的又是三房以往隻楚雲中一人住的時候的事情,難道……她心中惴惴的看著地上哭泣著的喜婆,難道四小姐是在追究以前的那些事情嗎?可這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再追究起來又有什麽用處?楚雲中已經離開了方家了……


    尋仙聽到這,輕輕敲了下點在桌麵上的指頭,輕道:“你聽見那兩人說了什麽話?”


    喜婆繼續道:“起先奴婢聽得也是雲裏霧裏,那金林嫂子曾經陪著雲中姑娘入府來的老人了,不知小姐還記不得。當初來的時候她還是個年輕寡婦,後頭就嫁給了府裏頭的一個看門。金林嫂的男人手頭緊,來問她要錢使,金林嫂不肯兩人就拌起嘴來。那男人一怒之下說道:‘咱們幫你那小姐這樣大的一個忙,她怎麽會虧待咱們,既然你也沒錢就問她要去,怎麽會要不到?’這話,我當時聽了正稀奇,後頭又聽見他們說:‘你說的我不懂,總之你要是不給我錢,我就將這事情說給陸公子去。他這樣惦記四小姐,知道了這消息自然要酬謝我。’”她說完,抬起眼打量上頭坐著的那人。


    誰知尋仙隻是漫不經心的點了下頭,似乎並不為她這番話中透露出的信息震驚。沉吟了片刻道:“你就是靠著這聽來的一兩句話去要挾他們的?”


    喜婆麵上訕訕,隻得繼續說道:“奴婢後來是被金林嫂子發覺了,她也正厭惡了她那男人稍做點事情就要來伸手拿錢。所以後頭那些要出去走動的事情,她也會交代給奴婢些。”


    尋仙見她又抬起頭來,便用眼神示意她繼續往下頭說。恐怕金林嫂安排這喜婆做的事情也並不是什麽緊要事情,看來……關健還是和金林嫂夫婦二人有關。


    到底什麽事情……同自己有關?


    “倒也沒什麽緊要事情,就是有時候那金林嫂說自己睡不安穩,時常喊去買些吃了好睡些的茶粉迴來。有一迴……竟叫我發現,那些茶粉並不是她一直在吃,而是雲中小姐在用。而且是每迴陸公子來的時候來用……”喜婆原先就在這院子做活,即便是粗使也曉得當年四小姐同那陸家公子好得就差成親了。故而說到這段時候,忍不住去看了方尋仙的臉色。


    尋仙輕輕皺起眉,似有不悅閃過,“除了這些,就沒有別的了?”不論楚雲中對陸衡玉以往做了什麽,當日她親眼在結芳社見到那一幕時已經了了她的那些心思。此時在聽見這些,隻覺烏七八糟,不願意多聽半點。“楚雲中那些事情,我從別處也略知道了些,你光是撿這些細枝末節的講,恐怕……也從未真正拿我當主子看。”到了這時候,從她口中緩慢逸出的聲音仍然柔轉,帶著江南特有的酥軟。


    喜婆卻莫名顫了一顫:“奴婢實在不敢欺瞞四小姐,正是經了這些事情,奴婢才曉得了後來那些事情。”不待尋仙催促,喜婆白著臉繼續道:“奴婢親眼瞧見了雲中小姐哄騙陸公子喝下那些茶,叫陸公子昏睡了去,她便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封信,當著陸公子的麵說道:‘你這樣千山萬水的找她,又有什麽用?她的手信就在這裏,裏頭字字血淚的喊人去救她。可惜,我絕不會讓她再出現在你麵前。’”喜婆並不是記性好能記住這麽多事,而是當初楚雲中麵上的神情太過於……怨毒詭異,叫她連帶著這些話也深深的刻在腦子中揮之不去了。以至於後來,她就有了夢囈之症,時常在睡夢中就喃喃這些。


    尋仙腦中“轟”的一聲,她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竟然扣住了這封信的是楚雲中!她曾經還未被關到遮島前寫過兩封書信來方家求救,可都是石沉大海。原來……竟然是被楚雲中扣住了!尋仙渾身都在輕輕顫栗著,她緊咬著牙齒在咯咯作響,口齒間不知為何彌散了血腥氣味,反複碾磨著她的怨恨。


    竟然是楚雲中!


    原來早那個時候,她對自己早就沒了半點情分,甚至是……恨不能將自己推進深淵!


    “一封還是兩封?”


    喜婆駭然,幾乎是脫口道:“一封!奴婢記得清楚是一封!”


    那就不對了……尋仙深吸了口氣,那就是除了楚雲中,還有一個人扣了自己的信。然而,光是知道了這點就已經是震得她五內都碎裂了一般。怎麽會是楚雲中,這樣可怕的人?怎麽才能做到知曉她的下落卻扣了信,卻還的裝出姐妹情深的模樣到處去找她?


    甚至到了之前她被老太太趕出方家的時候,她還在為著那一點一同長大姐妹情誼而對她動過惻隱之心。嗬——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婦人之仁!她早被楚雲中推進了泥潭深淵,卻不自知!


    遮島上多少個恨不能去死的日夜,她所惦念的好姐妹早已湮滅了!


    引錄從未見過這樣方尋仙,一時不知所措的望著蘇媽媽,挨近了低聲道:“蘇媽媽,你看……你看小姐怎麽了?”


    蘇媽媽沒有理會她,隻是過去尋仙身邊,捧住了她的手聲音慈聲說道:“小姐要是身子不舒服,咱們過兩日再問這事情。”


    尋仙定了定神,搖頭低聲道:“不用……我沒事。”她低著頭,淡粉色的薄唇囁喏了兩下,似乎在安慰著自己。再抬起頭時候,臉上已經打了不可挪轉的堅定。“後來呢!還有什麽!”


    喜婆見原先還說話嬌軟的四小姐的忽然變了語調,細聽之下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帶著許多濃烈在裏頭。她猛地打了個哆嗦,急忙說道:“奴婢還知道……四小姐被接迴府的前幾日的夜裏,曾有人偷偷來院子栽了棵樹。奴婢是第二日悄悄去看了才確定這事,地上散落了幾小塊新土。那樹是槐樹,原本我指望著告訴雲中小姐,那知道後來雲中小姐一直不迴,就將這事情耽擱了下來。”


    尋仙心中波瀾迭起,她深吸了口氣,鄭重的低聲又問了一遍:“你說院子裏頭被挖出的那槐樹,是有人在我迴來前幾日剛移栽來的?”


    喜婆哆哆嗦嗦的點著頭。


    尋仙不由得將身子稍稍向前傾了幾分,肅著臉又問道:“究竟這些是你編撰出的,還是有人在你背後指使?”


    “小姐明察,奴婢絕不敢啊!……”喜婆麵上血色全無,再哭著朝著方尋仙磕了幾個頭。她那日見了滿祥嫂的猙獰死狀,終日裏惶惶不安,隻怕也落得他一樣的下場,哪裏還敢編排胡話。“那金林嫂是雲中小姐身邊的人,雖然年前辭工迴鄉了,小姐若是想查找她迴來就曉得奴婢那些話都不假。那……那槐樹……”


    蘇媽媽心道若真是半夜有人避開耳目做的那事情,這婆子再有人去證明,倒也稀奇了。她見尋仙這會情緒不穩,便稍彎了腰說道:“小姐,該迴去了,身子還虛著不該外頭這樣長時間。”


    尋仙知蘇媽媽這是在提醒自己,遂點了頭,柔順的應下了這事。她起身往外走,又朝著裏頭呆呆立著的引錄看了眼,“你也來。”


    引錄大約有半個月沒進過四小姐的屋子了,此番才審了小廚房的那個婆子,再被喚了進來心內忐忑。她向來自持穩重,可這時候也心慌得沒個主張。“小姐……”


    已經迴了自己小閣,尋仙也不再端著神情,倏然鬆懈露出重重倦怠之色。“你這些日子都在外頭管事,可有察覺院子裏有什麽異常地方的?”


    “小姐……”引錄臉上滿是憂色,緊皺著兩道濃眉。她再是遲鈍,也該察覺到了這三房並不太平。先前一直在屋外做事情,一是因為覺得小姐並不十分相信自己,索性遠離了這些。二是……翡翠離得無聲無息,她不知翡翠到底因為何事,心中到底也害怕。


    “好了,既然你都聽了喜婆那番話,又認得金林嫂……”尋仙的話還沒說完,引錄便立即道:“小姐,奴婢知道怎麽做了。”


    尋仙目光凝然的看著她,見她眉眼之間都是懇切,這才點了頭。引錄不像袖袖和蘇媽媽是舊人,尋仙先前置她不理就是想看她是不是能沉得住氣。到了今日,她身邊隻有兩人可用到底人手不足,要再有一人能在外頭辦事才好。“我才迴府就生了一連串的事,你往後做事要加倍謹慎小心。”


    引錄跪了下去,神情真摯不見絲毫閃爍不定,“小姐肯信奴婢,奴婢定不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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