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用作書房布置的十分雅靜,方延祿曾經也被朝著仕途培養,隻是幾次都不能高中才輾轉經商,可身上到底還有帶著讀書人的儒雅。即便是如今做著買賣,待人處事也與旁的那些隻著眼蠅頭小利的商賈不同,堪稱得上是清雅的儒商。


    尋仙見他麵上帶著遲疑,卻也不催促,依舊平心靜氣的等候著。轉眼打量了這書房內的裝飾,隻見牆上壁上掛著的都是書畫,桌上的文房四寶一應東西也都十分考究。再看桌旁小杌上的那洗墨大盆內,原本應該清湛的水也變成渾濁汙穢,應當是時常在那裏練字的。若是旁人不知真相,或許還以為這方家四爺是在埋頭苦讀,並不會往商道上走。


    “你……”方延祿聽見尋仙說要去大牢探望一人,心中遲疑不決,方才說了一個字就停頓片刻,像是再斟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一樣。


    尋仙見他欲言又止的糾結抑鬱之色,忍不住輕輕笑了開來。眉眼之間像是染上了靈動慧黠的光華,隻叫人覺得這人就是這樣的坦率真摯。“四叔怕什麽,尋仙隻不過是想要去看看一人罷了。又不會動那些歪心思。要知道,我也是膽子小又守禮法的人,不會那些荒唐可怕的事情來連累四叔。”


    她的晏晏笑語正是戳中了方延祿的心思,他此時心中擔憂的正是尋仙到了牢房中別有所圖。可聽她這樣一說,自己也忍不住自嘲一般的笑了笑。想她一個弱質女流,又哪裏來的這些狠毒心思去謀害牢房裏頭的人。怕隻是自己平日太過謹慎,自己思來想去行事也多了幾分畏縮。他複又抬起頭,對著尋仙道:“好。隻是這事情我要先去打點一番,我叫人午後遣了車馬在後門等你。”


    尋仙臉頰揚起笑意,細白柔嫩中透著緋紅,就連著的聲音都恢複了幾分以往的嬌軟,做了一禮道:“多謝四叔。”她聲音柔軟動聽,方延祿待她告退走後,才略有失笑。他立身在窗口,正能看見方尋仙遠去的身影,往日情形齊數湧在了麵前,叫他心內百感交雜。


    賀氏從外頭進了來,她自是知道那方尋仙才剛離開,走至自己夫君身旁不無擔憂的問道:“方才四小姐來,說的什麽?”


    方延祿遲了會才轉過身來看著她,目光之中帶了些許不容擲奪的威儀和冷漠。“你那娘,今個就讓她收拾收拾迴鄉去。”


    賀氏大吃了一驚,她和方延祿成親以來一向夫妻和順。方延祿秉持君子之禮對她也一向敬重有加,成親這數年間,從來未有過這樣辭嚴色厲的時候。這時見了他這等神色,不禁心中起了幾絲變化。何況她如今肚子裏頭懷著頭一個孩子,免不了比常日要多幾分驕矜。“出了什麽事情了?”賀氏低著聲音問道,語氣之中帶了幾分委屈和顫意,“什麽你那娘不你那娘的,她到底是長輩,夫君今日……”


    “長輩?!”方延祿正是在怒頭上,聽見這長輩二字就更是心中不爽快。對著賀氏也就更加帶上了不可抑製的怒氣,“她若真是當自己長輩,就要曉得看重自己的臉麵。旁的也就不說了,如今更是和尤氏攪合在一起掀起風浪來!難道要將咱們一房的人都折進去好讓她哄得那尤氏開心不成?”


    賀氏知道他是向來絕口不提尤氏的,如今說了這樣一通嚴重的話,曉得她娘是惹了天大的麻煩事情。情急之下也紅了眼垂下淚來,又想著四爺眼下怒氣這樣大,少不得自己強打起個精神來安慰:“她做事情從來不知道輕重,原本也隻是個隻能做粗活的實在人。哪裏曉得這府裏深淺,人心都是深海似得不可琢磨?”


    “嗬……既然是隻能做粗活的實在人,就該呆在她應當呆的地方老老實實的做著自己的活計。今個為了享受富貴竟能在府裏參合算計人的事情,可見也不是多實在的人!”方延祿往日就有些不待見賀陳氏,不過是看在賀氏的麵子上多多忍耐。可這會子,她竟然參和在那事情中,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將這人送出府裏去不能再留了。


    賀氏聞言臉頰發紅發脹,忍不住哭了起來,也不一味胡攪蠻纏依舊是輕聲細語的啜泣道:“夫君這是怎麽了,她早晚是要走的,如何將這話說得這樣難聽。”她素來做事也穩重守禮,就怕稍有差池。可今日就紕漏依舊是出在了自己的那個娘身上,竟是被一向恩愛的夫君遷怒,自然是心中難受得緊。


    方延祿餘光掃見的她的那個肚子,才稍稍平複了自己心中的怒氣。不由得放柔放緩了聲音道:“好了,你也不值得為她哭。前幾日不是還是你自己提議要將她送迴去的嗎?不過是提前幾日罷了,等她迴去,吃穿用度也不會少,你放心。”又是溫聲軟語的安慰了幾句才作罷。


    再說那賀氏,說是個柔弱的性子,可賀陳氏再怎麽不好都是自己親娘。雖說自己前兩日提出讓她早些迴去,可今日卻覺得她這娘是被人攆迴去,自然又是另外一種意味了。方延祿再如何安慰,方才那一番話都已經如巴掌一樣打在了她的臉上印在了心上,哪裏能磨滅掉。她想著方才來的方尋仙,心底深處也起了一絲不一樣的變化。


    而方尋仙迴了枕雲院,因著下午要出門,就交代了幾句讓袖袖去收拾準備。


    蘇媽媽曉得如今府裏頭起了學堂,見她去了趟四房時辰還早,以為她還要去學堂。方尋仙卻笑了道:“老太太辦那學堂自有她的用意,而那女先生有了方三小姐這個學生也未必在乎我去不去。我昨日請了假,今個再賴一日也無妨。”


    蘇媽媽曉得她是懶,卻非要扯出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免覺得好笑。“小姐這倒是還同以前一樣,還是愛玩。可府裏出了這些事情,小姐為何還往外頭去?”


    尋仙方才說了一通話,正是口幹舌燥捧著喝著溫溫的茶水,牛飲了兩杯才道:“蘇媽媽以為我這是上街玩去嗎?”


    蘇媽媽聽她話中像是藏著旁的意思,笑著道:“我可不及小姐的七竅玲瓏心思,不知道這下午出去又是為了什麽。”


    “去大牢。”尋仙也不遮掩,脫口說道。茶香再唇齒間滿滿,甘甜也迴了出來,尋仙抿著嘴輕輕的笑著,最是有種從容不迫的鎮定。


    蘇媽媽訝然不已,幾乎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正彎著身子側過臉來。“怎麽……去大牢?”


    尋仙道:“蘇媽媽忘記了嗎?先前那淘米丫鬟春梅的兄長開罪了二太太,如今正被關在牢房。”


    蘇媽媽如何能忘記這事情,隻是驚訝四小姐迴去牢房探望他而已。當日在大廚房日日做活,也出不去,故而裏頭做活的人各個都是頂熟的。蘇媽媽為著春梅的死,也一直帶著幾分愧疚。那個時候尋仙才剛迴府,悄悄與她見過一麵,隻說要她不經意流露崔緒和尤氏有染的消息給那春梅。蘇媽媽起先也不明原理,可後來香梅發了瘋一樣的去將尤氏推落在池子裏頭,她才知道,香梅原來是愛慕崔緒的。


    尋仙見蘇媽媽已經動容,曉得她是為了當初一道做活的香梅傷心,亦或是愧疚。“當日的事情,要愧疚的也不應當是蘇媽媽,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若是往後有什麽報應,也一應都落在我的身上好了。”


    蘇媽媽立即搖頭道:“如何關小姐的事情,這都是我同那丫頭說的。”她唯恐方尋仙再說那些報應不報應的話,緊忙轉了口風道:“是那丫頭想不開,這些原本也都是事實,她早晚也是會知道的。”


    尋仙卻搖了搖頭,苦笑著道:“不是她想不開,而是她開罪了尤氏,尤氏自然不會放過她。”而她是知道這些的。


    蘇媽媽隻得轉開了話道:“小姐這迴去大牢又是為了什麽?”她心中是十分可憐那崔婆子的一家,死的死抓的抓,一夕之間沒個完整了。


    “去看看他,若有法子我自然會想法子救她出來。”尋仙眯著眼聲音幽幽的說道,而她如今每一分的行動都是帶著算計,定要利處最大才會去做。須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她要救出牢房裏頭那人之前,還要去先當著他的麵叫他銘記自己的恩惠才好。


    蘇媽媽沉默了片刻,心裏頭歎了口氣,說道:“那讓老奴晚些陪小姐一道去,早前香梅那丫頭也時常提起家裏人,我與他們也總算有幾分交情,總能幫小姐些忙。”


    尋仙點頭,“正是要蘇媽媽一同前往。”


    到了午後,尋仙同蘇媽媽、袖袖三人沿著小道出了方家後門。出了門果真見到不遠處的巷子裏停了一輛黑布馬車。那馬車載著她們一路行至了府衙門口,才剛下了車馬又有個衙役迎了上來。到也沒有多說什麽,帶著三人徑直繞去了公堂後邊的縣衙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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