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聲抬頭一看,沒想到來人竟是先前被潤玉支走的旭鳳,隻見他同樣身著玄衣,隻不過臉色陰沉如同這魔界的天空一般。


    我一看旭鳳這來者不善的架勢,本能地往潤玉身後躲。小妖自是遇魔遇仙無數,能察言觀色的江湖角色,手捏著從天而降的赤金靈力珠卻也不敢受,看了潤玉一眼道:“這個……”


    言語間,旭鳳已來到我們跟前,對潤玉行禮道:“我棲梧宮的書童買東西自然由我來付,何勞大殿費心。”


    潤玉眉頭一顰,正欲迴話,我卻忍不住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搶白:“鳳凰,我可是你的救命恩圝人。此前,你帶我來天界暫居棲梧宮,作為迴報做你書童十年也夠本啦!往後,我要做小魚仙倌的仙侍,不勞火神殿下費心。”說罷,我便又把頭縮了迴去。


    “我說,一向把傷痛視若無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夜神大殿,此番居然破天荒因點小傷延誤父帝之命。旭鳳猜想其中定有什麽隱情,便來這忘川河畔候上一候。沒想到,大殿竟是讓這蠻荒小妖給絆住了手腳。”換作以往,旭鳳早就將我拎出來懲治一番,隻可惜今日有潤玉擋著,他就隻能幹瞪眼,想想我就得意非常。


    “兄弟之間,何來勞煩。旭鳳,覓兒既是你的救人恩圝人,又自願做我璿璣宮之人。於情於理,你都要喚她一聲‘錦覓仙子’,再不然,喊一聲‘錦覓’也可。”潤玉口氣淡淡道。


    “就是,就是。”我在潤玉身後連聲附和。再一看,那個賣兔耳朵的小妖尷尬萬分地杵在一旁,我靈機一動,伸手一把拿走潤玉手中的藍色靈力珠,遞給小妖的同時把赤金靈力珠拿迴來:“兔耳朵,我們買了。”小妖連忙道謝,而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沒等旭鳳反應過來,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迴潤玉身後,隨手將那枚靈力珠丟還給他:“鳳凰,我買東西自然不用你來代付,我有小魚仙倌呢,他可比你大方多了。”感覺自己有了潤玉這個靠山,我說話都硬氣多了。


    “哎呀,你個蠻荒……錦覓,我不是同你說過,大殿有婚約在身,讓你不要敗壞他的名聲,你到底懂不懂禮數廉恥啊?”鳳凰大喊道,顯然有些動怒。潤玉的眉頭則鎖得更緊,他並沒迴旭鳳的話,反而是迴頭焦急看了我一眼。


    我不明就裏,又探出頭來對旭鳳道:“知道啊!小魚仙倌未過門的天妃是水神長女嘛,那個還未降世的仙子,我圝幹嘛要為了一個莫須有之人操心。看你這麽緊張上心,不如讓小魚仙倌把這個未婚妻讓給你好了。”說罷,我還得意地衝旭鳳吐吐舌頭。後來我才知道,不但東西不可以亂吃,話也是不能亂說的。


    “錦覓,你……”旭鳳顯然被我氣得不輕。


    “覓兒,不許胡說。”潤玉也出聲製止我。


    不知何時,我們周遭聚起了不少圍觀看熱鬧的妖魔鬼怪。潤玉四下掃了眼,便對旭鳳說道:“旭鳳,你切莫忘了我們此行魔界的目的。錦覓是我帶出來的,她的一切都由我擔待。至於兄長我的婚事自有決斷,日後自會去向父帝、母神稟明,也不勞你這個做弟弟的費心。”


    旭鳳本欲再說些什麽,聽了潤玉一番話也隻能生生將話咽了迴去。於是,三人一獸,一路無話往魔界客棧方向走去。


    到了客棧,眼見天色已晚,潤玉和旭鳳自要前去要房間,讓店家預備晚膳。我看旭鳳一路臉色冷清,一副要把我吃了的模樣,再看看邊上的魘獸,立馬喊道:“小魚仙倌,你們倆先去吧。我看小乖乖是不是前兩天夜裏吃夢吃撐著了,我帶它在院子裏轉轉消消食。”


    對於我的要求,潤玉沒有不答應的,隻說晚膳備下了便來喊我。旭鳳則在一旁冷嘲熱諷:“小魚仙倌?小乖乖?沒想到,堂堂夜神大殿居然會被一個花界小精靈糊弄到連真龍都不做,倒要做條魚?”


    潤玉低頭一笑:“彼此彼此,聽聞火神殿下曾在花界做了迴烏鴉,我做條魚也無傷大雅。我們兄弟倆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潤玉此言一出,旭鳳這才臉色轉暖,會心一笑。我心道:這烏鴉還真是喜怒無常啊!早知道當初就不救他了。後又轉念一想:救還是要救,否則怎麽能到天界,遇見這麽好的小魚仙倌呢。想到這,我衝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喊了句:“小魚仙倌,我要同你住一起。”潤玉抬起衣袖一揚,算是答應我了。


    此時,一旁的魘獸突然“額”的一聲打了個飽嗝,我走過去拍拍它圓圝滾滾的肚皮:“小乖乖,你真的吃撐啦?早就告訴你了,要營養均衡,光吃夢是不行的。實在是撐得厲害,你就吐幾個夢出來吧。”


    魘獸作為神圝獸,果然是機智,立馬吐出好幾顆夜明珠大小的發光夢珠,或黃或藍,夢珠表麵浮起一層薄光影像。“小魚仙倌和我說過,夢境分兩種,藍色的夢是所見夢,是我們真實的所見所聞,印象深刻,夢中憶起;黃色的夢是所思夢,就是我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胡思亂想罷了。”


    我一麵自言自語,一麵靠近那些夢境,逐一點評:“這個魔界的小妖,做了一個發財抱美女的所思夢;這個魔界的小姑娘,做了一個和娘圝親去吃麵的所見夢;咦,這個夢境怎麽這麽熟悉啊?感覺在哪裏見過?” 我連忙靠近那個泛著藍光的夢珠,有些不確定:“這不是璿璣宮嗎?”


    隻見夢境中,有個白衣飄飄的神仙正懷抱一個嬌滴滴的仙子,背對著我。光影慢慢流轉,照到那男神豐神俊朗的臉龐上,我仔細一瞧,不禁驚唿出聲:“這不是小魚仙倌嗎?” 再一看,那女子欲拒還休,將頭慢慢抬起來,倆人深情對望,便親了起來。


    我看著他們親了許久,這才確認:“這仙子……這不是我嗎?” 接著夢珠由藍轉黃,夢中的潤玉將“我”橫抱起來,輕輕放在他寬大的龍床上,接著取下我頭上的星辰簪,揚手一揮,魚綃帳便緩緩落下,之後倆人的帳內的動作便看不真切……此情此景,我不得不用我的果子腦袋冥思苦想了好一會,最終驚喜喊出聲:“小魚仙倌太仗義了,才輸給我一千年的靈力,這還打算和我靈修嗎?”


    於是,我喜滋滋拍拍魘獸的脖頸:“小乖乖,你真是太乖了。趕緊把這夢吞迴去,省得小魚仙倌反悔。” 魘獸果然聽話,當下一躍,跳起把潤玉的夢給吞了。


    “這還有一個黃色的漏網之夢,讓我瞧瞧啊。”一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哎呀,這不是鳳凰嘛?他怎麽也抱著一個女子啊?”接著我抱著看好戲的心情,仔細看了又看:“這女子怎麽長得和我如此相像啊?”


    於是,我一溜煙兒跑到邊上的大水缸照了照,嘖嘖道:“厲害了,真沒想到在這六界之中,竟有和我如此相像之人,也不知道鳳凰在哪認識的,迴頭問問他去。”


    我正欲迴去繼續欣賞好戲,突然一根黑色長鞭從天而降,“啪”地一聲抽中那個黃色的夢珠,它瞬間碎成了八瓣,隨風而散。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那鞭子已抵到我的下巴:“何方小妖,膽敢窺視上神之夢!”


    我一驚,定睛一看:來人是位身著華麗玄衣的女子,眉清目秀,一頭發絲高高挽起,渾身上下煥發著一股英氣。我連忙道:“誤會,誤會,我可沒偷看,是光明正大地看。” 一邊說著,右手已悄然放在前襟處,想取出逆鱗以防萬一。


    魘獸是個忠心護主的,見來者不善,立馬齜牙咧嘴撲上去撕咬那女子。女子趕忙一閃,挪開了鞭子,我鬆了口氣,拍拍胸口,將那保命的逆鱗攥緊在手心。


    “魘獸!你是夜神殿下的侍從?說!火神可在此處?”女子惡狠狠問道。“正是,在。”我毫不猶豫迴答,心想逆鱗在手就沒什麽好怕她的,小魚仙倌法術那麽高強,分分鍾可以抵達戰場,護我周全。


    “快說,方才在夢境中的女人是誰?”看她這般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和夢中女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下意識用左手捂了捂臉,擔心她將我錯認,後又猛地想起潤玉已將我變化成了個紮著兩條小辮的村姑,著實和那夢中女子相去甚遠,於是放心將手放下道:“不知道耶,我不認識。”


    女子狐疑地將我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番,大約覺得我相貌平平和打扮普通,便信了我的話。而後,杏眼一瞪,氣勢洶洶問道:“火神在哪?”


    “火神啊……”看她這架勢,我私心揣摩了一下,最終得出結論:她大概是鳳凰的仇家。烏鴉啊,烏鴉,讓你喜怒無常,天天仗著自己靈力高強欺負人,這下報應來了吧!當下殷勤答道:“從這門進去,左轉,左轉,再左轉,直走進那右進門,就在那廳堂裏頭。”


    聽了我的話,那女子果然抓著鞭子,依據我的提示揚長而去。我嘛,小心翼翼收起逆鱗,便拍拍手直接從右門進去,直奔廳堂,尋他們去了。


    ……


    客棧廳堂內,潤玉和旭鳳二人麵對麵坐在一張四方桌前,店小二正在上菜,潤玉吩咐道:“除了湯水、素菜和蒸魚,再加個烤雞,切盤鹵牛肉。”旭鳳道:“大殿,數月不見,你這口味變了不少啊。”潤玉笑笑,並不答話。


    旭鳳接言道:“大殿,方才你要了一個套間,你當真要和錦覓住一處,毫不避諱嘛?”潤玉看了旭鳳一眼,淡淡道:“覓兒膽子小又靈力低下,她住外間,我住內間,有什麽事可以照應一下,這有何可避諱的?”


    旭鳳本欲再言,卻生生給從外闖入的我給打斷了。“小魚仙倌,小魚仙倌,我來啦!”我歡快地小跑,魘獸緊緊跟著。我一看座次,毫不猶豫坐到潤玉身旁的位子上。桌上已擺滿了不少菜,隻是都沒動過。


    潤玉見我坐下,立馬掏出一塊白帕子:“等菜上齊了,我自會去喚你,著什麽急啊?又弄得滿頭大汗,趕緊擦擦。” 我一向被潤玉照顧慣了,聽他這麽一說,便探出頭去等著他給我擦汗。誰知等了半天他都沒動靜,我隻好就著他的手,胡亂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


    旭鳳一看這情形,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一臉嫌棄道:“錦覓,你從前在棲梧宮當書童就顛三倒四,現如今想做大殿的仙侍,還是如此不著調。”


    我本想反駁他幾句,卻看見不遠處的門簾被掀開了,正是那個被我誆了一圈的玄衣女子拎著鞭子直奔而來。我心道:這個該死的烏鴉大禍臨頭還不自知啊!於是,很得意地對潤玉咬耳朵:“來了,來了,好戲就要上場了。”


    潤玉被我弄得也是一頭霧水,便順著我的眼睛方向望了過去。那女子瞬間來到我們跟前,見到我們先是一愣,而後收起鞭子,豪氣抱拳道:“鎏英見過夜神大殿,火神二殿。”


    潤玉對那女子點點頭,但笑而不語,旭鳳則總算把他那惡狠狠從我身上挪開了,轉身投向女子身上。旭鳳一見那女子,便站起身來,臉上轉瞬換上和煦如春的微笑:“哦,原來是卞城公主大駕光臨,我等有失遠迎。許久不見,不知公主可好?”


    聽著口氣,這不像是仇家上門尋仇啊,我心中大失所望,覺得很是掃興。


    旭鳳話音才落,隻見那卞城公主鎏英的小圝臉上也綻放開了如同春天般的笑容,與方才庭院中判若兩人,全然沒了氣勢。哎,看來不但天界的神仙喜怒無常,連同魔界的公主也是一個秉性。好在潤玉是正常的,我便轉過頭去衝他微微一笑,沒想到他趁著這當口,又悄悄幫我擦了把額頭的汗,而後便將手指頭壓在唇上,示意我別作聲。


    我心領神會,小魚仙倌實在是太周到了。


    “鎏英一點都不好,二殿下同大殿下駕臨魔界,也不差人通報一聲,屈尊降貴居此簡陋的客棧,傳出去倒讓別人覺得我們父女倆失了禮數,招唿不周。”


    此時,潤玉起身道:“卞城公主多慮啦,此番至魔界並非為了遊玩,乃是為了一樁公案,故而我等不好去府上叨擾。”


    旭鳳附和點點頭:“公主還不曾用膳吧?相請不如偶遇,若不嫌棄,不如坐下一起?”


    “能得二殿下相邀,鎏英不勝榮幸,就恭敬不如從命啦。”鎏英說罷,便直接在靠近旭鳳的空位上落座。而後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語,邊吃邊攀談起來。旭鳳謙和有禮,而鎏英則是溫柔可人,倆人裝得是有模有樣。不過,這些年我也見怪不怪了,旭鳳見了除我之外的仙姑、仙子都是這樣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而那些思慕於他的女仙各個扮小鳥依人狀。


    潤玉並不太說話,隻是偶爾禮貌地插上一兩句,手上則忙個不停往我碗中夾烤雞和鹵牛肉。我嘛,本就是個吃貨,再加上一路奔波早就餓了,隻埋頭對付麵前堆成小山的美食,根本無暇顧及他們。


    說了一會,旭鳳用眼角瞥了我一眼,正好瞧見潤玉正在為我夾菜,不知怎地臉上的招牌微笑又滯住了,盯著我出神,連那鎏英公主問他話都沒反應過來。


    鎏英見旭鳳心不在焉,便怏怏不快道:“二殿下莫不是有了心儀之人,我等魔女之流便不再入二殿下之眼了,”那公主紅了紅眼,有幾分泫然欲泣:“適才,鎏英在那庭院中見到魘獸吞吐夢境,夢中有位女子與二殿下親密有加,難不成就是二殿下的意中人?大殿的侍女可以為證。”


    我正在喝湯,被鎏英一說,一口被嗆到,頓時咳個不停。潤玉一看,也顧不得其他,便伸手輕輕拍我的後背,幫我順氣。


    這下,旭鳳的臉色越發難看:“夢中女子?大殿的魘獸如今竊夢的造詣越發高超,居然敢盜取上神之夢。天界自有天規天條,大殿就不怕魘獸被貶至下界。”


    旭鳳話音剛落,原本趴在我腳邊的魘獸立馬蹦了起來,嚇得瑟瑟發抖。我一把摟住魘獸的脖頸,著急道:“鳳凰,你太壞了,連小乖乖都要欺負。”


    “上神就寢素來設有結界,我這魘獸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破不了你火神的結界。想必是,旭鳳你那晚忘設結界,才讓魘獸有機會路過拾遺,不知者不罪。”潤玉依舊氣定神閑,一下一下輕撫著我的背。


    “就是,就是,鳳凰你自己不小心,才會讓魘獸盜了你的……”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之前狐狸仙對我循循教導,“春夢,對就是春夢。”


    彼時,旭鳳手中正捧著一個小杯喝茶,“噗”一口便將茶水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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