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銜燈發誓, 自己剛才那一句話純粹是閑的, 就是想要逗一下累而已。


    他看著累推過來的小皮球,久違的陷入了目瞪口呆的狀態中。


    “來,一起玩。”累把球按到他手上, “還是說你要別的?”


    “啊啊啊我不要這個……”眼看累又打算拿個什麽小玩具塞自己手上,鶴銜燈明顯慌了神, “你給我這個倒不如陪我一起去種花。”


    “花?”累把手裏抓著的風箏放了下去,“什麽花?”


    “……晚上可以開的花之類的吧。”鶴銜燈道,“比如說龍爪花之類的?你喜歡紅色的花嗎?哦我記得它好像有一個變種是白色的,或者你要黃色的?”


    他擼起袖子, 露出一條瓷白的手臂:“這個還挺好種的,當然如果你不喜歡這種花的話, 我還可以給你種一點蜘蛛花?”


    “之前托關係找了一些其他國家獨有的花種, 不過我比較喜歡白色的花,所以白花種子要的比較多。”


    他把露出的那隻手稍微伸直了些,手腕處的青色血管像一條分割線。


    於是鶴銜燈順著這條線, 指甲往裏輕輕一刮——


    他的手掌心立刻就多了一捧光滑圓潤的種子。


    “看看吧?”鶴銜燈把手湊過去炫耀,“都是很好種也很好開花的種子。”


    累伸手抓了一顆花朵的小寶寶,他細細的端詳了一下手裏這顆幹幹扁扁的皺皮種, 食指配合著拇指向下用力一碾,“滋”的一下, 本來就不是很豐滿的種子馬上空了一大半。


    它的汁水順著鬼的指頭往外淅淅瀝瀝的流,一個小小的鮮活生命就這樣逝去了。


    “嗚哇你幹嘛?!都是不對的!”鶴銜燈發出了慘叫,“這個很貴的啊啊啊!”


    累才不管種子貴不貴自己做的對不對, 他嫌棄的把手裏的空皮囊彈飛出去,又往鶴銜燈的方向挪了挪。


    “龍爪花是什麽?”累又抓了顆種子當人質,“這個?”


    累的手指就像斷頭台上麵懸著的砍刀一樣在種子的上空一上一下的動作,在他即將把手指頭壓下去的那一刻,鶴銜燈才反應過來他又要幹什麽。


    他連忙道:“龍爪花就是彼岸花了啦!你給我放手,還給我!”


    鬼從累手裏一把奪迴了自己的寶貝種子,他吹了吹可憐孩子的表皮上,用手指捏著它一圈一圈的滾,好把上麵粘著的累的指印給蹭幹淨。


    “彼岸花有很多顏色嗎?”累又問了,“那有沒有青色的,綠色的,藍色的,紫色的?”


    鶴銜燈被問住了,他把自己的種子塞迴手腕裏,抓抓臉開口道:“這我怎麽知道,我隻知道有紅的黃的白的,哪裏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顏色啊。”


    他奇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半響,累才撇著嘴開口,“隻是有人要我找而已。”


    “哈。”


    鶴銜燈突然想到了什麽,他不動聲色的把一隻手割開了一道小口子,另一隻手則搭在了鼻子上:“你這是對很花有興趣呀,真好誒!要找什麽顏色的——青色的對嗎?”


    他手指的傷口處緩緩的流出了一顆紅的發黑的血珠,這顆烏沉沉的小珠子還沒從傷口裏滴下來,就被一旁來湊熱鬧的大拇指在傷口上抹勻了化開。


    血液被手指上自帶的溫度熱到迅速蒸發開來,煙一樣散在夜空中。


    累的鼻子極其細微的動了動,吸了一泡煙霧進去。


    他沒發覺,相當自然的把話接下去道:“是的,可惜我們一直都找不到。”


    他看著鶴銜燈,還想說什麽,突然發現麵前的少年鼻子上緩緩溢出了一攤紅色液體。


    “喂,你沒事吧?!”


    累發誓,這是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見到鶴銜燈流鼻血,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鬼原來是能流鼻血的。


    “我沒事,我隻是突然,突然發現……”鶴銜燈低著頭,鼻尖流出的液體全印到了他的褲子上,在上頭羞答答的開了好大的一團火鶴花,“發現我好像自作多情了很久……”


    “他怎麽可能會記得住我……他記不住我,他過來,他過來,隻是因為……”


    他突然憶起了一個故事——鶴蓮目大人將自己琉璃般的眼珠交付給了他的信徒們,第一任巫女吃下了那顆珠子,從此之後,一切問題對她而言無所遁形。


    我們知道很多東西。在已經模糊不清的記憶中,一位發中摻著白絲的少女輕緩的開口:可是,隨著信仰的沒落,現在的巫女知道的已經不是那麽多了,就像我,我也隻能猜一猜明天是陰天還是晴天罷了。


    所以呀。那位少女苦惱道,我可不知道你要找的東西在哪呢。


    她微微抬起頭,月色覆蓋在她的臉頰上打上了一層珍珠色的陰影,那光輕柔的像河水一般,嘩啦嘩啦的在少女的臉龐上流動著,把她的五官洗刷成了一片空白。


    花?你說的是什麽花呀!一個眼睛上蒙著紗布的小孩捧著臉對麵前的黑影說道,他說話的時候腳一晃一晃的,露出了一圈綁在上麵的紅繩子。


    小孩子什麽都不懂,正因為什麽都不懂,他才敢笑的這麽開心,才敢這麽朝麵前的黑影說話:月彥先生想要什麽花呢?


    他道:我幫你問我的姐姐,她知道的!姐姐什麽都知道!


    嗯?你問我的眼睛?那個穿著白衣服的小孩又開口了,我太笨了,盯著太陽看太久了,然後就看不見了……幸好隻是暫時的,我不可以跟太陽待在一起了啦!


    “是這樣的,沒錯,就是這樣……是我的錯……”


    鶴銜燈的鼻血突兀地止住了。


    這抹紅來的快去的也快,像是幹涸的湖水,在皮膚表麵凝固了兩朵小小的,暗紅色的花。


    “唔,對不起。”鶴銜燈吸了吸鼻子,“可能是因為最近吃了點東西上火了。”


    “我一直都有這個毛病的說,我以為它都治好了,結果今天又突然爆出來了,真是的……”


    他的臉上浮現了和平常沒什麽兩樣的笑容:“真是抱歉了,我太不小心了,居然讓你看到我丟臉的一麵,嗨呀,我還想給自己留點麵子來著,畢竟我已經是大人,唔,大鬼了嘛。”


    鶴銜燈叨咕叨咕說了一通,他揮舞著手,盡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很高興,可結果倒是起了反作用。


    他的語氣和動作一樣浮誇,像一個被逼擠上台前為觀眾表演的倡優,說起話來磕磕巴巴的,連句笑話都講的不利索,這下可好,僅有的一個客人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更別提賞錢了。


    累嘖了一聲,扯了一片袖子下來就往鶴銜燈的鼻子上懟。


    “醜死了。”他冷斥道,“不要老是笑的那麽傻好不好。”


    他把鶴銜燈鼻頭的殘血擦幹淨,隨手把布一丟,在那團布布狼狽的滾遠後,累又開口了。


    他道:“你剛才的表情好差勁,是想到什麽難受的事了嗎?”


    “……嗯,好像是。”鶴銜燈摸著腦袋,“隻可惜我這個鬼記性不太好,什麽東西都來得快去的也快。”


    “剛才好像的確難受了一下,明明我有想到了什麽,結果突然又有點忘了,哈哈。”


    他拍著臉頰,努力的讓這團瘦肉在手的拍打下能抖那麽兩下:“不過倒是有一個東西記住了。”


    鶴銜燈也不說自己記住了什麽,就一個勁的在那傻笑。


    累也不管他,他的注意力被鶴銜燈旁邊的那灘小血窪給吸引住了。


    鬼的血液在月亮下變得亮晶晶的,像被高溫燒化了的紅色琉璃,這幾滴血聽話的很,蹲在小角落裏圈地自萌,乖乖的待在自己的小圈圈裏也不出去招惹一下別的幹淨的東西。


    累偷偷的把手伸了過去。


    他的手指尖沾了一點鶴銜燈的血,做出了想要舔的樣子。


    “噫?!”


    鶴銜燈要被累嚇死了,他像看見自家孩子要挖地上蚯蚓吃的媽媽一樣,駭得一條魂都去了半條。


    “你幹嘛呀你?”他連忙捉過累的手,拿自己的袖子往上一個勁的擦,“這有什麽好吃的?”


    “喝了血的話會變得很像。”累遺憾的盯著自己變幹淨的手指頭,“相似的話就能成為家人了。”


    “……都說了多少遍,這是不可能的啦。”


    鶴銜燈按住腦袋,感覺自己的腦仁正在一抽一抽的疼。


    ……我現在想迴家了。


    他默默的想。


    鶴銜燈這鬼就是很會做表麵功夫,明明腦子裏轉著的都是快跑快跑,可臉上卻掛著歡迎歡迎。他握住累的手,用最快樂的語氣開口說道——


    “累累醬!”很明顯他就是打著自己不開口說拒絕而是讓對方趕自己走的主意,開頭第一句就明顯的是衝著累的雷區蹦的,“不要說了吧,我們今天晚上一起睡覺吧!”


    “家人!都是!一起睡的!”


    鶴銜燈把一句話的音往上抬了三段。


    “可是,現在是晚上啊。”累把腦袋往後一仰,“晚上幹什麽要睡覺呢?”


    “而且,大概十年前你也是這麽說的,晚上一起睡。”累翻起了舊賬,“我答應了你,結果你大晚上的突然爬起來,舉著把刀到處亂揮。”


    “不僅把我綁在山腳下的蜘蛛網給砍碎了,還把我的山上好不容易長出來的樹給砍倒了……”


    “所以,請容我拒絕。”


    好了,扯平了,變成是鶴銜燈被累的話氣到想要走了。


    明明之前是打著讓對方把自己趕走的壞主意,結果現在卻微妙的被對方的話弄得有點生氣。


    ……真是自作孽啊,鶴銜燈。


    作者有話要說:【致■■的一封信】


    我真的好喜歡種花,種花真的好能讓我感到開心。


    有一種在培育一個孩子長大的感覺,但是又有些微妙的不一樣。


    小孩子是會離開你的,但是花不會,花沒有腳。


    小孩子是會說出很……奇怪的話的,但是花不會,花沒有嘴巴。


    跟花朵在一起會輕鬆很多,而且花也很好看啊,雖然我是分不出來他們的顏色了,但是,說白了,花的顏色不就那幾種嗎?


    就白花紅花黃花藍花紫花,這幾種啊?


    而且花的話還可以通過它的花蕊花瓣的形狀來認,很輕鬆的!


    我的山上就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超級的好看。


    可惜的是而我山上的客人們都不是很懂得欣賞。


    銀古老是拿著一本西洋那邊傳過來的書,他看著看著就指著一朵花跟我說,這花不太吉利。


    有點搞不懂他說的不吉利的範圍到底是什麽?


    不過花都很好了啦,有一些花還可以做藥,比如說治上火的藥。


    可惜的是,不管我用什麽辦法,我的鼻子還是會流血,明明沒有傷口的。


    為什麽會這樣呢,而且每次發生這種情況的時候頭都有點麻麻的,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裏頭飛出來了。


    好想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可惜的是,不管我怎麽看也看不出來。


    可能是因為我是鬼吧,鬼用巫女的靈術什麽的,一聽就知道不可能成功的吧。


    幸好我的神明大人寬宏大量沒有跟我生氣,畢竟我的行為其實有那麽一點,褻瀆神靈的味道在了……


    我覺得鶴蓮目大人不生氣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因為他也其實有惡的一麵吧。


    連神明都有不好的一麵的話,那我可以成為一個壞孩子嗎?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覺得當時你的那句話是錯的,給予別人微笑,不可能收到等價的微笑。


    我收到的那都不是微笑呀。


    鶴蓮目大人的故事曾經說過,不聽不見不言不語,隻要閉上嘴的話就不會發生那麽多事了。


    要是那個時候能閉上嘴巴就好了。


    小的時候做錯了事情,長大了之後是要還的。


    嘛,不過偶爾還是要笑一笑了啦。


    總是不笑的話會嚇到別人的。


    嘿嘿嘿嘿;-)


    今天給你畫了一個笑臉哦!


    期待你的迴信。


    ————


    我要抓一個鬼和柱過來,也不知道是誰會那麽幸運,啊不對,不幸,啊不對,幸運……算了,抓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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